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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天道好轮回(三十四)

作者:叫你敢答应吗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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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犯,郑直,出来接旨。”又是不晓得过了多久,恍惚中郑直听到了看监百户那不带感情的声音,然后就感觉被人架了出来。这次阳光依旧刺眼,迷迷糊糊中,他看到了一位红袍官员和一个带着三山帽的中官站在门外不远处。

    力士将他放下,郑直想要爬起来,奈何无能为力。

    “人犯江侃病故。”看监百户一句话,让郑直瞬间清醒,不可置信的看向乙字监的大门,此刻两个力士正抬着一具盖着破布的尸体走出来。花白的头发,拖在地上。

    “郑直接旨。”中官见此,也不等了,立刻示意。

    郑直几次想要跪好,却始终无法做到。

    “帮帮他。”中官皱皱眉头,那红袍官员对周围无动于衷的力士道“都是死人啊?”

    看见百户赶紧招呼,两个力士走过来准备将郑直摆成跪拜姿势。

    “死了……”其中一个力士并没着急上手,而是把着头瞅了眼郑直。

    另一个闻言,伸手探探郑直鼻息“晕了。”

    “没死就好,摆好姿势。”红袍官员捂着鼻子,不耐烦道。

    中官一听,打开手本“真定卫舍人郑直接旨。”大咧咧的读了起来“上谕,有真定卫舍人郑直者,亲小远贤,言行无状。然近之不绥,何远之怀?昔太山之哭者,以为苛政甚于猛虎,吾备儒者之风,服圣人之遗教,岂可以目翫其辞,行违其诫者哉?广议轻刑,以惠百姓。着令即日归乡,闭门自咎。钦旨。”

    郑直再醒过来,发现他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看着五颜六色的账顶,他感到不真实。不晓得过了多久,旁边传来动静,一张陌生的俏脸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醒了,醒了……”对方先是一愣,继而大喊一声,哇的哭着扑进了郑直怀里。

    郑直反应了片刻,嗓音嘶哑道“六姐哭啥……”想要抬手去抚摸对方,却发现做不到。看了眼短了一截的胳膊,苦笑。

    就在此时,又有更多的人出现在了郑直的视野中,三奶奶,腊梅,唐姨妈,鹿鸣,甚至还有十三姐,却唯独不见十娘子。

    “醒了就好。”三奶奶擦拭眼泪“赶紧的,把尚太医开的药端过来。你们也别围着了,赶紧,让朱大郎他们拿喜钱去街上发。鹿鸣,赶紧去告诉十娘子一声。”

    鹿鸣一边擦泪,一边应了一声,瞅了眼郑直,欲言又止,起身走了。

    片刻后,外边传来了喧嚣声。却不敢放炮,藁城的规矩,没有喜事,也不逢年过节,放炮就意味着人没了。

    待打发走了旁人,二嫚儿无视了一直扑在老光棍怀里的小迷糊,爬上床,将他揽进怀里“四哥已经替你上了奏本,说你伤重,朝廷已经允了。等养好了身子,咱们就回去,再不来京师了。”

    “锦奴咋了?”老光棍看着二嫚儿。多漂亮的女人啊,记忆中眼角原本光滑,此刻竟然出现了沟壑。他如今连抬手想要抚慰对方都做不到,因为他的两只手都没有了,甚至左胳膊的小臂都没了。

    “生孩子时没挺过去。”二嫚儿说着立刻拿手帕擦拭眼泪“不过给你生了个儿子。”

    老光棍看着二嫚儿的下巴,久久不语。二嫚儿赶忙伸手为他顺气,小迷糊见此,也赶忙爬了上来,帮忙。

    良久之后,老光棍长出一口气“日后,就俺们三个了。”

    “都听你的。”二嫚儿凑到老光棍耳边“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听你的。”

    小迷糊赶忙附和“对,达达是奴的天。”

    郑直原本就受了伤,又在狱中呆了五个多月,进去时是一个位倜傥的美少年,出来时已经是疾病缠身的病秧子。

    将养了三日后,郑直就挣扎着来到十娘子的灵前祭拜,奈何斯人已逝。借住在此的沈敬怜一脸憔悴的寻了过来“英台快不行了。”

    “祝家咋讲?”郑直示意,沈敬怜坐到了他的怀里“那位祝参政要过继儿子了。原本是要让英台写休书的,可是她不答应。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就为了救人,连自个都搭进去了。”

    “俺会让人准备后事的。”郑直倒是对祝英台刮目相看,这样的女人得多喜欢江侃啊。当然估计江侃那个王……那个混账多半不领情“祝家若是不让,俺就买块地给他们。”顿了顿“俺要回真定了,你呢?”

    沈敬怜白了一眼郑直“奴若是不跟着,干嘛不回娘家?”会票倒账,也波及到了施懋等人。让郑直没想到的是,那个混账竟然逼嫁了妹妹来还账。

    因为祝英台身边不能离开人,沈敬怜陪郑直坐了一上午,就又去后院了,郑直则一直坐到了入夜。

    “回去以后,都搬去三奶奶院里。”郑直扶着鹿鸣站起来“等俺养好伤,就带着娘子一起回去。”三奶奶坚持要把十娘子葬进郑家祖坟,所以如今一直用冰块封着,停灵在正房西套间。

    “杜妈妈想要去庵堂为娘子祈福。”鹿鸣自然不反对,却提醒一句。

    “准了。”郑直回答的干脆冷漠“她本来就不是咱家人。”

    鹿鸣叹口气“会票倒账,她男人把娘子的私房全偷了。”

    郑直没有理会,经过一场炼狱,他的心更冷了,也看开了。银子确实是好东西,可是没了命,就啥也不是了。

    刚刚回到西院,前院传来消息,边璋来了,郑直不得不再次来到前院。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边璋看上去也老了很多。可是看到郑直满头银发,又感觉不值一提“俺没用,如今八号去其半,愧对师弟。”

    挤兑终于发生了,只是结果出乎郑直预料,哪怕他们筹集了数百万两银子,面对来势汹汹的挤兑大军,依旧无法招架。更让边璋自责的是,襄王府那边也出了问题,丢了整整一百万两黄金。是的,一百万两黄金。田文胜,朱总旗等人遭遇埋伏,近百人的真定卫,神武右卫子弟无一幸存。与此同时,郑家在真定的乾隆当总号和藁城分号也遭到了强盗袭击。边璋这段日子就是出城去收拾残局。

    襄王府之前也不过累计押送了一百多万两银子,从哪弄了一百万两金子?为啥突然这么大数额?更诡异的是,对方竟然没有找后账,向郑家追索。郑直不得不再次将对方和孔方兄弟会联系起来。

    他叹口气“师兄不用自责,老冯又何苦。一切都是时也命也。”江侃死了,可是挤兑依旧发生了,那么就意味着这不是对方做的。面对这种局面,冯铎深感自责,直接疯了,每日念念叨叨的就是不该不听劝。

    至于谢国表,郑直果然识人不明。原本最被他提防的人,却用最刚烈的法子证明了清白。郑直入狱后不久,对方就被人以莫须有的罪名在南京太仆寺值房杖责,然后没几日就病逝了。而操纵这一切的南京太仆寺寺丞,如今还好端端的继续在任上风花雪月。很显然以谢国表的圆滑,只要对方愿意,绝对不至于如此。

    “师弟回来就好。”边璋又开始将郑直不在的这段日子,各处情况详细介绍起来。总体来讲,郑直前几年赚的,这次差不多都搭进去了。二人讲了整整一夜,临走边璋又重复一遍。

    郑直也没当回事,却不想中午传来消息,边璋仰药自戕了。

    郑直得到消息,半晌没有回过神。

    “边监生留下遗言,有负所托,无需自责。”朱千户闷声闷气的讲了一句。

    “幕后之人打探的如何了?”郑直突然问。

    所谓幕后之人自然是指摧毁嘉靖会的人,也是逼死边璋,逼疯冯铎的人。至于谢国表,凶手另有其人,不过这些仇他一定报。

    “还是没有眉目。”朱千户沉声道“似乎一下午就消失了。”

    “只要做事,就会有痕迹。”郑直声音冰冷“把他找出来。”

    朱千户应了一声“那个李御史的脚色打听清楚了。是河南洛阳人,名叫李良,是刘阁老的学生,听人讲他女儿还和阁老的孙子定了亲。不过上个月,他被人发现杀死在路上。当时……双手被人砸烂了。”

    郑直诧异的看向朱千户,他确定没有招呼对方这么做,对方也不可能晓得诏狱里边的事。那么做这件事的是谁?猛然间郑直想到了一个人,郑虎。

    “还有,锦衣卫北镇抚司确实发生了事,有一个叫青龙的教匪从诏狱凭空消失了。”

    牟斌突然遭到撤换,可不是小事,因此郑直一回来就让朱千户调查。毕竟倘若对方多留些日子,江侃也许就不会死,他的双手也许就能保住。

    “青龙?”郑直想了想“这么多年,原来在诏狱啊。”

    弘治十三年,他就是跟着朝廷押解教匪的车队入京的。路上远远瞅见过身在囚车里的对方,如今印象早就模糊了,只记得对方懂得很多。只是入京之后,就再未见过此人,也没听过此人的消息了。

    “还有,于佥事传来消息,那件棉衣是曹家二娘送的。”朱千户小心翼翼禀报。

    “曹家?”郑直没有反应过来。

    “十一姐的婆家。”朱千户提醒一句。

    郑直皱皱眉头,有些不信,就曹二娘那模样,是个做女红的“人呢?”

    “死了。”朱千户叹口气“曹家也受到会票倒账拖累,于是曹老爷就打算将曹二娘嫁给光禄寺的一位官人。曹二娘坚决不从,仰药自戕了。”

    郑直噌的站了起来,欲言又止,继而开始左右来回不停的快速踱步。也算幸运,他的腿和腰虽然得了风湿,关节痛,却也因此得以保全。回来后被那个太医尚琬扎针,吃药,已经可以自如走动了。当然按照尚琬的讲法,这病除不了根,日后阴天下雨,有的熬。

    不晓得过了多久,外边传来动静,朱千户走了出去,片刻后进来“五郎,十哥来了。”

    郑直点点头,走回座位落座。三奶奶已经讲了,郑虤是在他入监的第二个月来的。期间几次闹腾着要瓜分他的家产。甚至在十娘子病逝后,还威胁不拿出他的家产,就不让十娘子进祖坟。好在三奶奶还压得住场面,才没有闹笑话。

    郑虤片刻后走了进来,大咧咧的坐到了郑直面前“赵耀庆俺不当了,有东厂的番子在查。”

    郑直双手已经废了,如今连拿东西这种小事也做不了,可是气势已经压的郑虤喘不过气“那就当你的道士。”

    “俺晓得你咋想的。”郑虤不满道“又不是俺的错,俺哪晓得她们都不清楚你的事。”

    他没想到那些东厂的番子一直赖在真定不走,甚至想要登上林济州的目的越来越明显,这才不管不顾的上京,打算让郑直摆平。半路上就听到各种流言蜚语,本来以为是无稽之谈,却不想竟然是真的。自然就找到这里来保证自个的好处,不曾想当日正是十娘子生产的日子。他是十娘子名正言顺的男人,在产房外不过是讲了几句‘郑直死了’之类的话,十娘子竟然就没挺过去。

    郑直听出话里有话,不动声色道“这么讲,错的是俺了?”

    “……”郑虤憋屈道“若不是你来这趟京师搞风搅雨,非要她有孕也进京,哪里会因为听到你进了诏狱动了胎气……”

    郑直一边听,一边看着他的双手。倘若他的手能听使唤,对方早就下去见阎王了。

    “……如今好了,沈家的官丢了,都是江侃这个贼庶子害人。”郑虤无处发泄,只好咒骂江侃。

    “住口。”郑直大怒几步走到对方面前“他是俺兄弟,你是个啥东西?滚。”

    “你……”郑虤大怒,跳了起来“俺是啥,你就是啥东西。你以为你还是啥香饽饽?告诉你,要不是虎哥拦着,六叔都打算开革了你的宗籍,祖母也同意了。俺确实想多要些东西咋了?那是俺们郑家的,俺也有一份。”

    “那不晓得,赵耀庆有没有?”郑直发现二嫚儿这婆娘瞒了他很多事。

    郑虤一听,瞬间哑巴了,向外走去。拉开门,正看到朱千户,一甩衣袖,走了。

    “五虎,孙举人来了。”朱千户看郑直被气的不轻,赶忙道。

    “请。”郑直稳稳心神,瞬间变成了瘸子,腰身也更弯了,步履蹒跚的回到座位。

    他还有唯一的一次翻盘机会,成不成,就看这一锤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