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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矣倒是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
叶沾衣解释说:“在下初来京城,尽可结交,不可结仇。”
林矣展颜一笑:“我这就给诸商户写文书通知一下。”
叶沾衣接过林矣的文书,眉毛拧成了一个好看的疙瘩:这个字写得啊……
“那叶公子允诺的上等织锦呢,可也立个契约吗?”
叶沾衣自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递给林矣:“契约就不用了,到时小姐可派人凭它取货。”
林矣接过,触手温润,赞道好玉。
叶沾衣隐隐笑着:“小姐一介女子,大利当前还为其他商户周全考虑,京商气度在下感佩。”
这话拍在林矣心坎上,来而不往非礼也:“叶公子捐输救国更是可贵啊。”
“小姐果然冰雪聪明。”
“哪里哪里,不比公子风竹智慧。”
两人互相吹捧一番,送走了开开心心的叶沾衣。
吉祥趁着无人时,悄悄问林矣:“小姐,你也不跟祝大人商量一下,就跟这个杏花公子做了交易,万一其中有诈怎么办?”
林矣刚从和叶沾衣斗智斗勇的厮杀中回过神来,懒懒地说:“耙子把我放在这儿,是让我解决问题的,不是给他出难题的。”
“这姓叶的折腾这么一大圈,到底图什么?他连上等织锦都能收尽,就收不到二等织锦吗?何必非要来跟小姐做交换。”
林矣望着街上的人流,若有所思地说:“他一路囤了那么多上等织锦,总像有备而来,或许到了京城发现状况有变,不得已才换了策略。你以为他真的还有余力收尽所有二等织锦?他肯换,就代表要和我们等级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小姐才刚接了这个差事,就遇到这样的难题,不知道还有多少麻烦在后边呢。”
唉!
反倒是叶沾衣给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连脚步都雀跃不已,可是没高兴多久,突然想起什么,又赶快原路折了回去。
吉祥在窗侧正好发现:“诶?小姐你看楼下,那个杏花公子怎么又回来了?”
林矣笑笑:“来拿他落下的东西。”
说完拿起之前叶沾衣给她看的那个簿子翻了起来。
“小姐,小姐……”须臾楼下就传来叶沾衣的声音。
林矣起身迎他:“我在家中行四,叶公子以后可叫我四小姐。”
叶沾衣指指林矣手中的簿子:“那四小姐可否将它还给在下?”
林矣道:“自然,只是这簿子里为什么会记载这些东西?”
叶沾衣笑得浑身的坏水都快滴下来了:“说起来这东西甚妙,随便一阅诸事皆知。”
林矣一脸好奇:“那此物从何处来?”
“仙人手处。”
这倒颇有些意外。
仙人手在京城可谓无人不知,此人祖上曾有数人在钦天监拜职,家族早就有些古怪灵异之说。
而传闻他出生时产房突然亮如白昼,三日乃绝,全家上下都以为是吉兆,可是随着时日渐长,家人慢慢发现仙人手却是一个痴傻儿,至七八岁还在厅中便溺,每每送去书院都被先生婉拒,称其无法教化。
一直到十二岁上,仙人手去河边捉鱼,几天不见踪影。家人沿两岸百余里遍寻无果,以为他溺水而亡,尸身漂去了下游,便给他立了衣冠冢,权当没有了这个人。
谁知八年后的某个秋后,有人在河边发现了仙人手,他躺在杂草中不闻声息,观者便急忙跑回去告诉他的家人,家人将他抬回去疗养了一段时间,发现仙人手无灾也无痛,一觉醒来竟然神智如常人,再无半点憨傻之状。
问其数月居于何处,摇头不知,只记得陆压道君、指上点痣这两句话。
家人翻掌查看,果然左手掌心多了六个粟米般大小的黑痣,遂有人说:“陆压道君乃创始元灵关门弟子,痴儿此次就是受陆压道君点化成了正果。”于是,“仙人手”的绰号也便叫了开来。
众人见仙人手不但神智如常,甚至无师自通了八卦六爻、相学风水,便对他多有崇仰之意。
京城里许多皇亲国戚达官显贵都私下找他选吉日、看坟地、批八字,所以仙人手门前整日排着长队。
再后来他直接放话:宫中四品以下官员不接待、京中的大户人家需要有四品以上官员引荐才能进得了仙人手的院子。
如今仙人手的住处在威严气势上与京官府邸也不遑多让。
林矣一页接一页地看过去,好像扫到一个熟识的名字,怕自己花了眼,又赶忙翻回去仔细再看,果然见一页纸上赫然写着:祝南休庚寅年庚辰月丙辰日壬辰时……在他上面还有一个名字——王蕊华,同样也列了八字。
“这几页所载可都是今年行嫁娶之事的人家么?”
叶沾衣答道:“依在下看并不都是,有的只是先看了八字,所以有记载。不过只要八字无悖,婚期必然不会太远。”
林矣不动声色地将书簿合上,微笑看向叶沾衣:“偷的?”
叶沾衣表情无辜说道:“小姐眼里在下便是这种人吗?在下虽称不上正人君子,但也绝不会做梁上君子————打劫而已。”
林矣轻笑:“青天白日打家劫舍,叶公子好手段。”
叶沾衣饮了口茶竟然十分认真地纠正:“在下是夜深时候去的。”
“方才还说不做梁上君子,难不成打劫还有不翻墙越户的?”
叶沾衣爽朗一笑:“小姐说的还是偷盗啊,在下可是从大门一直进到仙人手卧房的。”
“我可听说仙人手不接待四品以下官员呢。”
叶沾衣依旧微笑:“小姐可也听说,在下就喜欢强人所难么?”
“那,叶公子就为这册子去的么?”
“偶得。在下到京城月余,近日无事觉得烦闷,恰好听说仙人手的一些轶事,觉得故弄玄虚不堪其实,便欲入室一见,仙人手当时正在翻阅此册,在下就顺便拿来了。”
一席话说的轻巧得好像随手扯了根灯草一般。
回家的路上林矣一直在嘀咕:耙子大人怎么就订婚了呢?林素可怎么办呢?我刚刚看好的侍郎姐夫就这么没了……
吉祥实在看不下去了:“祝侍郎都多大了?没有婚约才不正常么,小姐回府还是尽快把这件事告诉三小姐吧,免得痴心错付,以后更难寻得良人。”
她心里清楚,这事怪不得耙子大人,也怪不了林素。她平生第一次开始为身为商贾的身份感到遗憾,造化弄人啊。
林矣回屋时经过厨房,突然看到厨房的钱妈妈正张罗点心,一下心血来潮将她召入屋内:“钱妈妈,我问你,如今若行嫁娶之事,是双方必要看过八字的,那这八字是由嫁方还是娶方去看?”
钱妈妈“啊?”一声:“祝大人跟三小姐这么快吗?”
林矣心里也“啊”一声,林素到底干了些啥,连厨房的妈妈都看出来了!
“哪儿呀,我就是突然想到,所以问问你。”
钱妈妈嘿嘿一笑:“京城风俗都是女方去问八字,若真是八字不合,那由女方说明,既能保全女方体面,也算是娶方对嫁方的尊重。还有定亲、结亲的吉日也由女方各问几个,再和男方商议择选。”
林矣默默点头。
晚饭过后,林矣独自去了林素的房间内。
林素正在闺房修剪一株盆栽,见林矣来了仍旧是淡淡地,淡淡地让人看座,淡淡地让人奉茶,淡淡地问了句:“你额上怎么有伤?”
林矣正愁无话可说,借着额上的伤口将白天在贵客隆发生的事跟她说了一遍,林素放下剪刀走近她看了看,然后转身到妆奁隔断里摸了一瓶药膏:“明日让吉祥帮你擦了,必不留疤。”
说完继续拿起剪刀修理她的花枝。
林矣摩挲着这瓶药膏,心里五味杂陈:这应该是林素第一次送自己东西吧?
“有事就说。”林素没有看她,甚至眼神都没有离开过面前那盆花。
不知为何,林矣就是有点紧张,她咬咬牙终于说出一句:“祝大人快要跟王丞相的千金订婚了。”
林素举着剪刀的胳膊停在那里:“与我何干?”而后又继续“咔嚓”剪掉一枚叶子,脸色看不出丝毫波澜。
林矣走过去:“只是看过八字,还没有听说婚期何时。”
想到耙子大人已过弱冠之年,谈婚论嫁不过是伦常自然,而林素也年满二十,若此事作数,她便再也没有等下去的道理。
幸亏皇帝登基后废除了“女子十五不嫁,家人连坐”的律令,否则她们姐妹跟区姨娘正在牢房里凑一桌打马吊吧。
林素见林矣并不想跟她打遮掩,自己毕竟到了这般年纪,也不忸捏作态:“大人端方雅致,自然是好的。只是我这样的身份,怕入不得他的家室。”
“那倒未必,倘若他在意这些,家里早便妻妾成群了。”
这话不是林矣敷衍,她真真觉得耙子大人是没遇到良缘才至今未娶的。
林素轻轻摇头:“你这话原也有道理,听闻祝大人乃是许多闺阁女子的梦中良人,我除了些许姿色,也不比别人强些。”
林矣笑说:“有姿色就已是强了,既然他是闺中女子的佳婿良人,说不定只是丞相千金一厢情愿呢。”
说到这里,林素叹口气:“我要是有你这般活络,胜算还大些。”
屋内帘子被挑开,林素的丫鬟来传:“祝大人差人送口信,一会儿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