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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日早朝结束。
太灵殿前。
大楚朝臣两两三三地向皇城外行去。
张离繁一个人，在御路的最边上，低头慢悠悠地走着。
没有人去打扰他。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已经是张离繁的习惯了。
平常的时候，他会昂首明朗地与几位朝中挚友同行，但若是有忧心事，他便低着头独行于畔。
今日的早朝，其实也没有谈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人事上的一些变动。
半年多前的那场血的盛宴，死了太多人，有很多职位空缺出来。不过，江玄胤并没有立刻补满这些空缺的意思。他一直在慢慢地提拔部分人，用潜在的手段操纵着人事。说到底，还是在为江晨瑜铺路。像今日早朝，便是将来自蜀地的礼部下辖礼部司的郎中景川宇连升两级提拔为尚书。
这些，都已经不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了。
朝中的其他官员自然明白江玄胤的意思，对此都是心照不宣，并没有阻止蜀地势力的崛起。
张离繁忧心的也不在此。
他忧的，是大局，是国运，是由许多的细节堆砌出来的天下势。
其实，原先，他并不会这般担忧。
直到江忆染孤身入金陵。
他的忧虑开始逐渐攀升，而至极点。
张离繁并不反对江晨瑜继任。
因为他觉得江晨瑜的能力并不差，并且其身边已经聚集起了一批人才。
因为他觉得很多人说的那些缺点，江晨瑜都还有改的机会，并且其也不是不听从意见的人。
因为他觉得大楚更需要的是稳定，既然当今圣上选择了五皇子，而江晨瑜又并非真的不适合那皇位，那么，支持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很快发现，很多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样。
未来，有太多的困难。
能预见的，不能预见的。
太多的变化刺激着他，让他变得更加清醒，能看见的也更加的多。
他看到了一个很难调和的矛盾。
张离繁一直觉得，江晨瑜是和江玄胤最像的人，只不过江晨瑜更加狠辣果决。当初，承天年间的盛世，外倚司徒，内仗张卫，朝局的稳定与发展是他和卫晗非辅佐江晨瑜一同打造的。他负责和稀泥，卫晗非负责雷厉风行。刚柔并济，而至中庸。可是，现在，卫晗非已经不在了。并且，很难再找第二个卫晗非。当然，他曾经在江忆染面前评价程横渠为第二个卫晗非，可那只是从能力上谈。现在的大楚，和当时完全不一样了。江玄胤甚至已经容不下卫晗非的存在，更何况锋锐更盛的江晨瑜。但，大楚的时局，又要求着必须要有这样一个人，铁腕、强硬、决厉，以法行道。这样一个人，要让帝王的野心有所宣泄、要将锋锐指向一处、要消化朝堂上所有的矛盾。其人的权势，定然滔天，但却不会让其妄流。张离繁当然也有权势，可他的权势是帝王给的，帝王一言，可尽夺之。但那个人的权势，应该是自己打造的。江晨瑜不会让这样的人存在。因为江晨瑜自己就是这样的人。他喜欢自己将所有的权力握在手间，不择手段。山无二虎，天无二日。
张离繁发现，似乎很难找到一个在江晨瑜继位后让大楚归于稳定的方式。
江晨瑜会带来很多的危机与隐患。
这是张离繁之前就意识到的。
但不同的是，他之前有信心消弭这些危机与隐患。
因为如果大楚是一扇窗，那他本就是专为修补的裱糊匠。
可现在，他失去了信心。
他突然觉得，承天年间的他那般有自信，或许都是卫晗非给予的。
而现在将要面对的，是他感到无比棘手的难题。
可再如何难，终究是要试试的。
犯了错，便要改。
既然自己也许在无意间纵容了祸根的隐伏，那就该负起责任尽力去消除隐患。
因为他是大楚首辅。
他的名字，叫张离繁。
大厦将倾，便要有人扶之于危急。
当初，他的身边，有司徒凛、有卫晗非。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
但还是要站出来。
这是魂。
只要他还站着，就好像能感觉到司徒凛和卫晗非还在他身边。
所以他不能倒下。
当然，或许这一切只是他太悲观了。
可能事情没他想得那般凄惨。
低头忧心着的张离繁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御路的尽头。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伸了个懒腰，不再低头。
他微微眯起眼，正了正衣冠，向前走去。
他准备去梅花山看看那个长眠于地下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