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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早6点,66岁的Ron走进666实验室。太阳照常升起,外面凤凰镇的街道很清净。他捻了把刚从中国进口来的上等茶叶,临近鼻处深吸了一口。沁人心脾。
烧水沏茶的空隙,他从书架上植物学家研究金奖旁边抽出本书,《法华经》。
在中国求学的那段时间,仿佛历历在目,10年的时光,在Ron心里留下来了深深的烙印。40年了,那段岁月距离现在已经有40年了,40年几乎没再说过中国话的Ron,中文功底却是与日俱增。40年前与他一同在中国留学的美国朋友都调侃他,说他是有着一颗中国心的美国人,他虽只笑笑不置可否,却像有一股甜蜜的暖流通过身体,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妙。
打开《法华经》,很自然的翻开到书签的地方,端详了片刻,干枯如丝的藤蔓般的花瓣泛着血红的颜色,经过时间的淬炼,仿佛伤口愈合后的痂,轻轻拨动就会褪去,灰色的茎,映衬着白纸黑字显得格外的好看,性感妖冶而又不染风尘,有如遗世独立。他轻轻拂动书签,露出一段殷红底色的文字来。
是时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殊沙华,而散佛上,及诸大众,普佛世界,六种震动。
茶香打破了空间的屏障,Ron从沉思中抽离。茶叶有如少女的裙边,在水中轻轻舒展,摇曳生姿,像极了那年的她在水中起舞的样子……
——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他在岸边,神情略显恍惚,怔怔地望着这位白衣胜雪的古装女子。
霎间,她像受惊掉落池中的百灵鸟,一个机灵,钻出水面。她睁大着双眼,迟疑了片刻。
“曼华。我叫曼华。”
“你怎么穿着汉服在这里游泳啊?”Ron指了指岸边的标牌,上面赫然写着两行大字。
【水深危险,禁止游泳】
“看你水性不错,不过,安全起见,你还是赶紧上来吧。而且要是被校务处的人发现,你可能要被处分的。”Ron关切地说道。
曼华仍然一脸疑惑地张大着双眼,随即慢慢地向Ron游去。白色的裙纱和批帛浮在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轨迹,将这片不大的池塘切成两半。在光与影的交错中,Ron看见白纱上若有若无的显现出绣线的质地,形状宛若盛开的花瓣又有如盘丝,一朵,两朵,三朵……未等看得真切,曼华已经临岸。
在中国攻读植物学博士的Ron曾在中文书籍和影视剧中见过这种古代的服饰和装扮,可是现实中亲眼所见,这还是头一次,浑然不觉此刻自己目不转睛地像在实验室观察培育的植物一般,每个细节都不放过。从来没在校园见过这么特别的女生,特别的美,浑身湿漉漉的,像一朵白色的花,刚经过骤雨的洗礼,盛放如新。长发贴着脖颈,额前的小碎发在微风中轻轻颤动,侧边的几缕头发向后挽成一个漂亮的髻,髻上优雅地别着一种特别的白色花饰,仔细一看,便不难发现这花饰与衣服上隐约可见的绣花上下呼应,是同一品种,可作为一名研究植物学的学生,Ron却未曾见过,好奇心作祟,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什么花?”
正在抚弄衣衫的曼华,抬起头,一脸惊愕,心里掠过一丝不安,这个人是谁,难道他能认出我?
空气凝固了片刻,Ron突然意识到自己话语唐突,忙解释道,“不好意思,你刚说你叫曼华是吧,我叫Ron,去年刚到这留学的美国学生,现在在攻读植物学,我的实验室就在对面不远,本来是到这池边散步,突然看到你在这里游泳,所以就……我看你的发饰和衣服上都有一种特别的花,所以问问你,这是什么花,我没有见过……”向来说话不超过三句半的Ron,一下子变得有点无所适从,耳根微微发烫。
原来他是在说我的衣服和头饰,心中升起的不安即刻沉降下来。“曼陀罗华。”
“曼陀罗华?”Ron又嘀咕道,仿佛若有所思,“曼陀罗华……曼陀罗华……曼华……”。“曼华,你这名字是取自于这花吗?”
曼华未作辩驳,点点头。“你说你叫R-O-?”
“R-O-N,[r?n],你要是觉得英文发音不太顺口,可以叫我中文名罗恩。你也是在这上学吗?”
曼华一时不知如何具体回答,摇摇头。
“我看你穿的跟平常中国的女孩子不太一样,你这是在cosplay吗,还是到这来参加什么文艺活动?虽然我不是中国人,对中国文化也不是特别懂,但我看得出来这是古装,在电视上还特别看过汉服秀,中国的文化真是太博大精深了!”
温润的空气彷佛弥漫着水晕的光圈,透出一股静谧,此刻的曼华,就像一株植物一样静美,悠然。Ron望着她,就像欣赏一株新发现的植物一般,心里满是欣喜。
“不好意思,可能我说话直接,中国人说话好像习惯委婉含蓄。你若不愿意的话,可以不用回答我任何问题。你刚从水里起来,容易感冒,带你去那边晒晒太阳吧。”Ron奇怪自己今天话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多,还是在一位陌生女子面前。曼华不急不徐,随在其后,Ron故意放慢了脚步。
曼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到了这里,遇上了这样一个怪人,说着自己不甚懂得的话。阳光的温热伴随徐徐的微风,很快将曼华身上残留的水份蒸发了干净,原本的清透中又呈现出另一种轻盈的美来,发丝和裙纱飘动,真像中国神话中天上的仙女一般,此刻Ron也终于切实体会到了身边的中国人夸别人“美若天仙”的感觉。
既来之则安之,曼华见这位叫Ron的也不像什么坏人,心里思忖着,先跟他同行,慢慢再研究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你说你是美国人,那你相信神话吗?”曼华打破了宁静。
“神话?你是说中国神话还是我们的西方神话?”
“都算吧”
“我信雷神,哈哈。”
“雷神?你认识雷神?”曼华想到了雷公电母,平日里脾气都暴躁的很,一个不开心就是闹得翻云覆雨。
“看你认真的样子,哈哈,我逗你呢,我说的是漫威里的雷神。”
“漫威?”
“你没看过漫威的电影吗,雷神是漫威影业出品的一部科幻动作电影,是我最喜欢的英雄人物之一。”
“原来如此。那你相信有真正的神存在吗?”
“Actually,我是一名无神论者,我不信神也不信上帝,只相信科学。不过我知道在中国,大家都信神,而且你也是。”Ron看着曼华认真地说。
“啊?”曼华心里又顿感一阵不安。
“女神。”
“我是女神,那你就是男神咯。”简单的曼华略带戏谑地看着Ron,完全不知道这男神,女神的称谓在这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单纯的同理而言。
“男神,我还差那么一丢丢吧……”Ron害羞道。
“也是,不过不是一丢丢,是差很远,我见过真正的男神,不是你这样的。”曼华想起玉帝,太上老君,二郎神,托塔天王,五岳之神……又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了嘴,担心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虽然我有自知之明,也承认自己不是男神,但也没有你说的这么差劲儿吧。”Ron有点生气。
“我没有说你差劲啊。”曼华见他意思转向别处,便是舒了一口气,倒是奇怪为什么他说话带着一丝嗔怨。
“好吧好吧,我们不谈论男神女神了。你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从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取经。”曼华灵机一动,双手合十,微微俯身。
“哈哈,你可骗不到我。我虽然不是中国人,可是《西游记》作为中国的四大名著之一,我可是从小看到大的。我很喜欢中国的历史文化,这也是为什么我选择到中国留学的原因。”Ron略显得意。
曼华微微仰头,这会儿,她才开始认真打量眼前这位外国友人,不可否认,他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深邃得如果你一直盯着它们,仿佛能进入一片幽谷之中。短发微蜷,深棕茂密,像夏日森林里的草丛焕发生机。皮肤白皙,但与自己这种没有血色的雪白不同,这种白里透着男子特有的坚毅和方刚的气质。他确实跟以往自己所见过的男神们不太一样,更真实、鲜活,那种肉眼可见却又无法名状的生命力。认识也就才一个钟头的时间,曼华莫名地对他产生了一种信赖感。
“其实我从那里来的。”曼华伸出食指,指了指头顶的天空。
Ron顺着曼华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一脸茫然。“那里……哪里?”
“天上。”
“天上?难道你是仙女下凡吗?”Ron未作认真的配合道。
“我的确是仙女下凡。但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人间的……”
Ron看着曼华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虽然未将她的话当真,但觉察到她似乎不方便透露自己的身份,便也不再太多过问。“不知道自己从哪来怎么来,没关系,现在我认识了你,我们就是朋友了。你好,曼华,我叫罗恩。”Ron伸出右手。
曼华歪歪头。
“Shakehands.中国人初次见面的礼仪‘握手’。”Ron解释道。
曼华伸出右手,和Ron握手的那一刻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温暖,对,就是这种真实鲜活而富有生命力的感觉。“看来,你比我更像中国人。”
“你知道吗?像植物一样,人这一生都在找寻属于自己的土壤,这个土壤是心灵的归属,跟你的出生地,性别,国籍,种族都没有关系,找到适合的土壤就会生根发芽,枝繁叶茂,开花结果,想必你也听过南橘北枳的故事。但是植物又有所不同,它们在一个地方就基本不会再换地方,所以很难掌握自己的命运。你看那边那棵银杏树都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它就比较幸运,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土壤。我很喜欢植物,它们不焦不躁,很安静却充满力量。”
曼华会心一笑,“那花呢?你有特别喜欢的花么?”
“以前没有。但现在,我对曼陀罗华很感兴趣。”Ron看着曼华,眼神澄澈。
“你没有见过曼陀罗华?”曼华眼神一闪,“你看那边!”Ron顺着曼华示意的方向转过头去。
一眨眼的功夫,只见曼华手里拿着一株白色的花,伞形花序,花瓣反卷,狭长的花蕊,像是睡美人细长浓密的睫毛,美轮美奂……“这是……曼陀罗华?”Ron惊讶道。
“喜欢么?”曼华笑道。
“太美了……这朵花你是一直带在身上的?”Ron惊叹道。
“魔法。”曼华调皮的说道,“喜欢么?送给你,你是我来到这个地方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Ron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花枝,“非常喜欢。我只见过变魔术变出玫瑰花的……真的好美,虽然花朵是白色的,我却觉得非常的艳丽,跟我之前见过的所有花相比,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美……真的太让人震撼了……”Ron仔细观察着,如获珍宝,“我想,我可以将它培育起来,这样就有更多的人看到这么美丽的花了。”
“话说回来,你眼力真好,一眼就看出我这衣服和头饰上的花。”
“可能因为我是研究植物学的,所以对这些花草树木比较敏感。我觉得你跟这花很像,不仅仅是名字……还有气息……”
曼华欲作回答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该不该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呢?刚刚跟他说我从天上来,显然他不以为然,未有当真。“谢谢,就当你在赞美我啦。”
“真的,很高兴遇见你,这真是一个美好的下午。”Ron露出了孩子一般的笑容。
所有的不安和疑惑都已消失殆尽,虽然曼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故,她为什么突然到了这里,即将面临的又会是什么,但此时此刻,她只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也很高兴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