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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西风吹老丹枫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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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忆染没有想到。

    洛海棠也没有想到。

    当他们站在宁府门前,看到的会是一片墟落。

    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怔住了。

    那是真正的难以接受。

    宁府旁有一株丹枫树。

    落叶悠悠,飘飘荡荡。

    此刻正是初秋刚过,枫叶却是显出深秋时才有的刺目艳红。

    丹枫者,从来都是越艳便越近凋零。

    笼罩在这的,又是何等的萧瑟。

    江忆染有些麻木地走到丹枫树下,握住了一片落下的枫叶。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手中握住的,是浓浓的血意。

    明明只是一片叶子,却让他觉得比起世间最厉的刀剑还有锋锐。

    刺痛着他的掌心。

    又或者其实在刺痛着另一个心。

    江忆染深吸一口气,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缓缓走到宁府门口,那里,赫然落着一块碎成两半的匾额。

    一半是宁,一半是府。

    中间的痕迹,无比狰狞。

    他能感觉得出,是一道刀光。

    江忆染想要走进去。

    可当他迈出脚步,却又突然止住。

    有一道声音响起,从其身后悠悠传来:

    “或许,最好,不要再入内了。”

    江忆染怔怔出声:“为什么呢?”

    “因为没有用了。”

    很简单的几个字。

    很明晰的一句话。

    却还是让江忆染感到无法相信。

    他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转过身,发现洛海棠身后不远处多了一个人。

    湛蓝儒衫,温润如玉。

    正是血雁五音之一的宫。

    他走到洛海棠身边,和她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宫,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宫看着眼前这个欲言又止的年轻人。

    看着这个背负了太多不该背负的东西的年轻人。

    他感到有些心痛。

    宫长叹了一口气:“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

    只是说了一句话,宫却是立刻顿了顿,他看向江忆染,发现其藏在袖袍中的手正轻轻颤抖着。

    宫摇摇头,继续轻声说道:“我希望你听了以后,能够一如既往地冷静。”

    江忆染无比苦涩地出声:“我尽力。”

    聪慧如他,或许早已猜到发生了些什么。

    总之,不是好事。

    总之,是深深的痛苦。

    明明猜到了,但却还是要一点一点听着别人的叙说去印证那些痛苦。

    这或许,又是更痛苦的一件事。

    ******

    暮色临。

    萧索的西风为浓重的夜再添一分寂寥。

    江忆染到底还是和洛海棠一起走进了被毁掉的宁府。

    至于宫,却已不在此间。

    江忆染带着洛海棠,走到了书楼前。

    这里,是少数几处毁坏并不算特别严重的地方。

    这里,也是那日的无边风雨开端之处。

    为什么江忆染会带着洛海棠到这里呢?

    大概是冥冥间的一种感觉。

    江忆染坐在一处断壁上,洛海棠静静坐在他身边。

    两人都抬着头,仰望寂寂夜空。

    明明是很宁馨的画面。

    却偏偏透着一丝凄冷。

    此刻的江忆染,已经全知道了。

    宫将至少是血雁所能得到的所有消息告诉了他。

    从立储开始。

    到现在。

    事实上,杀戮并没有止于那个夜晚。

    也没有止于那个夜晚过后许多被送上刑场的清晨。

    它一直在延续。

    江玄胤没有料到的是。

    血腥手段固然震慑了庙堂朝臣,却很难真正意义上震慑天下百姓。

    有很多人,或许无官无职、无名无姓,却毅然决然地走上了宁望平等人曾经蹈赴的那条路。

    尽管,他们都知道。

    这是条死路。

    于是,杀戮继续着。

    杀到胆寒。

    便也终究心寒。

    就像彼时的江忆染。

    感觉自己的心进入了风雪中。

    寻不到一丝温度。

    就在这时。

    江忆染突然低下了头,看向不远处。

    而洛海棠也是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只见一道略显苍老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那人穿着一身灰白色的常服,看起来就像是个寻常的乡间老人。

    谁又会想到,他实际上是当今大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人呢。

    张离繁微微抬首,望着坐在断壁上的江忆染和洛海棠,眉眼间有深深的复杂。

    江忆染似乎也没有想到张离繁会出现在这里。

    时间一下子仿佛凝滞了。

    无人说话。

    无人动念。

    只有星斗在淡云间若隐若现。

    只有西风吹动着宁府外的丹枫树传出叶落簌簌的声音。

    终于,张离繁眉眼微垂,还是开了口。

    因为,他知道,确实应该由他来解释,眼前的人并没有错:“你是不是有些失望?”

    江忆染没有回答。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从看到宁府墟落的那一刻起,他就感觉喉咙间充塞着苦意。

    开口说话,变得无比困难。

    张离繁似乎也理解江忆染的心情。

    他也没有非要江忆染回应的意思。

    他只是继续轻声说道:“其实我自己也挺失望的,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大楚并没有按照我们那批人最初设想的那般在前进。因为,真的有很多的无奈,很多无法想象的无奈。这些……”

    当张离繁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江忆染从断壁上跳下来,站在他面前,声音异常冰冷:“所以,你希望我能理解他?理解他杀这么多无辜的人其实是有原因的?”

    这一刻,张离繁也没有回答。

    倒并不是说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是他觉得,没有回答的必要了。

    他发现,很多事情,其实眼前这个无比聪慧的年轻人,都明白了。

    也正是因为明白,所以这个年轻人有自己的看法和选择。

    气氛突然僵硬了起来。

    空气似乎有些让人感到窒息。

    洛海棠也跳了下来。

    她轻轻拉动江忆染的衣角,握住他微微颤抖着的左手,低声说道:“阿染。”

    她的眸中,有深深的担忧与痛苦。

    作为这世间最了解江忆染的人,她明白,从来最冷静的他,在这时,情绪已经有些失控了。

    江忆染自己也明白。

    真的。

    他都明白。

    但他无法克制。

    有些东西,像火一样,在他的胸膛中熊熊燃烧着,仿佛要将他撕裂。

    唯有左手间的一抹清凉,让他依旧保持着清醒,带给他最后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