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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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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蒋晖与沈思嘉倒是有许多话说,蒋晔在一旁听着,大约是大哥哥问他江南的情况,方才有老太太他们在,说话总有顾忌,如今只有他们几个小的,倒是能问得更详细些。

    沈思嘉虽说这些年准备科举,却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他父亲是一方知州,他对杭州的情况也颇多了解。如今蒋晖问起,他便说起杭州的情况。

    今年实在是多事之秋,春末夏初的时候接连半个月的暴雨冲垮了许多堤坝,好好的田淹了大半,百姓辛辛苦苦种的庄稼没来得及收就这么毁了。地里还有积水,积水排不出去自然也无法重新耕种,虽说父亲已命人带领百姓日夜不停赶工,将地里的积水排出去,又挖了淤泥抬到高处,重新整了田地,但毕竟已经错过了庄稼生长的时机,等到冬天来的时候才勉强收上来一点粮食,重新开出来的田也不够分,每人只能分到不足原来的三分之一。本来南方富饶之地,百姓倒大多不愁温饱,如此一来,竟有大半百姓收上来的庄稼尚不够一家几口果腹,偏偏就是这样,朝廷看他们有了收成,竟催着要补交粮税。

    沈思嘉说到这里忍不住叹气:‘自古各地发生灾荒,按例该免此地三年粮税,今年灾荒如此严重,朝廷竟还要征收粮税。”他虽未继续说下去,但是话中的担忧和不满是听得出来的。

    蒋晖未曾去过南边,却也见过灾年时百姓的惨状,闻言也皱了眉。只是他来时叔父刚给朝廷上了折子要军饷,朝廷忙着征税,大概也有这个原因。

    朝廷征税,苦的是南边的百姓;若是不征税,苦的是边境的战士。这税,征还是不征,朝堂之上,想必也不是没有过争论。只是边境西有戎,羌虎视眈眈,北有突厥时常来犯,嘉峪关若破,北边平原再无要塞,敌族便可长驱直入,直取京都,如此一来,朝廷不敢亏待边境士兵,两相权衡,只能将这粮税重重压在已经因灾荒苦不堪言的百姓身上。

    此番举措自然有朝廷的难处和考量,沈思嘉毕竟仍是少年,虽中了科举,却尚未入朝为官,恐怕思虑尚不周全,又身处江南灾荒之地,亲眼目睹百姓惨状,对朝廷此举有所不满亦是正常。

    “且如此关键时刻,竟要父亲离任回京,新派去的知州未亲眼目睹灾情,自不了解百姓的艰难,如今税收一事完全交给他,只怕也不会体谅百姓的难处。”沈向南任知州五年,外调任期已满,自然该回京,只是偏偏遇上灾年,若是能有他主持征税一事,想必会再与朝廷据理力争,免百姓重负,如今却换了一个并不了解情况的新人,既不了解灾情,亦对当地百姓无甚感情,怎么能指望他会为这些百姓上书减税呢?沈思嘉忍不住忧心忡忡。

    蒋晖闻言叹息:“朝廷要用钱,自然要派能收上来钱的人去主持此事,沈大人爱民如子,多次上书减免赋税,又怎么会再让他继续主持此事?”蒋晖大约能理解为何要在这样关键时刻将人调走,边境军饷不发,恐生变局,在南边与边境之间,朝廷既做出了选择,以稳住边境为要务,这税自然必须征上来,既做了这等决定,一个爱民如子的知州便不是此刻的朝廷想要的官员了。

    沈思嘉长在南边,又因他父亲的缘故与百姓多有交集,此番自然是为百姓鸣不平。

    蒋晖身在边境,常年带兵,见多了边境士兵沙场搏命,一去不还,留下一家老小无人照料。

    说起来,都是一样可怜。

    蒋晖虽身在边境,但每年看叔父一道道折子送上去催着朝廷要军饷,而这军饷却给的越来越少,越来越晚,管中窥豹,由此便知朝廷已经积贫多年,国库空虚,此番伸手找已经深受灾荒之苦的南方要钱要粮也是无奈之举,长久积贫必致积弱,朝廷一弱,则边境危亦。

    只是蒋晖不在户部也知道,南方富庶,多年所缴粮税若是真的全进了国库,此刻也不至于如此捉襟见肘。再看京中那些勋贵之家,婚丧嫁娶,大笔的银子流水般花出去,每逢节庆,朝廷又有各番花样的赏赐,这些银子便都出自国库。由此便知所谓积贫,问题症结在于银子从百姓手中收了,大半进了某些私人的口袋,国库常年空虚,一旦遇到荒年,竟拿不出银子发军饷,只能依然伸手朝百姓要钱,搞得百姓苦不堪言。这本是朝廷多年集结之问题,往常尚可勉强维持平衡,如今南方灾荒,只不过是将问题放大了呈现出来而已。

    蒋晖不在朝堂,却已看清问题症结,只是他身份所限,将来注定要留在边境带兵,便是知道问题之严重,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是沈思嘉不一样,他是沈家嫡长子,今年秋闱的新科举子,又有为民请命之担当,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心性,将来若能官居高位,既是朝廷之幸,亦是天下百姓之幸,只是不知他是否有这份入阁拜相的雄心。

    蒋晖想到这里看向沈思嘉便带了无限的期许,问道:“不知沈兄这次分了什么差事?”

    说到这个沈思嘉便轻轻摇头,似是心中有些不快。

    “分了去修文馆编书。只是我多年读书,一朝中举,并不在意职位高低,只愿能做些实事。”沈思嘉此次随父亲在杭州处理灾事,深觉能为一方大员,为百姓踏踏实实做些实事乃是心中所愿,若是可以,他宁愿去做个县令,像父亲一样为官一方,造福一方百姓,却不想被分去了修文馆编书,也难怪沈思嘉提起便有些郁色了。

    蒋晖略一沉吟却说到:“本朝宰相有一半出自修文馆,看来沈兄走的是一条入阁拜相之路。”

    新科举子要么入六部做掌事,要么入修文馆编书,修文馆看似无实事又无实权,却贵在清贵,沈思嘉这样的家世,能入修文馆也并不稀奇,只是他观沈思嘉神色便知,他对自己分到的这职位并不满意。

    果然就听他说到:“为官只求能造福一方百姓,入阁拜相又岂是我心中所愿?”

    “我知沈兄不爱功名利禄,只是沈兄大才,既愿为民请命,又为何只肯照拂一方百姓,而弃其他百姓于不顾呢?”蒋晖看着他问到。

    沈思嘉闻言陷入沉思,他刚目睹灾区百姓的惨状,此刻迫不及待地能做些实事,如今却被分去编书,他心中多有不满,只觉得满心壮志无法施展,此刻听蒋晖这话,却是劝他,既有为民做官之心,为何偏要做一方父母官呢,若是可以,为何不做这天下百姓的父母官?他日若是自己为宰相,便能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而不是如此时的父亲一般,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数次上书都无法改变朝廷的决定。

    想到这里,沈思嘉竟觉得豁然开朗,困扰他多日的问题似乎迎刃而解,他郑重对蒋晖行了一礼道:“是我短视了,多谢蒋兄开导。我虽并不在乎什么高位,但为心中所念,也要在这条路上争一争。”原先他只觉得做官重要的是造福百姓,至于做多大的官并不重要,可是此刻他明白了,既想让百姓过得更好,便要去争一个更高的,有更多实权的位子,他心中所向,才可能成为现实。

    蒋晖看他行礼也连忙还了一礼说到:“沈兄有为民请命之担当,如今更有青云之志,我愿沈兄此番入京官运亨通,得偿心中所愿。”蒋晖看好眼前这个少年,听他谈事便知他有才,只要他如今这份心不变,将来必定有所作为,造福天下百姓。

    蒋晔看两人行礼,又听到两人对话,竟也生出几分凌云壮志,只是可惜她是女子,既不能入朝为官,也不能上阵杀敌,纵有凌云之志,也只能待在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