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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罢第五杯的时候,张离繁停了一下。
他拿起另外两个小酒杯中的酒,在碑前轻轻洒落。
尔后,将三个小酒杯再尽数斟满
但张离繁没有再喝,只是静静望着眼前的墓碑,略感惆怅地说道:“秦国乱了,陛下以为,这是个机会。”
他微微顿了顿,才带着些许恍惚地说道:“也不是说伐灭秦国的机会,而是扶五皇子上位的机会。储君的事,陛下一直假装并不上心,从当年大皇子远离我大楚后便悬而不定,只是你我都清楚,陛下又怎么可能真的不上心,到底有陛下自己的例子摆在那儿。从着令五皇子往南疆镇守,到明里暗里将龙鳞军交到他手上,再到豢养黑龙以汇聚气运,再到分封蜀王,每一步都是那样的不动声色。唉,子孤啊,你说陛下为何会这么喜欢五皇子呢?是因为那股狠劲吗?毕竟,陛下也是凭着那股子狠劲才有了如今的成就。但是,要说狠劲,三皇子也有啊。其实,朝廷上大概也有很多元老都觉得大皇子走后,三皇子才是最好的储君人选吧。可惜,三皇子和陛下之间的隔阂与冲突真的不小。是因为南云坞吗?还是二公主的原因?还是两年前的那场谋诈?或者,他们的理念从根本上就完全相背?帝王心思,难测啊。”
张离繁神情复杂地连连摇头,这才将手中的杯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张离繁没有再斟酒,而是轻轻拍着手,带着回忆的表情徐徐说道:“当初,你还在的时候,陛下对你言听计从,几乎将你提出的政令每一条都积极地铺展开来。可是,只有一条,陛下选择了拒绝。你曾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江湖、庙堂,应该划清界限,江湖之人不必在意庙堂,而庙堂之高也无需插手江湖波澜。唯独对于这个,陛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实际上你自己也很清楚,这其实根本没有实施的环境,提出来也只是表达你的看法罢了。你曾经跟我说,虽然那时做不到划清江湖与庙堂的界限,但那却可以作一面镜子。国愈乱,则江湖、庙堂愈为一体,国愈定,则江湖、庙堂分之。而今,无论是我大楚,还是那秦国,江湖与庙堂之间都几乎到了相互牵系的地步,是乱世,将要到来了吗?”
张离繁眉眼间浮起淡淡的悲哀,将另两个盈满之酒杯中的酒轻轻洒落。
“而且,陛下的身子也越来越差了。你知道的,当初陛下登基的时候、变法的时候经历了什么,再加上一年前又与强者交手,更添伤势。唉,他虽为帝王,却也自有苦处。人生无常,难言,难言啊,”他轻叹一声,将酒壶酒杯收起,缓缓站起了身。
张离繁长呼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慢慢朝着山下走去。
他的步子很慢,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苍老的意味。
他的步子很稳,又透着难以想象的坚定,似乎要扛起什么。
在即将消失于林间的时候,张离繁抬起手挥了挥。
好像在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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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莫愁湖。
湖东的一片,亭台楼宇,甚是辉煌,却是专为皇室修营的园林。
葱茏掩映的深处,有一片院落。
这一带,名为曳墨庭。
四面皆是书楼,中央则是假山流水、叶展花敛的庭院。
江玄胤披着龙袍,负手在庭院中走着。
他的脸色不太好,并没有显得很红润,而是略有苍白,当然这苍白并不明显,只是轻微地氲着,然而,有心人还是能很清晰地看出来。
这是因为他带着伤。
实际上,自从一年前与嬴天夙交手后,他的身体便是愈来愈虚弱了。
与嬴天夙交手造成的伤势也就罢了,关键是牵动了旧时的隐疾。
走到假山面前的江玄胤停下了脚步,微微眯起双眼。
没有人可以想象,当年他登上这个位子的时候经历了什么。
所以现在,他既然已经决定了那样做,便无人能够改变。
那一瞬,庭前忽有风起。
吹过院落,穿枝拂叶。
江玄胤竟然觉得有些许冷。
他明明已是地仙境界的修行者。
江玄胤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似乎在渐渐靠近。
必须快一些了。
该做的事情要做完,该除掉的人也应斩草除根,该布的棋子也是时候落下了。
到时候,就算身故了,这天下也还是自己的天下。
江玄胤笑起来,发丝在风中凌乱。
朕,要让大楚的所有人知道。
朕即大楚。
朕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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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雁城。
暮云府,念玉苑。
院落里小亭子下的石桌旁,月瑶百无聊赖地用手撑着下巴,发呆出神。
面前是一局下到一半的棋。
自从江忆染走后,夏鸢和秋滢也都回家探亲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是孤儿,自记事起便被穆盈盈领着。穆盈盈就像她的娘亲一样。
她比江忆染只大三四岁,生长在暮云府,这里,便是她的家。她打心里把府中的所有人当作自己的亲人。
尤其是江忆染,月瑶和她的关系从来都不像是丫鬟和公子,而更像是好朋友。
其实,对江忆染,她的心底素来有着别样的情愫,但她又怎么可能说出口呢?像现在这样,已经便是最好的了。
发着呆的月瑶突然感觉有些冷。
原来是起风了。
如今已是暮夏,风中已然透着丝丝缕缕的凉气。
月瑶轻叹一口气,从手边的棋奁中拈出一颗白子,缓缓落下。
忽然,她心中一动,转首望去,看向小苑的入口。
那里,站着一个人,气势凛然,赫然便是江暮玦。
月瑶赶紧起身施了一礼:“王上。”
江暮玦微笑,身形却已然到了她面前:
“月瑶,你侍奉在阿染身边也有很久了吧?”
月瑶有些微怔,显然没有料到会突然听到这样一个问题,但紧接着她便是反应过来,轻轻点头,眉眼微垂,双手绞在一起。
江暮玦深吸一口气,神色变得肃然起来:
“有一件事,与阿染有关,不知你可愿意去做?”
月瑶的手,轻轻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