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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洛炎喃喃唤道,犹自不敢相信。
素日里,他与苏晋的感情最好,常常同进同出。
犹记得他是和苏晋一起拜入南宫少钦门下的,一起在关老爷的面前发过“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的誓言。
他们一起习武,睡在一张床上。
他们形影不离,好到了几乎同穿一条裤子。
他们一起在青帮做事,出生入死。多少次,他们站在彼此的身前,为彼此挡下了刀光血影?
这样的苏晋,怎么会是内奸?
这样的苏晋,怎么会出卖青帮、出卖兄弟?
洛炎断言道:“我不相信三哥会是内奸,这件事,一定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荣轩也忍不住插言道:“八妹,这件事不会真的哪里出错了吧?”
苏晋站起身子道:“你们什么都不要说了,这件事没有任何的误会。你们心里都清楚,八妹做事素来讲究证据,这批军火到货的确切日期,这个消息是我走漏的。”
洛炎直视着他道:“告诉我原因,别说你是为了凤九天的钱。”
苏晋淡淡道:“事情我已经做过了,再追究原因不是多此一举吗?”
南宫琉璃面沉如水道:“我也想知道原因,而且,我并不以为这是多此一举。”
室内,一时沉寂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苏晋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其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从来也未曾背叛过青帮,因为,我本是凤九天安插的卧底。”
苏晋不理会众人愕然的目光,径自说道:“我小的时候,家里很穷,父亲是一个拉黄包车的车夫,母亲帮人家洗洗衣服。往往父亲辛辛苦苦拉一天车,连一家人的温饱都顾不住。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在我七岁那一年,父亲在街上被车给碰死了。父亲的尸体就安阳被扔在了路上,无人理会。”
“母亲四处找人评理,可是无人理会。谁让,我们出身低贱呢?母亲对着父亲的尸体日夜哭泣,哭瞎了眼睛。那是我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身为一名无权无势的穷人的悲哀。”
“最后在邻居的帮助下,大家伙帮忙凑了点钱,买了一块布裹了父亲,也算是让父亲入土为安了。”
“父亲的过世,对母亲的打击是致命的,母亲不但哭瞎了双眼,亦从此一病不起。没有多久,母亲也过世了。母亲临走前,只求了我一件事,那就是一定要将她和父亲葬在一起。”
“我呆呆地坐在母亲的遗体旁,这一刻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从此以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的那些邻居,也都是些穷得家徒四壁的人,他们帮过我一次,我开不了第二次口再去求他们。”
“我在母亲的遗体旁做了整整一晚,想起那些说书先生说过,古代的人卖身葬父的故事,我于是效仿古人,卖身葬母。若有人愿意将我的父亲和母亲合葬在一起,我愿终身为奴。”
“就是在那时,我遇到了凤九天。凤九天并没有让我去凤家为奴,而是将我带到了洪帮,将我和许多差不多我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集中到了一起,接受各种各样的训练。最终,我被他选中,进入青帮卧底。其实当初的人选并非我一人,凤九天将很多的孩子同时进入师父的视线之内,只是我最后被师父选中。”
“被凤九天挑上,对我而言,不知是幸或是不幸。其实,对当时的我而言,我对凤九天是感激涕零的。那时的我,不要说是让我来青帮做卧底,就是他让我为他杀人,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洛炎道:“不要对我说,你和我们相处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全部都是在演戏。如果是这样,不是你的演技太好,就是你这个人真的很可怕。”
青帮的帮规,对叛徒的惩罚,素来极严,从来不留活口。
也从来不曾有过一个叛徒,让他们这样心生不忍。
沉寂。
屋子里是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南宫琉璃起身,走到苏晋的面前,深雪似的眸子眨也不眨地凝睇着他:“我只想问你一句,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选择凤九天,还是南宫少钦?洪帮,还是青帮?”
苏晋总是温润如玉云淡风轻的眸子,即使在南宫琉璃最初揭穿他卧底的身份时,也不曾略有波动的眸子,却在南宫琉璃问他是否愿意重新选择时,顿时分崩离析。
他的眸光染上了一层水意,声音微微颤抖:“我常常在无数个深夜里,做着这样的白日梦,如果我当初在街头上卖身为奴时,遇到的是师父,那该有多好?这样的幸运,也终是我的奢求罢了。”
“这样的话,可不像是人称‘小诸葛’的我的四哥说出来的话。”南宫琉璃走到了父亲的面前,单膝跪下,手臂扬起,手中的短刀,刀锋寒光隐隐。她决绝地说道,“爹,我知道青帮规矩不容任何人破坏,那女儿就用这一刀,换下四哥的一条命。”
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只见寒光一闪,匕首已然插在了她的左肩上。
“八妹!”苏晋上前一步,扶住了她,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他喃喃道,“我不配你这样做。”
“配不配,我心里有数。”南宫琉璃道,“四哥,从此以后,你这条命可就是小妹的了,再也容不得你做主了。”
“是,我愿意终身做师父的弟子。”苏晋终于哽咽,“现在,我先送你去医院。”
“这点伤算什么?根本不用去医院,让宋凡来给我抱扎一下就行了。”
众人拗不过她,请了宋凡过来。宋凡看过后,也说,倒是不用住院,只要记得按时换药,左臂不要用力,倒也没有大碍。
黎明时分,凤九天几乎是有些怒气冲冲、有些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南宫珺的小公馆。
凤九天冷笑道:“大公子,你亲口许诺会配合我此次行动,可是,我却连你的人影都没有见到。”
南宫珺眉目之间的神色,不见分毫波动,他不为所动地说道:“我早就说过,我不会和无能的人合作。如果你没有除掉南宫琉璃,我是不会出手对付我父亲的。”
凤九天咬牙道:“以前是太小瞧这个丫头片子了,她实在是太过狡猾了,这一次竟然栽在了她的手里。”
南宫珺冷声道:“我早对九爷说过,我父亲和南宫琉璃都不是易于对付之人。而我父亲将青帮交给南宫琉璃打理,你们还真以为他是老糊涂了吗?否则,我怎么会迟迟按兵不动?”
凤九天道:“虽然这个丫头暂时赢了一局,我们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只要那批军火一日留在码头,我们就还有一日的机会。”
南宫珺道:“不要说我没有提醒过你,不要小瞧了她。”
当南宫琉璃随着父亲回到家中时,迎住她的是楚幽错愕的目光。琉璃的眸光深处闪过一抹复杂的眸光,淡声问道:“一起吃早餐吧?”
一顿早餐,楚幽吃得有点心不在焉,食不知味。
南宫琉璃冰雪般的瞳孔深处,仿似传来轻声冰裂的声音,她从不习惯解释,即使那人是她的父亲。可是,此时,此刻,她说道:“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受过伤。”
楚幽微微对垂着头,伸长了修长的腿,靠在椅背上,不说一句话,也不看她一眼。
心里明明知道,她的隐瞒,会有她自己不得不为之的苦衷。但想到她对他的欺骗,心中就隐隐的不舒服。
“有人埋伏在南宫家的码头周围,我知道他们的目的,是我和哥老会龙头交易的那批军火。我怀疑,这些人幕后的主谋,就是洪帮的凤九天。其实,假装受伤,是我在听冷非说你发烧以后,灵光一闪的一个引蛇出洞的计划。我承认我利用了你发烧这件事,可是我也是真的担心你,想要回来看看你。”
“没有告诉你真相,不是存心欺瞒你,而是因为你长了一双不会说谎的眼睛。告诉你真相,几乎就等于告诉了对手真相。而我,宁愿瞒着你,也不愿意你学会说谎。”
“楚幽,你知道吗?”南宫琉璃低声唤他,“在医院的这两日,我好像又品尝到了,我娘还在世时的那些幸福的时光。”
心中的不快,随着她一字字的解释,一点点的消散。始终沉默不语的楚幽,忽然插言:“码头上的事,还都顺利吗?你做这么多事,无非是希望那批军火能够平安靠岸。”
“一切都好。”南宫琉璃这一刻,仿佛才松了一口气。
沉默片刻,楚幽又道:“以后这样危险的事,还是不要拿来演戏了。以生命做赌注,不是每一回事情都会在你的掌控之中。”
“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楚幽知道,南宫琉璃身居此位,本是时时将自己置于险地,她所说的不会,不过是安慰他的话语。
琉璃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去学校。”
“你今天很闲吗?”
“我今天有点闲。”
而恰好下楼,目睹这一幕的南宫琰,颇有些无语。恋人之间,不是有着说不完的甜言蜜语吗?这两人之间的对白,瞧着怎会如此的无趣?无趣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即使琉璃是他的亲妹妹,他也不得不承认,虽然她的智商高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但她的情商,却也低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楚幽买了些水果再次来到医院探望杜啸时,才在护士那里知道,杜啸的家属,没有一人来过。楚幽做坐在他的床畔,问道:“杜先生,你住院的消息,需要我告知你家里人一声吗?也免得他们担心牵挂。”
杜啸“呵呵”一笑道:“我什么亲人都没有了。”
只是豁达的笑颜深处,难掩一丝孤寂落寞。年纪小的时候,喜欢东飘西荡,西海为家,乐得逍遥自在,不喜家的牵绊拖累。而当年华渐渐老去,感觉累了,却再难寻那种温暖的感觉。
楚幽听后微微一怔,随即,心中不觉苦涩,他又何尝不是如此?虽然楚正依旧在世,但他已然当作自己没有了这个父亲。
不知为何,在某个瞬间恍惚的刹那,他的脑海中,浮现了南宫琉璃的身影。
许是同病相怜的缘由,对杜啸,楚幽的心中多了一缕牵挂。这两天放学后,都会给杜啸带来些营养品,在他的病房小坐片刻。
一日到了医院,杜啸正在小睡。楚幽也不打扰他,随手拿出了小刀送他的飞刀,在手中比划着。
杜啸醒来真巧看见,问道:“你会玩飞刀吗?”
楚幽收起了飞刀,略有几分惆怅地淡淡道:“我不是玩,我是正在学。”
杜啸笑道:“瞧你斯斯文文的样子,安安静静地画你的画不好吗?学这些舞刀弄枪的东西做什么?”
“身逢乱世,哪里还能有一方净土,让我可以安安静静坐下来画画?”楚幽的唇角浮上了一丝苦笑,“而且,我再也不想见到我身边的人,为了保护我而受伤。我想要变得强大,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杜啸将楚幽带来的一个苹果放在了窗台上:“小子,掷一手给我瞧瞧?”
楚幽手起刀飞,薄薄的刀片正插在苹果上。
杜啸不以为意地不再多说什么。
翌日午后,楚幽刚刚走进病房,一眼看见杜啸站在窗边,望着楼下倚车而立的南宫琉璃,带着长辈似的调侃笑意:“楚小子,我看见你从那个丫头车上下来的,她是你的什么人?”
楚幽一时怔住。
主人?债主?
南宫琉璃到底算是他什么人,他还真的不知道。
杜啸忽然问:“楚小子,你的老家是在浙江嘉兴吗?”
“杜先生怎么会知道?”
杜啸望向楚幽身后的冷非,狡黠地笑道:“是你身后这个冷冰冰的小子告诉我的。”
楚幽方才恍然。
杜啸问道:“怎么?你和那个丫头相处得不好吗?不过,可以看得出来,那个丫头很在乎你。”
楚幽不解。
杜啸又道:“以那个丫头在上海摊上的地位,居然受了伤还给你充当司机,说明了什么?”
“你说她身上有伤?”楚幽追问。
“你不知道吗?”
楚幽迟疑片刻,沉声道:“还能够开车,伤得应该不重。”
口中说得云淡风情,却已然有些心不在焉。
终于楚幽忍不住道:“杜先生,我下去看看她。”
“陪她回去好好休息吧。”
楚幽走到门口,又驻足道:“杜先生,你明天出院,我来接你。”
“好啊,我等你。”
琉璃以为楚幽前来探望的是他的同学,以为他们会聊会儿的。她没有想到楚幽这么快就会下来,问道:“已经探完病了?”
楚幽微微颔首,模糊不清地回答:“嗯。”
琉璃问他:“你还要去什么地方吗?我今日可以全天充当你的司机。”
楚幽脱口问道:“开一天的车,你的手臂能受得了吗?”
琉璃微微一怔,随即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你真的受伤了?”杜啸坚持说南宫琉璃受伤了,他心中本来还存了几分怀疑,见南宫琉璃脱口而出,方知杜啸此言不假。
“不要紧,我的伤在肩膀上,当你的司机还是没有问题的。”琉璃不以为意地说道。
楚幽淡声道:“回去吧,除了探病,我本来也就没有什么事情。”
回去的路上,一路沉默。
在他们各自回自己的房间时,楚幽忽然道:“很多事情,不必逞强。你若不说出来,别人又怎么会知道你需要照顾?”
一语既罢,楚幽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琉璃呆呆地站在走廊上,难以置信。
楚幽——这是在关心她吗?
楚幽的心里——终于在乎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