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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小楼风寒,一夜听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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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染玉就这般慵懒地倚在桌子旁的椅子上,眉眼间满是哀怨与惆怅。

    在她的左手边,摆着一柄撑开的淡黄色油纸伞,孤零零地在风中轻轻晃动。

    散开了宣纸的风也吹乱了她的风。

    还有那时不时飘进来的雨珠,晕在她的眉眼,盈盈生怜。

    她眸中满是深愁,目光如泣如诉地越过窗户、越过雨帘,落在远处的湖以及更远处朦胧的景象上。

    她的小腹微微隆起,显然怀有身孕多时了。

    而她的脸颊却明显比正常人要瘦削许多,面色也浮现着雪一般的白,满是憔悴之感。

    她在思念。

    也在担忧。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自从邺城一别,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陆忘情了。

    连半分音讯都没有。

    她也不清楚这座小楼之外、这座城池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甚至连被带走的时候都是懵懵然的。

    带走她的,是手段通天的大修行者,几乎让她刹那之间便昏睡了过去。

    等到她再醒来,就已经是在这座小楼之中。

    与其说是楼,倒不如说是囚笼,将她困锁。

    她出不去,甚至别人都很难进来。

    每日的饭菜江玄胤只会派人送到一层,而其余人等更是对进楼无能为力。

    哪怕是她的母亲夏菀渔、她的大哥江湛漓和她的三弟江暮玦都仅仅被允许进来探望过一两次。

    甚至不被允许说很多的话,口风严丝合缝。

    到了这个境地,江染玉就算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也能通过蛛丝马迹猜到些什么。

    燕楚决裂,恐怕已成定局。

    她和陆忘情辛辛苦苦经营的局面一朝破碎。

    而随着时间流逝,她心中怅伤与不安也越来越浓重。

    此刻的她,听者雨声,觉得整个人都有些麻木。

    心心相印,自有所感。

    她的心告诉她。

    陆忘情,出事了。

    燕,出事了。

    江染玉非常喜欢下雨。

    过往,她听着雨声,可得安宁。

    如今,她听者雨声,忧思却如春蚕吐丝,成茧如牢。

    突然,风声雨声之间传来一抹轻微的“吱呀”。

    那是门打开的声音。

    江染玉眸中有光闪过。

    如此晚了,不可能是送饭送点心的仆役。

    会是谁到来了呢?

    她盈盈站起身,看向楼梯口。

    片刻后。

    一道淡淡的银色影子飘上了二层,在二层中央现出形来,与江染玉隔伞而望。

    “三弟!”江染玉轻轻挑了挑如烟云轻拢的眉,有些惊喜地微笑道。

    她的亲人当中,除了夏菀渔外,便是江湛漓和江暮玦对她最好,此刻见了,自然欢欣。

    然而,江暮玦的神情却似乎有些僵硬。

    他苦涩点头,有些无力地唤道:“二姐。”

    看到江暮玦这般模样,江染玉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美好的笑靥瞬间消散无影。

    她轻轻叹了口气,很是勉强地露出了涩然的笑:“三弟,这么晚过来,一定是有什么事吧。也难得父皇会同意你到灵玥楼来。”

    江暮玦摇摇头,略略闭目:“我是偷偷进来,父皇不知道。娘和大哥一同帮忙之下,我才找到机会进来。但哪怕如此,我也只能待半炷香的功夫。”

    江染玉的身子微微颤抖,脸色越发惨淡了:“那,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吧。”

    江暮玦睁开眼,微微垂首,眸中满是黯然:“陆大哥托人给我送来了信,让我务必交到你手上。”

    说罢,他缓缓伸出手,掌心是一封浅白的信,溅洒着几滴雨珠,角落里还绘着一柄伞。

    江染玉一下子确认。

    这就是陆忘情的信。

    是他亲手写的信。

    这绘着的伞,是独属于她和他的标记。

    她喜欢伞,他也喜欢。

    此间图案,并不一般,这天下只有两个人知道该如何绘。

    那便是他和她。

    江染玉缓缓伸出手,轻轻将信接了过来。

    她先是在心口熨了一会,才缓缓撕掉信封,取出了信纸。

    她咬着嘴唇,安静地看。

    可每看一行,江染玉的心便痛一分、凉一分。

    看到最后,那熟悉的落款,她的心似乎已千疮百孔、似乎已冷如寒冰。

    这位倔强的姑娘,这辈子第一次落下了泪。

    泪水哗啦啦地流着,打在信纸上。

    她的手轻轻颤抖,努力攥着信纸不放开。

    然而,先前的信封终是从指缝间逃出,随风飘到窗外,消失在雨中。

    江暮玦没有打扰江染玉。

    尽管他很清楚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只有短短半炷香。

    其实江暮玦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位调皮而倔强的姐姐哭泣。

    他虽然不知道信里写着什么,但他知道她有多悲伤、多难受。

    江染玉很快停下了哭泣。

    她一瞬间又回复到了清冷怅惘的状态,目光幽幽。

    江暮玦看到如此,反而心中更疼。

    他倒希望江染玉痛哭一场。

    他当然不知道,江染玉这般快不再哭泣,是因为已经作了决定。

    也正是这个决定,成了后来一切的缘起。

    像江染玉这样的人,一旦作了决定,就不会再改变的。

    可江暮玦当时并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阻止江染玉。

    然而,终究只是如果。

    江染玉轻轻垂下手,红着眼眶看向江暮玦:“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般模样。”

    江暮玦微微咬牙,怅然道:“是我们该说对不起才对。”

    江染玉惨笑:“是我太天真了,其实说对不起也么什么用,不是么。”

    江暮玦哑然,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他能感觉到江染玉心中的恨。

    他的二姐从来都是洒脱明朗的性子,情绪从来不会藏着。

    他甚至感觉到,那种恨,不是对某一个人,而是对这世道轮回、对这因果相趋、对这身不由己。

    恨中,却有深情,亦有无力。

    江染玉则在此刻继续幽幽问道:“除了这封信,还有什么事么。”

    江暮玦感觉胸膛被重击了一下,连呼吸都窒闷了。

    几息后,他才神伤道:“三日后,就是对燕的总攻了。父皇,让我率军围攻雁城。”

    江染玉笑了。

    是的。

    她笑了。

    笑得凄然。

    甚而凄厉。

    就像幽冥间的花朵开到了凡间。

    就像彼岸花在轻轻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