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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侯灿回到家时,孙氏已经在家等着了。
“灿儿,考得怎样?”孙氏见周侯灿脸上带着笑,虽然已经猜到了结果一定不错,但还是问了出来。
“娘,我给咱家争光了,三甲第一,是传胪!”
“好,好啊!”孙氏抹了抹眼角突然出现的泪水,“你爹要是知道,肯定会更高兴的。”
“报喜了,贺喜了——”报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周侯灿下意识地去打开门,门外已经围了一圈邻里,正中间的正是那些先前在长安左门外等着的专门报喜的小厮。
他们在那儿没寻到周侯灿,便结着队到他家来了。
见到门口这么大阵仗,孙氏忙从米缸中取出一串钱散给外面的人,外面的人又道了贺,这才离开。
送走了这些专门报喜的小厮,孙氏又一一谢过了邻里,再次进屋时手里拿着的钱比拿出去的还多。
周侯灿看着孙氏,不由得开玩笑道:“早知道考上进士能赚钱,我就早些考了。”
“你这孩子,”孙氏被周侯灿这话逗笑了,“你早些考能考上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嘛。”
“得了吧,”孙氏明显不信,“你要是早三年考,估计失心疯还厉害呢!”
周侯灿笑笑,没有多说什么。
孙氏显然还有话要说:“灿儿,你现在做了进士老爷了,也该找一两个人来服侍你了,这也是规矩,没有会被笑话的。”
对于这件事,周侯灿并不是很上心,现在他过得就挺好的,没必要再去找人来帮助他生活。
“不过这个事你不用操心,娘给你把把关。这一段崇文门外倒是有不少人,一会儿我就去那儿看看。”
孙氏说走就走,把周侯灿留在家中。
周侯灿在家里寻了几张纸,提笔思考了一会儿后才开始写。
他想尽快解决这件事,最好能在授官之后接着上书,以免夜长梦多。
“戊辰科进士臣周侯灿谨言:陛下欲求治世之法,首当取法祖宗。国朝开科以来,未尝有二三甲直授翰林官。此例一开……”
周侯灿很快便写完了一份情真意切的奏稿,但他看了一会儿后觉得里面还是有些地方不妥当,于是便下意识地拿笔在上面涂涂画画。等他反应过来时,这张纸已经被他画得不成样子了。
周侯灿暗叫不妙,家里本来就没有几张纸,自己一下子便毁了一张。
但事已至此,周侯灿只得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把这张纸翻过来,在背面继续打草稿。
“陛下既求治当世之法,理当守祖宗之道。科举之法,早有定制,关系国本,理当谨守。今直授传胪翰林,臣实未尝闻也。此例一开,则法制尽隳,科目尽辱,贻笑天下,失信万方。臣忝为三甲第一,本应遵命……”
周侯灿看着这份再润色一下就可以用的稿子,很是满意,只等授官之后递送通政司了。
周侯灿非常清楚自己的奏稿递上通政司后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轻则降旨切责,重则午门廷杖。
他做好心理准备了。
虽然这样做可能让他的仕途就此终结,但是比起前程富贵来说,周侯灿更愿意坚持原则。
三月二十六日,完成了一系列进士活动的周侯灿累得到了日上三竿才醒来。
正当他要穿衣服时,就有一个人把衣服给他递了过来,这倒是让周侯灿有些不习惯了。
这几天孙氏也没有闲着,她不光在家附近给周侯灿物色了一处更大的房子,还一直在给周侯灿物色可靠的仆役。
就在昨天茹鸣凤在周侯灿家吐槽刘瑾焦芳更改各布政使司的举人名额严重违制时,孙氏领着一对母子进了家。
这二人就是孙氏给周侯灿物色的仆役,本来在广平府住,是家里的男人死了之后活不下去才托了亲戚逃过来的,对孙氏给出的条件也比较满意,便直接过来了。
周侯灿看着这个给他递衣服的半大小子,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忙从他手里拿过衣服,说道:“以后你不必这样,我自己来就好了。”
谁知听见他这样说,这小孩反而啜泣了起来:“老爷,你是不是嫌我做的不好才不让我做?可我娘说了,这些活儿就该我做。要是我不干的话,老爷会不要我的。”
周侯灿安慰道:“不会的,我不是觉得你做的不好,只是我已经习惯自己穿衣服了。真的不是因为你。”
这小孩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不过也没再强求要干了。
过了一会儿后,周侯灿突然听到街上有一阵喧嚣,不禁出门查看,谁知却是两个宦官在街上问东问西。
一个宦官见了周侯灿穿着的衣服,连忙拉着另一个宦官走到他面前,开口问道:“可是进士周侯灿?”
周侯灿还有些不明所以,回答道:“正是学生,不知二位前来,所为何事?”
“是了,”这宦官捏着嗓子,打开手上的纸张,“准备接旨意吧。”
周侯灿这才注意到这宦官手里拿着的是圣旨专用纸,二话不说立刻拜下,街上周围的人也齐刷刷跪倒了一片,甚是壮观。
只听这宦官说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周侯灿一听到这个“敕”,顿时就明白,这是来授官的。
这个“敕”跟皇帝亲笔的“敕”还是有区别的。
“敕”作为一种圣旨文体,是朝廷用于五品以下官员的封授赏赠相关事宜的,而周侯灿作为三甲进士,在未授官之前按照正八品官看待,用在这个时候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宦官可不知道周侯灿的内心活动,继续念道:“朕闻欲治天下者,必重贤才。今科所取之士,贤良甚多。二甲第一焦黄中,三甲第一周侯灿,俱悉英才,文章通达,特授官职,命为检讨,方见国朝抡才之本,亦慰朕取士之心。敕至,尔即赴任,毋或稽违,钦此。”
这宦官笑眯眯地看着周侯灿谢了恩站起来,把手里的圣旨递给他,说道:“恭喜周检讨了啊。”
周侯灿把圣旨握在手里,感受着圣旨和一般纸张的不同,对两个宦官说道:“下官谢过二位公公传旨之劳了,还请二位少待,下官这就奉茶。”
“不必了,”那个宣读旨意的宦官摆摆手,“我二人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在此叨扰了。”
这宦官一边跟周侯灿作别,一边心里暗自埋怨着给他排这个活儿的顶头上司。
像周侯灿这样有些特殊的人的钱,在没有弄清事情之前,他们是绝对不敢收的。
两个宦官一路走一路骂,回宫复命去了。
周侯灿还站在门口拿着那折圣旨,周围的邻居也听到了圣旨的内容,纷纷前来道贺。
他们虽然不知道翰林官是干什么的,但他们知道翰林出来的老爷都是当大官的。
望着来祝贺的邻里,周侯灿一一谢过,这才反应过来,找了个借口进屋去了。
那个半大小子已经看待了,他磕磕巴巴地问道:“老爷……你,你这是当大官了吗?那可是圣旨啊!”
周侯灿笑笑,一边把圣旨放好,一边拿出一张纸铺开,一边寻找他前些天写的初稿,回答道:“没有,这哪是大官啊。这京城里,比我周侯灿官大的人多了是了,我还什么都不算呢。”
“可是老爷,”这小孩听了周侯灿的话,明显不信,“你要是在我们老家,那都是可以跟县里的老爷们喝茶的人。”
周侯灿哑然失笑,他停下手里的工作,看着面前的小孩,说道:“有了举人功名就可以跟县里的老爷喝茶了,那我现在是进士,岂不是能跟府里的老爷喝茶?”
这小孩听了周侯灿的话,很是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道:“进士比举人大,府里的老爷管着县里的老爷,好像是这样的,老爷。”
周侯灿找到了初稿,对着小孩说:“你别老爷老爷的叫我,我也没多大。”
“那不行,我们哪里有不叫老爷老爷的道理呢?”
周侯灿坐到桌前,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什么随你,我现在问问你,你识不识字?”
“不识,家里面什么都没有,读书识字需要钱,我爹没死的时候我都是跟我爹干活,从来没有读过书。”
“那你想不想读书?”周侯灿这时放下了心,他可以安心地誊写奏稿了。
要不然哪天这小子一个不小心说出他周侯灿的辞表是誊写的不就完蛋了嘛。
“老爷说笑了,小人我哪里是读书的料?”
这句话倒是触动了周侯灿,他想起了孙氏在他小时候不让他读书的事,于是便放下笔,说道:“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
“我问问你,你今年多大了,有没有大名?”
周侯灿确实不知道面前这小孩叫什么。这小孩昨天一来就被孙氏拉到新房那边帮着捯饬了,刚刚又忙着接圣旨,对他的了解可以说是约等于零。
“小人今年十岁,我爹我娘都叫我虎子,老爷想叫我什么都可以。”
“那行,虎子,今后我教你读书,”看着虎子有些兴奋的表情,周侯灿则是有些不忍,因为只有他知道自己将来的前途已是一片黯淡,“你现在去新房把我娘找过来,我有事说。”
虎子答应一声,正要出门,外面就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正是茹鸣凤。
“学谦啊,还是你这你这三甲第一好啊,直授检讨,整个京城的进士都羡慕了,你不请我喝几杯?”
周侯灿忙用刚写了几个字的新纸盖住旧的那张,对门外喊道:“走吧,去崇文门,我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