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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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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望平依旧伏着,但他没有逃避这个问题。

    他还是平静又带着一股决然地回答道:“因为蜀王殿下,确实不适合这个皇位。”

    江玄胤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坐着。

    于是,宁望平继续说了下去:“为帝王者,当有仁心,当节私欲,当念民事。蜀王殿下任用白启,屠樊陵城,此为一不该。蜀王殿下擅用私权,铲除异己,此为二不该。蜀王殿下亲近小人,结交奸佞,此为三不该。蜀王殿下妄尊武力,生杀予夺,此为四不该。蜀王殿下野心膨胀,不顾亲族,此为五不该。蜀王殿下结党而谋,上下异心,此为五不该。再者,立储事,尊长幼,兄长皆在,而立幼弟,乃乱仪废礼之举,于国祚不利,此陛下之不该。”

    一片寂静。

    这已经是今日太灵殿上不知多少次陷入安静了。

    但这次的安静,却是最让人心寒。

    六不该,每一个不该都是杀人诛心。

    这样的话,听起来甚至比余景业、阎子清的话还要尖锐。

    江玄胤却没有发怒。

    也不知是怒火到了极点反而消失了,还是确实不为所动。

    他只是看着匍匐在地的宁望平,淡淡开口:“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的样子?你们礼部好像约好的一般?有趣,真有趣。”

    “如果可以,微臣宁愿无趣。”宁望平没有再压抑话语中的苦涩。

    “宁爱卿,你说了六不该,那你可知,你的不该?”江玄胤语调极度得淡然,可是越淡然、越让人心中发寒。

    宁望平其实知道的。

    但他不能说。

    他只能静静伏着,好像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你最不该,妄言帝王事。”江玄胤的眸中充满着冰冷的光芒,仿佛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感情,“收入天牢,择日火刑。”

    择日火刑。

    这四个字在太灵殿中悠悠飘转,数息不止。

    一些年长的官员纷纷想起了一个人。

    那个人的名字是卫晗非。

    那个人最终也是火焚而死。

    那个人死的时候跟着又死了许多人。

    宁望平没有说话。

    他反而觉得解脱了。

    他甚至没有听到甲士走进来的声音。

    他甚至对甲士架起自己都没有了感觉。

    他甚至觉得眼前的景色已经不再是太灵殿中的画面。

    他仿佛回到了宁府。

    眼前是宁雨凡和宁雨樱,还有他的亡妻。

    欢声笑语。

    只是,终究虚妄。

    ******

    那一日的早朝,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屠杀。

    宁望平之后,又有无数人发声。

    或谏言皇储不妥,或为宁望平求情。

    毕竟,像阎子清、余景业那般孤直忠臣,自视清高,反倒没多少朋友。但宁望平不一样。他的人缘素来很好,门生也多,更有不少弟子同在庙堂之上。

    然而,没有用。

    皇帝铁了心不听。

    朝臣铁了心要谏。

    很奇怪。

    很正常。

    那些谏言皇储事宜的,大多被打入牢中,一言定生死。

    那些求情的倒还好些,削俸削职,流放充军,至少是保住了性命。

    上次已有十余人,这次又是近三十人。

    然后,终于无人敢言。

    朝臣也是人。

    他们也会害怕。

    更何况,并不是所有人都像阎子清、余景业那般刚正不阿。

    大部分人,还是明哲保身。

    然而,不管如何,为江晨瑜而铸的这条路终究还是被江玄胤铺起来了。

    用的,将会是无尽的鲜血。

    ******

    金陵大牢在城中东北角僻静处。

    大牢分三层,地上一层,地下两层。

    某个夜晚,张离繁来到了这里。

    他拎着一壶酒和一篮子的菜,显然是来看望某人的。

    守牢的士卒听他说明来意后自然不敢多拦,当即由一个牢头领着去了地下一层。

    在某个角落里,他看到了铁栏杆后的宁望平。

    宁望平穿着肮脏的囚衣,在牢房中央负手而立,微微仰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尽管身在牢狱中,但他的神情没有丝毫的萎靡,依旧清朗平静。

    张离繁放下酒壶,放下菜篮子,席地而坐,微笑道:“在看什么呢。”

    宁望平转过身,也席地坐下,与张离繁隔着栏杆,洒然道:“看月亮呢。”

    “这地方哪里看得到什么月亮。”张离繁摇头,为宁望平斟了一杯酒。

    “没办法,在这里只能看看心里的月亮了,总归聊胜于无,我倒是想出去看看。”宁望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苦笑道。

    张离繁拿起一碗米饭和一双筷子,递给宁望平,眉眼轻垂:“何苦呢。”

    宁望平接过米饭和筷子,笑着吃了一口香喷喷的米饭:“不苦,这不还有饭菜吗。”

    “你这一走,大楚良臣可就不多了。”张离繁叹了口气,饮了一口酒。

    “有你就够了。”宁望平夹起一条青菜,“我相信你。”

    “可我有时候甚至不相信我自己。”张离繁有些苦涩,“当初的三人里,我其实是最寻常的,可偏偏我走到了最高的位置,活得也是最久,奇怪,真奇怪。”

    “一点不奇怪。”宁望平手中的一碗米饭已然少了一半,“因为你是张离繁。”

    “那你呢,为什么做这样的选择。”张离繁为宁望平夹了一块肉片。

    “当然因为我是宁望平啊。”宁望平大笑。

    张离繁也笑了起来,好不畅快。

    他收住笑容,摇头叹道:“有时候,我其实也都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蜀王殿下。”

    “因为陛下是江玄胤。”宁望平很认真地回答。

    张离繁失笑:“你这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吗?这般说话。”

    “早年的经历对陛下影响太大,所以他一直都是以表面温良实则狠厉的姿态处世。他希望继承者能比自己更狠,而不是像前太子、燕王那般太重情。至于齐王,倒也心狠手辣,但奈何太蠢。剩下的选择,自然只有蜀王了。”宁望平说得很轻松,仿佛不是再说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一般。

    “你倒是敢说。”张离繁再为宁望平斟酒。

    “反正都要死了,想说的自然要说出来,不然就没机会了。”宁望平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