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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郑直从西厢房出来,就看到了正端着水盆准备进正屋的晚儿。对方吓了一跳,她以为这位爷昨夜走了,不想竟然从李妈妈屋里出来了,脸色一红。
郑直做了一个噤声动作,走到晚儿跟前“照顾好娘子。”吃了对方一口胭脂,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晚儿瞅了眼西厢房虚掩的房门,撇撇嘴。都多大人了,平日间教导这个姿态不可轻浮,那个言语不可轻佻,结果呢?爷从她的屋出来了,转身直接进了正屋。
六太太已经醒了,却赖床不起,正在听早儿读书。读的自然也不是什么正经书而是《大观园》,至于原因,自然是因为这是那个冤家写的。
随着妯娌之间日益情深,很多之前对她保密的事情也就被六太太晓得了。比如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会试丢卷。比如《大观园》、《水浒》究竟出自谁手。比如三奶奶为何会着了道,落在了那个浑人手里等等的。
旁的六太太可以不信,可是《大观园》、《水浒》都是从申王府率先传出来的,却错不了。之前六太太还曾奇怪郑宽成亲后哪怕是为了避嫌,也没有必要对申王府敬而远之。如今才懂,对方压根就和申王府的人,一个都不认识。这个笨东西,好东西,扬名的机会都给了旁人,也不晓得给他自个留点。却不晓得贪猥无厌,有人不但要她的人,还要她的心。有人则为了遮掩丑事,主动同流合污。
晚儿把脸盆放到面盆架上“娘子起身吧,若不然迟了。”
经过郑十七昨夜的劝解,六太太终于答应借着七姐有孕这件事,隔三差五的去御河中桥住上一二日。为的自然是将来,她也是要有后的。
“不着急。”六太太浑不在意“人家言语一声,我就吧吧的跑回去,多难堪。”
晚儿无奈“那也该梳洗了,一边吃饭一边听也好,否则水就凉了。”
“小蹄子也来管我。”六太太嫌晚儿聒噪,无奈坐起来,随口问“不过今个儿倒是奇怪,李妈妈怎么不见踪影?”
“妈妈今个儿身子不舒服。”晚儿不动声色的回了一句,替对方遮掩。不是在帮李妈妈,而是替她的亲达达收拾残局。否则,身上又是惨不忍睹。
“这样啊。”六太太急忙叮嘱道“去……”她看了眼光秃秃的手指,突然记起,那个冤家依旧没有把大顺号主动上缴。太可恶了,难不成要留给那个曹二娘?
上一次郑直将大顺号给六太太,初时她也没有在意,以为不过是家普通货栈。甚至因为对手下的老家奴不放心,都没有提过大顺号的事。直到年底,大顺号的李掌柜主动寻了过来报账,当时被软禁,断了进项的六太太才晓得郑十七留给了她什么“去,打发个人去西院,向……三奶奶借点补品。人参,鹿茸,灵芝,何首乌有什么要什么。我这主母当的,连个体己都没有了。”
早儿和晚儿想笑不敢笑,应了一声。这一次早儿主动抢了活,放下了让她读着都有些心慌的《大观园》跑去传话了。
“呦,你家太太这么可怜了。”十娘子听了早儿的通传,差点想冲过去打人。炫耀,赤裸裸的炫耀,欺负她们一个个的都有身子。同时,这又是对之前自己拒绝对方求爱的报复。因此少有的出言刻薄了几分。
早儿感觉还是闭嘴为妙。
三奶奶看向唐姨妈,唐姨妈起身道“早儿姑娘要的,我屋里有,走,跟我来。”
十娘子看着唐姨妈拉着早儿走了出去,立刻想要发泄不满。
“气死我了,气得我一会要多吃几串葡萄,多喝几碗核桃粥。”三奶奶愤愤不平“莫忘了,她也有这一生日。”
十娘子翻了个白眼,哭笑不得“姐姐就拿话堵我吧。”她刚刚只是失态,此刻被对方一打岔,自然也察觉了不妥。
“为何就不许我生气呢?”三奶奶理所应当道“人家这都打上门来了。”
“不用管她。”十娘子已然恢复了自信“上次我跟姐姐讲的事情,考虑如何了?”
“好是好。”三奶奶却有些犹豫“只是总也要提前和他讲好,否则人家那边答应了,他若是又学着曹家那样,把人家当做妾,就不美了。”
郑直如今也算功成名就,日后就要扎根京师了。于是终身大事就被十娘子提上了日程,对于这一点,不管是三奶奶还是六太太都是赞同的。只是十娘子想的比她们周全,与其进来一个不合群的,倒不如大伙选一个通情达理的比较好。于是这几日,许泰又送来了几份京中闺阁女眷的脚色,亲自挑选。而先斩后奏的十娘子前几日才向三奶奶透露了意思,至于六太太,且等着吧。
“曹家二姐我也打听了。”十娘子叹口气“可惜了,原本……”低声对三奶奶道“是要做赵王妃的,结果生生让人家给顶了位置。”
三奶奶一听,眼睛瞬间一亮“若是这样,倒不如亲上加亲好了。”
十娘子哭笑不得“这样的身份,娶进来,是怕皇家不追究?”
三奶奶不晓得还有这讲究,有些不懂“难道做妾就好了?”
“妾,就不用广而告之,至于进门的是曹家的二姐还是四姐,五姐,谁在意?只要不是曹二姐就好。”
“这不就是自欺欺人吗。”三奶奶虽然已经和六姐挑明了关系,可是有些习惯养成了也就听之任之。比如六姐如今依旧每日照过来给对方读书,久而久之,三奶奶也懂了几句咬文嚼字的词。
十娘子正要打趣对方,唐姨妈带着早儿还有一个粗使婆子,背着一个竹筐走了进来“姐姐,都装好了。”
“行。”三奶奶一改刚刚的皮笑肉不笑,露出慈祥的笑容“早儿姑娘给六太太讲,请她替我们多瞅瞅七姐。没法子,女人怀个身子,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七姐有孕的事情,三奶奶和十娘子也晓得了,不过……因为六姐的原因借口有孕,不去看对方了。十娘子自然懂得亲疏有别,虽然私下里也要备一份礼物送过去,明面上却坚决和三奶奶站在一起,同样借口有孕,不去了。
早儿能跟在六太太跟前,自然也是个精细的,笑道“奶奶所言极是,我家太太心善,心善的人,佛祖也会保佑六房子嗣繁茂的。”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虽然三位主子情同姐妹,可是相对而言,六太太对于早儿,晚儿的管束更加严格。因此,直到如今,早儿依旧不晓得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听出三奶奶这话里的嘲讽,她立刻想都不想就反唇相讥。后院就是这样,错了回去可以认。可是在外边,奴才就是主子的颜面,绝不能认错,更不能吃亏。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三奶奶瞄了眼对方的背影“还好,我不计较。”
十娘子哭笑不得“对对,姐姐大人大量。”
二人正在合计,却不晓得,此时一辆马车停到了胡同里,郑家不远处的一座四进院子前停下。郑直从车里走出来,片刻后,曹宁也跟了出来。
“姻伯请。”郑直把姿态放的很低,这一点曹宁已经感受到了。没法子,武职虽然日渐被人轻视,可同样不能否认,依旧不是他们这些商贾可以轻视的。更何况郑直如今的身份可是要跟在天子跟前当差的,做好了日后前程不可限量。谦让一番后,跟着郑直走进院子。
“此处如何?”郑直带着曹宁将院子转了一遍后,笑着问曹宁。
“很好,很好。条理分明,门户森严,高墙深宅,也只有郑家才配得上。”曹宁以为这是郑直新扩充的院子,赶忙赞同。这院子怕不是为曹二娘准备的吧?看模样没有大几千两可是拿不到手的。
“如此,请姻伯瞅瞅,啥时候就搬过来吧。”郑直讲完,将房契递给了对方。郭勋既然将周围的五处院子送给了他,郑直自然要物尽其用。太远了,夜里也不方便,他总不能回回都赶夜路吧?万一被巡城校尉逮住,多没面子,如今他也是有身份的人了。终究狗肉上不了席面,原本在郑直眼中,那些穷酸考的文举就真的比不上武举来的实惠。之前不过是没得选,才弃武从文,如今一切回归正轨,他就想做个衣食无忧的武臣。
曹宁差点咬到他的舌头“给给给……俺的……不不不,俺家二姐……”赶忙把手抽回,不敢接。
“不,这就是孝敬二老的。”郑直恭敬道“俺确实有意二娘,也确实要用妾礼纳她进门。可是俺不会短了她的一切用度,更不会让姻伯吃亏。”
曹宁斟酌片刻“郑勋卫要不容俺们合计合计……”想来二姐就算给郑直做妾,也果如对方所言,吃不了亏的。
他虽然多年经商,颇有家资,可那是对旁人小门小户而言。对郑直,他真的不敢拿捏。没法子,当初砸锅卖铁,三千两都能换到赵王妃的位置,如今光这处院子就不知有几个三千两。
“那是自然。”郑直立刻道“俺不着急,姻伯还是瞅瞅院子,看哪不合心意,俺就打发人改。”
“不不不。”曹宁赶紧道“不合适,不合适……”
“合适,合适。”郑直却把房契塞给对方“这是俺替……十一姐孝敬姻伯的。”
曹宁尴尬的笑笑“俺,怪不好意思的。”
正在两人拉扯间,朱千户带着一队丫头婆子小厮走了过来“五郎,人都到了。”讲完将一捆身契拿了出来。
“这些是俺给姻伯准备的下人,姻伯瞅瞅,若是不满意就换了。”郑直接过身契,又放到了曹宁手里“家里地方大了,人手也要置办上。”
这次曹宁没有再扭扭捏捏,没法子,郑十七太坏了,直接用银子砸他,这哪受得了。他辛辛苦苦半辈子,也不过才有这处院子的身价。可是这对人家,似乎不过是九牛一毛。曹宁可以不为自个,可是曹三郎呢?
郑直确实很坏,他根本没有工夫去猜测曹宁乃至曹家如何想,他只是要重新接回属于自个的女人,因此才如此。
带着曹宁将院子前前后后转了一遍后,郑直留下了那些下人,跟着曹宁返回了针匠胡同。因为上午曹宁着实对院子提出了不少意见,这修缮也需要工夫,因此今日是搬不了家了。
眼瞅着已经到了中午,郑直顺势在曹家用饭。曹宁似乎是太高兴了,以至于吃醉了。因为这是一进的院子,对面还有曹家的门子,况且又是白日。哪怕郑直想曹二娘想的紧,可为了对方的名声,还是忍住了去西厢房的冲动。只好推着曹娘子,挤在桌旁将就一番。
待从曹家出来已经是午后,刚刚解酒的郑直本来打算去定国公府看七姐。不想朱千户凑了过来,江侃派人去芝麻巷送了一封信。郑直打开信,只好修改行程,来到了棋盘街裕泰茶馆的二层。这里如今已经被袁恺盘了下来,作为坑四当的中军所在,而街对面就是康熙当的总号。
一上楼郑直就看到了江侃和袁恺正在空旷的过堂里闲聊“咋这里……?”
“这种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详细内情就行了。”袁恺一改在张延龄面前的谨小慎微“他们只是跑腿的,这里没有他们的位置。”指指唯一的一张空椅子“坐。”
郑直压根不理对方,直接走到窗边,透过玻璃看了眼对面的康熙当“把俺的椅子放这。”转身向楼下走去。
“人家在宫里当差,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江侃没有阻止,起身道“行了,我也走了。明个儿就开始吧。”讲完也走了。
袁恺脸色难看,起身来到窗边,看着楼下江侃追上郑直,将对方拉上马车。一群蠢材,张延龄竟然派了一个小人还有一个莽夫来监视他。若是连这点手段都没有,他还如何能够称为大宋头商?只是袁恺志不在此,这一次他要做的是更大的买卖,这种小人忍忍也就过去了。
袁恺前世名叫耿畴田,乃是临安最大的商人,宋皇没了钱都要找他借。作为一名成功的商人,耿畴田唯一的遗憾就是出身,不管再有钱,也会被那些穷酸嘲笑。因此,他从第一个孩子开始,就着力对子孙培养。终于在儿子四十岁时得中进士,得知消息,正在天下闻名的女词人身上卖力的耿畴田大喜,不想就昏了过去。再醒过来,却恍如隔世。大宋,皇宋没了,甚至连葬送它的大元都被灭国了。如今他成了大明扬州一个姓袁的盐商的儿子。太好了,又可以重新创业了。太好了,他又回到了二十岁。太好了,晚上终于不用看着那些尤物需要先吃药了。
看着遍地发财的机会,于是袁恺毫不犹豫的将因循守旧,不知变通,毫无进取心的兄长弄死。不但顺利接管了所有买卖,还顺便让嫂子给他生了个女儿。
袁恺初时还不适应大明,以为与大宋一般,任由商贾发展。可是几次碰壁之后,才晓得了这大明的规矩。于是一面重拾从没看过的之乎者也,另一面又故技重施,想办法结交权贵。
建昌侯就是黔国公夫人,樊氏介绍的。对方是广德长公主的女儿,爹是驸马樊凯,如今护卫在皇帝跟前的红人。换句话讲,樊家也是皇后的人。
其实最初他是看准了旧盐引的价值,打算鼓动建昌侯变废为宝,将收购来的旧盐引变成可以拿到盐的盐引,如此少说也有几万两的收益。奈何不晓得是谁,将张延龄的眼界抬的太高,根本瞧不上。这才将目标瞄上了康熙当等四当,按照他的保守估计,这买卖要是成了,至少有几十万两的收益。
而这一次,袁恺是真的没打算中饱私囊,他有更高的追求,获得建昌侯的信任。有了建昌侯的信任,他就可以获得皇后的信任。那样,多少银子都能赚到。
再忍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