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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君若磐石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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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晒在身上,楚幽有些懒洋洋地趴在窗棂上,表情舒适得像一只餍足的猫。身后是一幅未完的画作,他却无心拾起搁下的画笔。自从母亲过世后,他心中第一次又有了那种安定的感觉。

    寂静的午后,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动静不小的嘈杂声。

    南宫琥珀步入客厅后,一阵颐指气使,自己则疲倦地倒进了沙发里。正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举首,她看见了一个少年自二楼上拾阶而下,淡淡日光下,少年一身素衣,面容清秀出尘。眉目清朗如静川明波,身姿俊雅若幽兰玉树,气质高洁若天山雪莲。他只是静静站着,南宫琥珀已觉得彷佛看到朗月出天山,春风过漠北。

    少年宛如来自画中。

    “我知道你是谁,”南宫琥珀倦意顿消,她自沙发上仪态万方地站起,眉目之间弯起了一抹笑意,频添了一抹风情万种:“楚幽,初次见面,你好。”

    冷非在楚幽耳边轻声道:“这是七小姐南宫琥珀,她一直在英国留学。”

    南宫琥珀一声冷笑:“冷非,多年不见,没想到你还是琉璃那丫头身边一条忠实的狗。”

    一语传入楚幽耳中,不觉微微一怔。他微微颔首道:“七小姐。”

    南宫琥珀嫣然一笑:“何必如此见外?叫我琥珀就好。”

    楚幽守礼道:“楚幽不敢逾矩。”

    南宫琥珀似笑非笑地问道:“难道,你也一直称呼琉璃那个丫头为八小姐吗?”

    “是。”

    南宫琥珀这才觉得心中平衡了。

    楚幽又道:“七小姐,您忙,我还有事,先出去了。”

    其实,楚幽并没有事情需要出门,只是和南宫琥珀在一起,他莫名的感到讶异。南宫琥珀那个人,攻击力太强。

    坐上车,离开南宫府邸以后,楚幽问道:“七小姐和南宫琉璃不和吗?”

    冷非无奈道:“人多是非多,更何况是南宫家这样的家族?老爷娶了八房姨太太,尤以大太太和二太太这两房势力最大。老爷是一个多情却不滥情的人,虽然娶了七房妾室,对大太太依然是恩宠有加。二公子和八小姐就是大太太所出,而大公子南宫珺和七小姐南宫琥珀则是二太太所出。”

    “大太太是个温柔娴静与世无争的女子,即便这样,二太太依然是明里暗里的对大太太不依不饶。若非老爷和二公子撑着,只怕大太太的日子也不好过。这样的情形,一直到八方妻妾,只剩下了二太太一房,依然不得消停。大公子南宫珺与八小姐,如今依然是争锋相对,水火不容。只不过明面上,装作客客气气的还是一家人。”

    楚幽疑惑:“你说二太太还在世,我怎么在南宫家从来没有见过?”

    即使那次南宫琉璃过十八岁的生辰,南宫家所有的人都露了面,依然不见二太太的身影。

    冷非道:“事情的真实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好像说大太太被人绑架杀害,是二太太与外人合谋所做。听说老爷暴怒之极,是大公子一力救下二太太的。事情的真相不得而知,只是后来大公子就带着二太太搬出去住了。而老爷吩咐过,不许二太太再踏进南宫家一步,亦放言道,在世一日,便不见二太太的面。想来,二太太真是伤透了老爷的心。”

    “南宫琉璃,”沉默片刻,楚幽忽道,“她真的很可怜。”

    冷非忍不住道:“楚少,别怪我多嘴,我跟在八小姐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八小姐对别的男子动过情,亦从未见过她对谁像对您这般好。只有您,才可以让八小姐变得不再这么可怜。”

    楚幽趴在车窗上,窗外的阳光映入他如水般清澈的瞳孔里,他的脸孔在阳光深处,渐渐变得透明,虚无。而心底的最深处,些微的心疼,一阵紧似一阵,不绝如缕。为了那个强悍而又令人心疼的女子。

    楚幽刚一推开房门,吃惊不小,南宫琥珀竟然坐在他的卧室里。

    “别露出这种吃惊的、不欢迎我的样子好不好?很伤人的。”南宫琥珀献宝似地拿出了几本西洋油画的画册,“听说你喜欢画画,我特意给你带回来的。”

    “听说?”楚幽不经意般地问道,“七小姐远在英国,不知听何人所说?”

    南宫琥珀眼中的尴尬之色一闪而逝,有几分撒娇道:“这些画册可是国外很有名的画家的画呢,人家千山万水的给你带回来,你一个谢字没有也就罢了,怎么还像审犯人似的?”

    楚幽淡淡一声:“谢谢。”

    南宫少钦、南宫琉璃和楚幽都是安静的人,而南宫琥珀的归来,南宫家瞬间变得喧嚣热闹了起来。裁缝、理发师……各色人等,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在楚幽的画室里,南宫琥珀常常是不请自来,她拉着楚幽的衣袖,万种风情的,偏又带着小女孩似的软语撒娇道:“天天闷在屋子里做什么?陪我去喝杯咖啡吧。”

    楚幽面容窘迫道:“你先放开手再说。”

    南宫琥珀娇笑道:“我就喜欢瞧你害羞的样子。”

    楚幽的脸,顿时羞得更红了。

    南宫琥珀笑到不行:“一个男孩子,也这样容易害羞,真有趣。”

    南宫琉璃在书房里,也能听见琥珀的笑声。她微微一怔,坐在书桌旁,发起呆来。自从琥珀回来以后,总是赖在楚幽的身边,和楚幽形影不离。

    而楚幽,竟也不排斥琥珀的靠近。

    以楚幽的性子,他允许琥珀的靠近,应该在心里也并不讨厌她吧?

    凌风忍不住劝她道:“八小姐,与其你坐在这里心神不宁,心里胡思乱想,不如找个机会和楚少好好谈一谈。”

    南宫琉璃居然轻轻一声叹息:“凌风,对两姓旁人,我可以用尽算计不择手段。可是,琥珀是我的姐姐。”

    凌风不忍心她的一再退让:“整个上海滩的人都知道,楚少是您的人,七小姐何曾顾念过姐妹之情?况且,只是让楚少自己选择,您也并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南宫琉璃仍自犹豫,她已经失去过太多的亲人,难道还要手足相残吗?

    “八小姐,拖泥带水,可不像是您的作风。”

    南宫琉璃道:“没有关系,楚幽的为人我还是很有信心的,他是个一言既出的人,我相信他记得他对我的承诺。”

    而在此时,南宫琥珀与楚幽坐在华懋饭店的法国料理餐厅里,听着音乐,吃着法国主厨做的料理,喝着红酒。

    南宫琥珀举着酒杯在脸前晃着,她的脸上,有着成熟女子的风情,亦有着小女孩子的狡黠:“我一回到上海,听到的最多的绯闻,就是你和南宫琉璃那个丫头的。有人说是南宫琉璃仗势欺人,有人说是你贪图南宫家的荣华富贵,到底哪一个版本是真实的?”

    楚幽不以为意道,仿若那个绯闻中的男主人公根本与他无关:“你觉得哪个是真的,它就是真的。”

    “此言怎讲?”

    楚幽淡淡道:“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自己脑海中杜撰的真相,而不愿意相信事实真相。”

    南宫琥珀再问:“那所有的人都说,你是南宫琉璃那个丫头的人,是真的吗?”

    楚幽坦然承认:“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真的。”

    “你和她在一起感觉如何?”南宫琥珀似笑非笑,“这个世界上能受得了她的男人,只怕是没有。”

    “这世上女子,便少了南宫琉璃的这般烈性!”楚幽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女子的决绝,有一种烈性的美,至柔至刚,惊心动魄。女性的美有很多种,决绝这一种,为世所稀。而南宫琉璃,恰恰具有。南宫琉璃的问题是,这世上的男子能胜过她的太少,和她在一起,只能显得自己太无能。所以男子,大多不能忍受和她在一起。”

    南宫琥珀笑盈盈道:“你倒是第一个给了那个丫头如此高评价的男人。”

    楚幽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南宫琥珀笑得媚眼如丝:“那你呢?你喜欢她吗?你能够容忍她的强势吗?”

    楚幽坦然道:“我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但她对我,真的很好。”

    “她对你好,你便要和她在一起吗?”

    “这是我欠她的。”

    “若是我能够让你不用还了呢?”

    楚幽只是淡淡道:“谁人能够欠南宫琉璃的帐?”

    “你和我,便能。”南宫琥珀笑得莫测高深,“只是,你愿意吗?”

    楚幽沉默不语。

    “明晚我爹为了迎接我出国归来,会为我举办一个大型的PARTY,你做我的舞伴,好吗?”

    楚幽依旧沉默不语。

    “那个丫头从来都不跳舞的,她也不会需要舞伴的。”

    楚幽道:“不是她的原因,我不喜欢那样的场合,恐怕要辜负你的美意了。”

    “还真没看出来,你对那个丫头,倒真是有情有义的。”

    “我只是觉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南宫家,而你们却不领情,她有点可怜。”

    南宫琥珀的笑容,陡然冷了下来:“她有高高在上的渴望,喜欢将旁人的生死掌控在指掌之间,我难道还要对她感恩戴德吗?”

    这种家务事,本就是有理说不清,楚幽也不想再与她分辩。只是,心底却难免对南宫琉璃心生几分怜惜。

    南宫琉璃愠色一敛,又是千娇百媚的模样,仿似方才的不快从未曾发生过:“那——你就陪我跳一支舞,第一支舞就好了,成吗?”

    “我不会跳舞。”

    南宫琥珀先是一怔,然后不禁失笑,最后,脸上换上了一片温柔之色。

    楚幽倒也不生气,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你别生气,我没有笑话你的意思。没想到这个年头,还有像你这样不会跳舞的纯情少年。”南宫琥珀站起身,牵住了他的手,“跟我来。”

    她不知对餐厅的领班说了些什么,牵着他的手径自来到了露台上。一袭白纱低垂,将餐厅与此处隔成了两个世界。此时,暮色降临,天边亮起了数颗星子。晚风悠扬,纱帘无声飘舞。

    低柔的音乐缓缓响起,四个小提琴手不知何时来到了纱帘外。

    南宫琥珀低柔一笑:“跳舞很简单的,我教你。”

    感觉到她柔软滑腻的手落在了他的掌心上,他的脸孔不觉微微一红,倒也不再别扭,顺从地跟随着她的舞步。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他的耳边软声低语:“你瞧,你不是已经跳得很好了吗?跳舞,不过是心意相通的两人,牵着手一起踏出脚步,一步又一步,一生一世……”

    楚幽一怔,一步踏在了她的脚上。

    南宫琥珀嫣然一笑,松开了他的手:“你瞧,你不是跳得很好吗?答应我,明晚陪我跳第一支舞,只要一支就好,好不好?”

    沉默片刻,楚幽轻轻颔首。

    翌日午后,南宫琥珀亲自给楚幽送来了礼服,竟似早已经准备好的一般,竟似知道楚幽一定会答应陪她跳第一支舞般。

    南宫琥珀离去后,冷非忍不住道:“楚少,你和七小姐走这么近,八小姐心里会难过的。八小姐不是不会伤心,她只是习惯性地放在了心里,不说而已。”

    “八小姐她是多么高傲的人,却在面对你时,只会那么万事顺从你心意地一味地说‘好啊好啊’。八小姐是多么坚强的人,却常常会为了你的事情,心烦意乱,意志消沉!”

    楚幽只是听着,却不说话。

    冷非又道:“而且,我瞧着您虽然不曾说过,但是对八小姐,心里也并非是无情的。”

    “楚少,您也许觉得只是陪七小姐跳一支舞而已,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像南宫家这样的地位,像八小姐这样的身份,任何一个小小的举动,都会成为最敏感的信号。”

    楚幽自言自语般低语一句:“这般夸张吗?这样也好。”

    “楚少,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楚幽淡淡道:“就像你看到的这样。”

    楚幽的名字,上海滩的名流界,几乎是无人不知,但是真正见过其面的,却是少之又少。南宫琉璃本已是低调之人,楚幽更是低调到了底处,从不见他出席任何交际场合。即使是上一次南宫琉璃十八岁的生辰,他也是尚未露面,便已销声匿迹。

    当南宫琥珀挽着楚幽的臂弯,出现在舞池的中央,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沉默了。

    凤凰三点头,倾国又倾城。

    中国人辞藻很丰富,如果要赞美一个人好看,可用的话成千上万。可偏偏到了楚幽这里,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沉默了,没有其他的修饰,只剩下了四个字:倾国倾城。

    众人此时方才明白,为何风邪会为楚幽一见倾心。一样事物,如果美到极致就不会有什么性别概念了。好看的东西只会无限地接近人们心中对审美的完美想象,让人们对之产生占为己有的渴望。

    一曲既终,楚幽淡若清风的离去。仿若他留下的惊叹,皆与他无关。

    楚幽见他的画室的灯光亮着,走了进去。

    一室幽静,琉璃背对着他伫立在一幅画前。

    那幅画,是南宫琥珀的一副画像。

    琉璃犹自记得数月前的一个夏日午后,依旧是在这间画室里,她在一幅幅画前经过,曾惊讶道:“你的画中皆是山水景物,竟无一人出现在你的画中。”

    记得那时楚幽只是淡然答道:“人有什么可画的?在这世上,但凡路边的一颗石子,也要比人洁净。”

    琉璃的声音里,分辨不出悲喜:“从未见你画过人物画,其实,你画得很不错。即使我不懂画,也看出你将七姐的神韵,描绘得惟妙惟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