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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忆染轻吐一口气,很哀伤地说道:“对不起,首辅大人,小子失态了。”
张离繁轻轻摇头,声音也带着深深的哀愁:“我知道你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我也知道你是一个以他人之忧为己忧的人,所以我能明白,现在的你一定很痛苦。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用最冷静的状态去看待发生的事情。有些事,不得已。帝王终须有帝王之道,陛下也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未来不可期,是好事坏未必便已定论。”
江忆染闭上眼,然后又睁开眼,用很决然、很认真的声音说道:“但是,终究要有个说法不是么?他们本不至于死。或许,如此的局面并非他所愿,可也该有个交代不是么?”
他似乎不再想继续和张离繁讨论这件事,说完这句,便是拉着洛海棠向外走去。
错身而过的刹那,张离繁异常疲倦地说道:“大楚,已经受不起折腾了。你并非一个自私的人,我想你也很清楚这一点。”
江忆染止步。
他的神色看起来平静,可他身边的洛海棠却是明白,其实他也很挣扎。
他的手,从一开始,便在颤抖,未曾停止。
江忆染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讨要一个交代,不会伤到任何人的方式。”
话音落下,江忆染没有再停步,和洛海棠一起,徐徐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张离繁自始至终没有转身。
他只是沉沉叹了口气,眉眼间尽是劳累,仿佛苍老了十岁。
就在这时,一道清澈的声音悠悠响起:“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
张离繁微微怔了一下,转过身,发现近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青衣人,正是叶风吟。
张离繁挑了挑眉:“风语堂堂主?”
叶风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张离繁摇头失笑:“青衫中的明白人不多,你算是一个。”
“首辅大人谬赞了。”叶风吟慨然一叹,“在下再如何明白,却也想不透,为何似乎所有人都非常在乎这位燕世子,而且这种在乎绝非寻常的在乎。”
张离繁低头一笑:“因为有些人,注定要搅动风云。”
他再没有多说,只是留下了这句并不十分清楚的话,便也向外走去。
这句话听起来十分敷衍,但叶风吟并不这么觉得。
他看着张离繁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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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太灵殿。
这里是早朝的地方。
此刻已经是深夜。
可江玄胤却静静坐在龙椅之上。
他感到很孤独。
这种感觉,从坐上皇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有了。
到现在,是越来越深。
但他又知道。
这本来就是帝王的命运。
孤家寡人。
只是,有时候,还是会觉得累啊。
就像现在。
他用右手支颐着脑袋,左手轻轻在龙椅上敲打,双眼微闭,不知所思。
寂静中的敲打声诡异地持续着,直到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下方。
江玄胤这才缓缓睁开双眼:“怎么样?首辅大人与我那孙儿说了什么?”
“启禀陛下,首辅大人是担心燕世子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所以特地往宁府相劝。”
江玄胤微微眯起眼,低声道:“所以,我那孙儿又说了些什么?”
龙椅前的那道黑影沉默了一会,然后才徐徐开口道:“燕世子说,会用自己的方式寻一个交代。”
这次,轮到江玄胤沉默了。
而且,他沉默了很久。
突然打破沉默的,是他的一声轻笑:
“等我那孙儿回了雁城,派人传话予他,就说,朕,在金陵,等他来讨要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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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城城头。
洛南思已经重新回到了这里。
他正与江暮玦并肩而立。
秋风萧瑟,他们的眉眼间也泛着几分寂寥。
“阿染回来了?”江暮玦问道。
洛南思轻轻点头:“嗯,他去了三生剑阁,刚好和我遇上。”
“这小兔崽子,有了姑娘忘了爹娘。”江暮玦摇头失笑,“那现在呢,怎么不见他回来?”
洛南思眉眼微垂:“他和海棠一起去了金陵,本来是想去看望朋友的。”
江暮玦怔了一下,随后便是悠悠道:“去了金陵啊。”
“对啊,去了金陵。”洛南思重复了一遍,听起来毫无意义,但江暮玦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这样的话,这小兔崽子估计又要大闹一场了吧。”江暮玦低头一笑,笑容中满是父亲对儿子的关怀。
洛南思看了一眼江暮玦,微笑道:“你看起来一点不担心。”
江暮玦大笑道:“年轻人嘛,总要大闹一场,那才是壮阔。若是最后能悄然离去,便更添潇洒。更何况,那小兔崽子又不是什么仙人降世,再怎么弄总不至于把天捅出个窟窿吧?只要不是那样,有什么事,我都能替他顶着。”
很豪迈,很霸气。
“你越来越像他的父亲了。”洛南思这样说着,话语中似乎带着些许哀愁。
江暮玦洒然而应:“我本来就是他的父亲。”
******
徽州,地宫。
原本冷清幽寂之所,此刻却聚集了许多人。
当初曾在常羊山现身并且最后活下来的三王,还有和江忆染有过交锋的孟婆以及新晋的牛头马面赫然在列。
其中的牛首面具人,正是在颍南附近和墨绿袍老者一起阻杀江忆染的那位。
恍惚之间看,似乎忘川高层尽数汇集于此处。
他们等待着。
等待着祭坛上的灰衣人发号施令。
他的名字,是公冶无生。
公冶无生此刻正负着手,背对转轮王等人。
他闭着眼,好像在思考些什么。
直到一道幽淡的、渺远的影子从殿外飘入。
其他人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影子,但公冶无生却是有所反应。
他好像一直在等这道影子。
他一下子睁开了双眼,转过身来。
他依旧负着手,眼眸中充斥着俯瞰苍生的淡漠:
“当年的谶语,应了一半。接下来,便是验证后一半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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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旭桓被葬在雁城东南的烟雨山。
因为,那里有一处樱花谷。
可惜,正是仲秋,已无漫天花舞。
从金陵回来的江忆染随同其他人去探望他的时候,又是一撇夕阳,又是一阵秋雨。
樱花谷深处,有结草为庐,庐边便是云旭桓的墓,庐中住着憔悴了不知多少的宁雨樱。
洛海棠担心宁雨樱再度心伤,拉着她在屋中说心里话。
段与泠、闫笑笑在远处静静看着,他们毕竟与云旭桓不曾相识,权且遥寄相思。
江忆染、江栖梧两人则是摆了一壶酒、三盏杯于墓前,雨中狂饮,絮絮而言,就仿佛云旭桓还在那儿。
这是属于男人的浪漫。
一壶酒将尽。
一怀情将满。
两人站起身,深深一礼。
就在这时,宁雨樱和洛海棠的身影出现在一旁。
宁雨樱泪眼朦胧,脸色也显得苍白。
但她还是让自己努力微笑着。
她走到江忆染面前,从袖袍中取出了一截残剑。
一截红白相间、仿佛桃花的残剑。
她用很轻但很认真的声音说道:“他有一个最后的心愿,就是将这柄剑复原,然后用它唤出十里樱花开。我太差劲了,不能帮他实现这个心愿。能拜托你们,替他完成这个心愿么?”
江忆染接过灼华的残剑,感受着残剑上传来的温度,深吸一口气,用所有的坚决说出了这两个字:“一定!”
刹那间,濛濛雨中,那一树一树的樱花,竟然尽数绽放。
八月飘樱,又是人间至景。
是天上的那人听到了么?
是他在深情地呼唤么?
是他仍流连人间么?
江忆染揉了揉打湿的眼眶,望着被绽开的樱花映得绯红的天空,心中是无限的感动。
今日。
既见人间至景。
又见人间至情。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