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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八个字。
像八柄刀。
一刀一刀插在心口。
生疼。
却又触不到。
触不到伤口。
江玄胤有些恍惚。
他努力睁着双眼,眼眶发红,如恶兽欲扑。
他狞然一笑:“害怕?我怎么会害怕?我已是人间帝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有雄兵百万,便是那秦国,也忌惮我大楚。我还有无数修行者,供我驱策,不惧天下宗门。我凭什么害怕?笑话,真是笑话。”
江忆染有些发怔,陌生感再次涌了上来。
他没有想到,江玄胤会反应那么大。
这本来只是简简单单一个问题。
因为江忆染没有再说话,江玄胤也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微吸一口气,拂了拂袖子,转过身去,负起手,稍稍仰头,望着漫漫散落着几片淡云的天空:“朕并不害怕什么。也不只你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江忆染苦笑,却还是没有说话。
江玄胤眯起眼,转了转手腕:“怎么?你平时不是都挺伶牙俐齿的么,现在无话可说了?”
江忆染摇摇头:“我只是在想,还有没有说下去的必要。”
江玄胤嘴角抽动,沉声道:“你来这里,不就是要劝我放你去辽州么。现在,可还没说服我。如果你只说这些,朕会把你留在金陵,直到回心转意。放心,金陵很大,众生来往如潮,便是在此十载也不会厌烦。”
江忆染笑了笑,带着几分浅淡的自嘲:“像我娘那样?”
江玄胤的心,仿佛又被重击了一下。
他略略咬了咬牙,却终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没有办法。
江染玉就是他逃不掉的伤疤。
就是他渡不完的劫。
人之一生,不可能真的完全问心无愧。
总会有那么些愧疚的人、愧疚的事。
这些人,这些事。
有的或许转眼便忘记了,如同过眼云烟。
有的却永生永世铭记,这种铭记是那种刻入骨髓、深入心血、牵动灵魂的铭记,会带来无法抹消的痛苦。
江染玉,便是江玄胤一生无法揭过的愧。
所以,他无话可说。
也唯独在这件事上,他物无话可说。
江忆染似乎能明白江玄胤此刻的心情。
于是,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外公,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江玄胤心中大怒。
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他脸色阴沉,攥紧负在身后的拳,森然道:“这般重复,到底有什么意思?难道,你只会说这样一句么?”
江忆染平静回答:“因为,这就是我要说的事情。”
江玄胤闭目。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徐徐说道:“这个问题,朕没有答案。要不你与朕说说,你的答案又是什么?”
江忆染有些黯然地垂首,轻声道:“你在害怕我爹?对么。”
江玄胤原本握得紧绷的手颤了一下。
他的喉咙底涌起了发干的感觉。
“或者说,其实你害怕一切有威胁的对手。是么。”江忆染戚然地笑了笑。
江玄胤想说些什么,然后喉咙像是被冰霜结住了,凉而痛,什么都说不出来。
江忆染眉眼微垂:“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如此害怕。真的。其实,还是我之前说的那些话。明明你也是此世无双的人物,你应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心魄和胆气。就算没有南云坞,在你统领下的楚,不会弱于燕。有的是机会,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一决胜负。何至于那般诡诈。治国治军,信为之重。失信于绝对信任于楚的盟友,也是失信于天下。后来攻蜀,原本也是很简单的事情。既是乱世,攻伐也是自然。蜀国再强,也难抵秦楚联军,可偏偏在那之前,却要在幽燕边境导演一出戏,结果葬送的,是我燕国不知多少百姓。立储一事,朝臣反对或支持,皆是正常。杀鸡儆猴,以血立威,这是权术,也能理解。何必,何必伤及无辜。宁氏一族,宁侍郎既死,何必再牵连家人。他们的复仇真的有那般可怕么?他们真的就想复仇么?复仇真的就能解决问题么?复仇能让死的人再复生么?”
“够了!”已经无法形容此刻江玄胤的表情,不仅仅是狰狞,不仅仅是痛苦,不仅仅是无奈,不仅仅是悲伤。
“所以,为什么要害怕。”江忆染并没有停下,但也并没有再多说很多。
他只是将他原本就打算说的说完。
当然。
这也是他第三次问。
为什么要害怕。
于是,江玄胤又一次,又一次断喝:“够了!”
只是。
这一次。
他似乎没有那么多的怒火。
但他的眉眼间依旧沉郁。
江忆染没有再说。
江玄胤突然笑了起来。
笑得狂乱,笑得痴惘。
他大声道:“哈哈哈,你说的很对!可那又如何!这就是我要走的路!这就是我奉行的道!你或许觉得有错,可我觉得,没有错!”
江忆染看了一眼江玄胤的背影,他点点头:“嗯。”
江玄胤收起了笑,沉默。
片刻后,他用非常疲倦的语气说道:“你走吧,去辽州,我不拦你了。”
“嗯。”江忆染还是很平静地点点头,然后悠悠问了一个问题,“楼在哪儿?”
“楼?”江玄胤问。
“灵玥楼。走之前,我想去看看。”江忆染的声音第一次有些颤抖。
江玄胤却是感到有些寂寥。
他萧索地说道:“就在莫愁湖东北角。”
“谢谢。”江忆染抱拳,深深一礼。
这是礼节。
也是告别。
告别之后,还有祭奠。
他走到湖畔,跪下,叩首。
祭奠。
祭奠灵夜湖畔飘逝的两缕亡魂。
起身。
然后。
离开。
当要走出园子时,江忆染停下了脚步。
他稍稍仰头,微微侧身:“将来,你的对手就将是我。你会一样害怕么?”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至于江玄胤,他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只是站在原处。
然而。
片刻之后,他脸色一变,闷哼了一声,嘴角竟尔是渗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