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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元和现实……”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比喻有点问题,乙方云鹤换了说法,“要是堂堂正正地做鬼做妖的话,那当然没什么好怕……”
“您不觉得这种失去自我思考,情绪极端,不能够爱惜自己的生物,过于可怕了吗?”
他不讨厌长得有悖于认知的鬼——画画的时候画出来的丑东西可太多,还得逼着自己看到底为什么丑。
他只是害怕“诡异”,害怕超出人性的不正常情绪。
诡异之所以是诡异,就是因为它们超出人对现实的认知却又奇怪地真实,还开心地想要将人拉入自己的世界。
举着屠刀追着人杀的鬼怪他觉得ok,很符合生物习性,问题不大。
要是对方对着人微笑,然后突然给自己一刀,再用血肉模糊的手抓住人的脚踝,陶醉地倾诉自己的感情,他就会非常害怕。
他尤其怕类似于附身诅咒的事情,叫人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和动作,眼睁睁地看着事情朝着坏的方向发展的。
看到那些东西,被引导着思考“曾经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之后,恐惧就积累了起来。
特别是现在这个玄幻世界观,什么妖魔鬼怪都有,连自我安慰都显得勉强。
“理论上来说,这些东西都是作者以现实为蓝本进行的思维发散,以勾起人内心的恐慌联想为目的,比如……”
昔日里体贴而好心的邻居先生此刻似乎格外不懂人心,居然以学术而平淡的口吻,剖析起恐怖故事的内核,并且举了很多例子。
联系实际,解读原型,复刻人物和鬼怪的心理活动,解答动机,由浅入深,层层递进。
讲得很好,唯一的听众眼睛都不敢闭上。
漂亮青年的脸色发白,瞳孔涣散,似乎魂都要被吓飞了。
对此感到开心的陀思先生表面上怔愣了一下,似乎才发现他的异常,用抱歉的语气说:“我说这些,是希望您能够明白这些的原理,减少对未知的恐惧。”
乙方云鹤难以挤出微笑,只能干巴巴地说:“是我的问题。”
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开始对周围疑神疑鬼。
费奥多尔给他倒了一杯水,他接过来,捧在手里低头喝了一口,被冰凉的水唤回一些神志。
但那种从嗓子凉到胃的感觉让他不太舒服,所以他又把杯子放到桌子上。
“时间已经很晚了,你……”
不想一个人回去睡觉他连忙说:“我还不困,我们可以聊点别的。”
说不困是假的。
以前996还加班的时候,天天晚上都很精神,现在工作时间减少了,反而很爱睡觉。
他能够熬到现在(凌晨四点多),都还是因为他午觉睡了很久。
邻居先生看着他越来越睁不开的大眼睛,没有揭穿,而是放着轻缓低声的音乐,跟他聊起别的话题。
不到半个小时人就睡着了。
还在做噩梦。
费奥多尔专门搬了个椅子,靠近一点坐,欣赏他惨白的脸,和挣扎却无法醒来的痛苦神情。
大约是人们对强者会不自觉地戴上滤镜,觉得他们不会畏惧普通人会畏惧的东西,不会在意普通人会计较的东西。
他也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
但其实在他所知的所有强者中,乙方云鹤是一道清流。
执着于工作,但又很敷衍,热衷于工资,但对金钱权利懒于追求。缺乏攻击性,大多数时候会与人为善,但心性又很冷漠。
因此格外的难以掌控。
这副怕鬼的样子,实在是比平时可爱太多了。
“怪谈企划”还要持续很久,他可以折磨对方好一段时间。
随着那些人对规则类怪谈的模仿,交流,传播,怪谈的内容将会越来越猎奇,越来越恐怖,也会……越来越真实。
那些人自以为是在娱乐和创作,实际上写的内容全部被收录在母本中,特别具有“价值”的内容也会投射到现实。
《规则类怪谈合集》的发行量是一百万册,他很期待最终的结果。
睡着的人突然握住他手腕的行为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看到对方紧闭的双眼,额头的冷汗凝成水滴,打湿鬓发,顺着光洁的皮肤滑落。
似乎下一刻就会惊醒,但他等了一会儿只是等到对方越发用力地抓着他的手。
像是洪水来临时,死命抓着树干的溺水者。
对方很快应证了他的猜想,用惊人的力道拽了他一下,他早有预料,没有让人拽动(根据观察,这人意识不清的时候,体能跟普通人没区别)。
乙方云鹤感觉到自己是在做噩梦。
但他依旧无法对锲而不舍地追着他跑的一群丧尸无动于衷。
他们腐烂的脸上带着阳光积极又友好的笑容,邀请他参加他们的盛宴,他的同类被绑在刑架上准备下锅,而他自己却被他们当成了同类。
起先他躺在敞开的棺材里,这些丧尸敲锣打鼓地抬着他走。
等他逃跑之后,还从喉咙里发出嘶哑古怪的声响,似乎很是疑惑他为什么不愿意被他们这样热烈地“欢迎”。
他拼命地奔跑,但那些家伙如影随形,甚至越来越多。
终于,他跑进了幽密树林,树林里雾气弥漫,怪木丛生,阻挡了那些不太聪明的家伙的步伐。
他趁机找到一颗大树,扒着树上的藤蔓试图攀爬。
梦里的他实在是太废了,用力地拽藤蔓,结果完全没能拽下来,只好更加用力地握着末端,眼睛一闭就往上爬。
这次出乎意料的顺利。
他投入大树的怀抱,看着那群丧尸在底下咿呀大叫。
结果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看到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斧头,对着树干一通乱砍,吓得他把树抱得更紧了,但完全不敢进行别的动作。
费奥多尔低头看着怀里人因为动作过大而露出的肌肤,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但还是勉力地抽出一只手,把对方逐渐下滑的衣领拉起来。
然而这也并不能把糟糕的现状遮掩多少——青年双手绕过他手臂紧紧地抱着他的背,修长的腿曲起,勉强地挤进椅子缝隙里,整个人都跟他贴得死紧,他只要稍加动弹,就能感到有柔弱的东西擦过他的脖颈。
单人的椅子最终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在它摔倒之前,陀思先生终于抱着人站起来,打算把人重新丢到沙发上去。
要把一个潜意识强烈的人形牛皮糖从自己身上拽下去是很难的,他一个不慎,就跟对方一起摔在了沙发上。
这次是他垫在下面,好消息是没有受到伤,坏消息是对方醒了。
梦里的乙方云鹤绝望地看着粗壮的树干被砍得稀烂,被他抱着的树摇晃了两下,不可阻止地摔倒。
一起倒下去的他终于惊醒。
然后恨不得自己没有醒。
一睁眼就是一段被自己吻着的玉色脖颈。试图抽手撑起身体,发现自己的手搂着人还被压着,试图屈膝坐起来,发现腿缠着人家的腰,想要抬起头还扯到了自己的头发。
糟糕,太糟糕了。
乙方云鹤狠狠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发现情况没有任何改善。
那就只能面对现实。
他先把手抽出来,胡乱地拽出自己的头发,狼狈地坐起来,心虚地看着人说:“希望我的梦游行为没有吓到您。”
他平时是没有这种毛病的,今天确实是被吓狠了。
邻居先生没有像以往一样轻易地原谅他,而是抿着唇看着他,不发一言。
目光清醒又冷淡。
尽管他把人家的脖子蹭得微红,衣服稍显凌乱,但也只是在意境高深的绘卷上添了点不合时宜的艳丽,无损高贵。
智者不入爱河……这是这类人身上迷人又叫人挫败的地方。
乙方云鹤此刻就很庆幸自己早就选择了“失恋”,就对方这个高岭之花……不,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圣人的模样,他一辈子也追不上。
他投怀送抱到这种程度,人家也无动于衷。
冷漠理智得可怕。
说不准会在发现他的心思之后,将他放入工具人席位。
一个优秀的寡王,就应该在希望不大的时候直接放弃。
费奥多尔冷眼地看着这人从羞耻到皮肤泛红,逐渐变得理直气壮,开始狡辩自己刚才做了噩梦,没有冒犯他的意思。
他心想事情果然跟他预料的一样。
对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过分,或者说,知道自己很过分,但很快就原谅自己,对发生的事情不在意。
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衣衫不整地坐在一个男人身上,是多么缺乏体统。
想必是没有吃过苦头的,这会儿只会说些摆脱责任的气人话。
自以为很真诚地辩解和道歉之后,云鹤在对方冷淡的注视中尴尬地扯了扯衣服,下到地上。
“真的非常对不起,打扰到您休息,我现在要回去准备上班了,您可以睡一会儿休息休息,中午我会赶回来做饭的。”
此刻外面的天光已然泛白,但远没有到上班的时间,他只是在找借口逃离现场。
甚至还很卑微地表示会回来做饭——他以往都是想改善伙食才会开火的,也就最近食材挺棒又闲着没事儿干才进厨房。
然而似乎感觉被严重冒犯的陀思先生依旧没有说原谅他的话,只是坐起来,慢条斯理地整理仪容,颇为冷淡地说:“我要出门几天。”
乙方云鹤唯唯诺诺地说:“好的……那我先走了,不打扰您。”
在他走之后,被认为是圣人的费奥多尔端起桌子上的冷水喝掉,沉着目光想:他在这个人身上浪费的时间太多了,或许保持距离能够让他的思维重新变得开阔。
至少要叫对方明白,他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也不是什么好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