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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家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醒来,救下我的老妇人——翠婶,坐在小床上,细心地为我包扎伤口。我想挣扎,却太过虚弱,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是在半夜,我恢复了少许力气,想要逃跑。腿上绑着两根粗木条,我刚爬出翠婶的怀抱就摔下床,意识到自己变成废物后我恼羞成怒大喊大叫,地下室的客人们被吵醒,他们粗声谩骂,拿东西砸我。惊醒的翠婶赶忙将我抱进怀中,向每个人鞠躬道歉,随后狼狈地逃离地下室。
十二月的寒冬,街头冷风凌厉。翠婶把我藏在腋窝下,用厚实的围巾盖住我,不停地摇来摇去,还哼着歌谣,可惜这对我毫无用处,后来她摸了摸我干瘪的肚皮,终于恍然大悟:“该不会是饿了吧?”
凌晨三点,我俩蹲在天桥下面的背风处,她把在夜宵摊上买到的热狗分我一半,一闻到那诱人的香味我就骨气全无,我狼吞虎咽地吃着,翠婶憨厚地笑,用手轻抚我的头,长满茧的大拇指上还留有一排我的牙齿印:“慢点、慢点吃,别噎到了。”摸了好一会她才看向寂静的大街自言自语,“都说城里好,这么好的地方,咋连一只猫都容不下呢?”
腿伤恢复得很慢,我跟翠婶在地下室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一天翠婶醒得特别早,她喜滋滋地收拾着行李,最后把我塞进了包里:“走喽,咱们要有新家啦。”
那天我们坐上公交车,在偌大的水泥森林里走走停停,其间我好几次探出头看窗外的景色,发现世界原来那么大。
“真高啊!这门……在哪呀?”这就是翠婶第一次见到太安楼的反应。在保安不耐烦的带领下她总算找到了1201房。
那是一间很小的写字楼,十几张办公桌和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把里面塞得满满当当。老板也很年轻,清秀的眉宇间带着一点刻意的严肃。翠婶是来这家小公司面试做饭阿姨的,她似乎很想得到这份工作,老板沉默时她不停地补充:“我能打扫卫生,我还可以洗衣服。”
“你会理发吗?正好我的刘海有点长了。”一个齐刘海的女孩笑盈盈地插嘴了,同事们都笑了。
“别闹。”老板的话里带着宠溺,回头又问翠婶,“你有住的地方吗?”
“没、没有……”翠婶拘谨地笑着,眼睛一亮,“我可以睡公司,给你们看门,公司里这么多计算器挺贵重的吧?丢了可不好。”
“那不叫计算器,叫计算机。”老板平静地更正,“公司没有床。”
“我睡这就行!”翠婶拍了拍屁股下面的沙发。
“沙发哪能睡人啊?要不给你买张床放储物间好了。”老板身边一个文质彬彬的男生说话了,他穿白衬衫,黑框眼镜下是一双明亮的小眼睛。
“不用不用!”翠婶激动地挥手,“我就爱睡沙发,又软又大的可舒服了。”翠婶的耿直把大家逗笑了。
“行。”老板点点头,面试通过。
“哇!好卡哇伊的小猫!”齐刘海女孩尖叫一声,她发现了我,把我从包里拎出来,一时之间无数只手在我身上乱摸乱蹭。我非常恼火,只想咬人,关键时刻却犹豫了:如果我咬人,翠婶会失去这份工作吧?一想到翠婶失望的样子,我的心竟跟着柔软了。
就这样,翠婶有了工作,我有了新家。时间飞逝,寒冷的冬天结束,不知不觉,窗外的空气里有了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我并不关心人类世界,然而在朝夕相处耳濡目染之下还是了解了公司的大致情况:一群名牌美院毕业生,心高气傲,不想给人打工,决定合伙创业。老板名叫苏志,能力最强,脾气也最臭,他一人拿出全部创业资金租下这间价格不菲的写字楼。整天眉开眼笑叽叽喳喳的齐刘海女孩叫小玲,是苏志的女朋友兼助理,也是同事们的开心果。戴眼镜的小眼睛男生叫铭江,他是公司副总,斯文礼貌,温柔友善,永远的和事佬。
很快,我有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一个深夜,老板苏志跟一个叫小吴的员工留下来加班,苏志焦躁得浑身都在冒火,翠婶炖了鸡汤,给他端了一碗:“趁热喝吧。工作再忙也要注意健康呀。不然以后赚了钱,搞坏了身体……”
“知道了!”苏志不耐烦地挥手打断。
翠婶不再多话,默默地站在身后,半分钟后苏志受不了了,转身呵斥:“你老站我后面做什么?!”
“我、我就看看……”
“看什么看?你看得懂吗!你这样很没礼貌知道吗?我感觉被人监视了一样,这还怎么工作!还开什么公司?!”苏志简直能用暴跳如雷来形容了,坐在角落的小吴明显听出了老板的指桑骂槐,大气也不敢出。
桌上的手机响了,苏志只瞅了一眼,一把抓过手机冲向茶水间,翠婶被他撞到肩,鸡汤“哐当”一声砸碎在地。
翠婶无辜地杵在原地,老半天没回过神来。小吴赶忙冲过来收拾:“翠婶,这事怪我,是我捅了娄子才惹老板生气的,跟您没关系,您别往心里去啊。”
翠婶跟着蹲下一起收拾,干巴巴地笑:“没事,锅里还有一些汤,我去给你盛。”
厨房里,小吴对鸡汤赞不绝口,翠婶为了缓解尴尬也自顾自地说起来:“刚才啊我在炖汤,这家伙在吃胖大海。嘿,真奇怪,猫居然喜欢吃中药……我儿子啊小时候身体不好,老发烧,大夫给开了中药他却不肯喝,非吵着要我讲故事,我大字不识一个,哪会讲什么故事啊,呵呵,只能瞎掰,小红帽的故事来来回回讲……”
“翠婶,您儿子现在多大啦?”小吴随口一问。
像被什么击中,翠婶的眼神黯了,她慌忙扯开话题:“你说,怎么会有猫喜欢吃中药呢?那么苦。”
小吴眼睛一亮,说:“哎,它不是一直没名字吗,不如就叫幺八吧。”
“幺八?”翠婶若有所思。
“行,我看就这名了。”说话的是苏志,小吴紧张得差点把鸡汤泼身上。
“老板我……”
“我什么我,把汤喝完赶紧下班吧。客户刚来电话了,说可以宽限三天。”苏志语气依然冷硬,神色却舒缓不少。似乎也觉得之前自己有些过分,他干咳两声:“翠婶,还有汤吗?我也喝点。”
“有有有!”翠婶受宠若惊一连应了好几声,“这就给你盛。”
深夜,三人坐在沙发上,默默喝着鸡汤。
十分钟后苏志和小吴离开公司,翠婶回厨房洗碗,却只是开着水,没有洗。我跳到厨案上蹭她的手,她愣愣地出神,很久后才用手背擦了擦双眼,我再次蹭她的手,竟然是湿的。
自此之后,大家便都叫我幺八了。对此我倒是无所谓,只要猫粮不断,日子就没什么区别。某天午睡,我被争执的声音惊醒,循声看去,是苏志和小玲在吵架。
“苏志!你能别那么幼稚吗?你以为咱们还在上大学?现在不是谈理想的时候,出了社会就要生存!”小玲面红耳赤。
“人如果没有理想,赚了钱也不会开心!公司现在是出现了困难,但只要撑到下一个项目回款就行了。”
“苏志,我明白你的意思。”铭江在一旁委婉劝说,“可是咱们已经一个多月没发工资了,大家都快撑不下去了。王总那边的项目来钱快,我们先……”
“那种垃圾业务,公司要做了以后只会被同行耻笑!”苏志恶声打断。
“别跟这种冥顽不灵的人浪费时间了。”小玲气冲冲地拿起座机电话,“我现在就打给王总,他不接我们自己接!”
“你敢?!”苏志一把扯开小玲,要不是铭江及时扶住,她已经摔倒,“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我才是老板!不想做的都给我滚蛋!”
办公室里陷入冗长的死寂,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苏志这么大声地教训员工,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失望,小玲失望地冷笑一声,摔门而出,铭江犹豫片刻追了出去。
翌日,公司里有两个员工没来上班,小玲就是其中之一。曾经愉快的工作氛围荡然无存,就连我这只猫都能感受到弥漫在公司里的低气压,大家噼里啪啦地敲打键盘,不像工作,倒像在泄恨。
翠婶忧心忡忡地坐在沙发上,不知如何是好。中午她特意准备了一桌好菜,来吃饭的人竟然不到一半。“吃饱啦?再吃点呀,只吃这么点怎么有气力工作啊!”翠婶一个一个地挽留,没人理她。
晚上,公司无人加班,安静得可怕。翠婶正在打扫卫生,小玲回来了,她声音沙哑笑容牵强地解释:“昨天走得急,忘拿手机充电器了。”
“厨房里还有点鸡汤,喝了再走?”翠婶挽留。
小玲怔怔地回头,笑容舒缓了些:“好啊。”
小玲一定饿坏了,一连喝了三大碗,鸡骨头啃得满桌子都是。翠婶托腮望着眼前大快朵颐的小姑娘,忧愁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