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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的一瞬间,他已经彻底明白,他本想利用南宫珺及其势力灭了青帮,却反被南宫珺与南宫琉璃联手摆了一道。只怕此去夜袭南宫府邸,和那艘所谓装满了黄金的船只的帮众,皆以全军覆灭。
而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传了进来。
设置的暗哨皆被悄无声息的灭口,南宫琉璃一众,仿若从天而降,正步步紧逼,逼近议事厅。
二凤九天花费重金聘请的那些狙击手,仿若从人间蒸发,踪影全无。
听至此处,凤九天的心,蓦然一沉,但不容他有任何动作,一管枪口,无声无息地抵在了他的头上。
凤邪惊怒交加地问道:“张子骞,我父亲一向待你不薄,你这是在做什么?”
张子骞淡淡一笑道:“我不想做什么,只是想请九爷和凤少在此多坐一会。”
凤九天冷冷地说道:“其实,你本就是青帮的人,你不过是南宫琉璃安插在我身边的探子。”
张子骞一笑,坦然承认:“诚如九爷所料,半点不假。”
始终望着凤九天,不成看过凤邪一眼的张子骞,忽然言道:“凤少,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子弹是不长眼睛的,若是不小心伤了凤少,岂不是子骞的罪过?”
凤九天咬牙问道:“你在青帮,究竟是何身份?”
“子骞在青帮中无足挂齿,区区一个教头而已。只是闲暇时,教教他们刀枪棍棒而已。”
凤九天悚然惊道:“早有传闻,南宫少钦曾经将他的子女送到极危险之地,以生命为代价进行特训。只是这些消息一直无法确认,莫非竟是真的?”
张子骞言简意赅地答道:“是真的。”
“那么,那些狙击手……”
“他们皆为我的手下。”
听至此处,凤邪沮丧地放下了那只悄悄抬起、欲要拔枪的手。
那些狙击手的厉害与恐怖,他曾经亲眼目睹。更遑论,身为他们的首领的张子骞。
南宫琉璃踏进议事厅的瞬间,凤九天的眼皮,不禁跳了跳。他此时方知,从前实在太过小瞧了这个丫头。与南宫琉璃一起走进议事厅的,还有南宫珺。
不过,凤九天的神色业已平静,成王败寇,自古皆然。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唯有凤邪。
南宫珺沉声道:“九爷,你对我们南宫家一直诸多关注,那么就请你南宫府走一趟吧,家父正候着你呢。”
此时苏晋匆匆走了进来,在南宫琉璃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南宫琉璃的神情,不露神色的一变。他们匆匆来到洪帮的大门口,大门外,已被身着国民党军服的军队,团团围住。
骤逢此变,南宫琉璃与南宫珺纵然心中吃惊,面上却无太多表情。
军队之中,有一人步出队列,走向他们。门檐下,在风中摇曳的琉璃盏下,他微微地扬起了头。
他的面容,与凤邪就七八分相似。
他不及风邪的精致与漂亮,却比凤邪多了几分英气与俊挺。
“二弟!”凤邪惊喜地唤道。
“冽儿!”即使老谋深算如凤九天,此时亦难掩一脸的欢喜之色。
此人正是离开家里多年,杳无音信的凤家二公子——凤冽。
凤冽取下军帽,向凤九天行了一个军礼:“冽儿回来晚了一步,令爹您受惊了。您先回去,此间事情交与冽儿处理便好。”
凤冽的眸光转向南宫珺与南宫琉璃:“大公子,八小姐,你们瞧这样可好?”
南宫珺兄妹二人,望着眼前荷枪实弹、重重围困的军队,眸光闪烁,面沉如水。
凤九天的面容,又恢复了春风得意之色,有几分示威意味地对着南宫琉璃道:“冽儿,我在家备好了酒宴,为你接风洗尘。”
凤冽微微颔首:“有劳爹您老人家了。”
望着凤九天与凤邪扬长离去的背影,南宫琉璃的双手不由得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南宫府邸的客厅里,如此的深夜,却是灯火通明,而且宾朋满座。
南宫少钦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凤家的二少爷。只是不知这么晚了,还劳二少爷登门,不知所为何事?”
凤冽来至南宫少钦的面前,深深鞠躬,行了一礼:“南宫帮主,当日我离家从军,便是因为看不惯父兄所作所为。人在做,天在看,我知道他们罪孽深重,必不得善终。只是此时此刻,国家内忧外患,日寇对上海更是虎视眈眈。日寇频频滋生事端,只怕战争随时可能爆发。”
南宫少钦眉宇微缩,问道:“事情真的已经坏到这般田地了吗?”
“只怕你比想象中更严重,”凤冽忧心道,“南宫帮主想必已经知道,今年日寇频频制造事端,7月28日,日本海军武官会见了外交部亚洲司司长高宗武,指责中方加强防御的行为违反了一二八淞沪会战之后签订的停战协议,扬言要采取军事行动。”
“翌日,在沪的日本海军陆战队的十多辆装甲车坦克车等在北四川路江湾路一带武装示威。8月6日,日本驻沪总领事冈本照会上海市政府,指责上海保安队违反协定刺激日方,并威胁,如不设法解决,恐双方情绪紧张,必激成事变。
“8月9日,日本帝国海军陆战队西部派遣队中尉大山勇夫和一等兵斋藤要藏驾车直冲虹桥机场,被中国保安士兵击毙。日寇以此为借口,要求中国政府拆除上海所有的防御工事,并将中国军队撤出,遭到委员长的拒绝。随即日寇在上海聚集了日军各种舰艇30余艘,在上海的日本海军陆战队队员达到4千余人,而且还在大批调入,最终达到1万2千余人。日寇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鉴于风云突变,敌人磨刀刀霍霍,张治中将军深知战争势不可免,与其坐等挨打,不如主动出击。8月11日晚9时,张治中将军发出命令:第87师一部进至吴淞,主力进入上海市中心;第88师前进至北站与江湾之间;独立第20旅一部进至南翔;炮兵第8团及炮兵第10团第1营进至真如、大场;第56师和炮兵第3团第2营则从南京、嘉兴等地兼程赶往上海,以增加驻军实力;刘和鼎任江防指挥官,指挥第56师和江苏保安第2、第4团防守宝山西至刘海沙江面,主力控制于太仓附近。张治中将军也已率指挥机关离开苏州,移驻南翔。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亦命令第18军、第6师、第98师、胡宗南将军第1军2个师、第58师和第51师等部队向南京、上海方向集中。海军奉命以商船沉于十六铺,封锁黄浦江,以防止日舰溯江向上游进攻。”
“我此次随部队驻防上海,便是为了提防日寇。一场大战,业已刀出鞘,箭上弦,一触即发。南宫帮主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凤冽心中素来敬仰。值此国家危难之际,凤冽只是希望,南宫帮主能够暂时放下两帮私人之间的恩怨,以大局为重,不再自相残杀,枪口一致对外,赶走日寇。”
南宫少钦的语气微微有些凉:“据我所知,你父兄和日本人的关系,私底下是很不错的。”
凤冽的眸光中,闪过一抹惭愧之色:“这件事,我会亲自和我爹去谈,他若是一意孤行,我会亲自动手。但我相信,在大是大非之前,我爹不会糊涂。”
“有二少这句话,我南宫少钦便信了你。”南宫少钦一诺应允,“你放心,我青帮子弟,首先是个中国人,这点,我们不会忘记。”
凤冽站起了身子,行了一记标准的军礼,肃然道:“南宫帮主,作为一名军人,我代替四万万同胞,先谢谢您了!”
楚幽一直伫立在门厅处,望着凤冽消失在夜色的身影,轻声道:“身为男儿当如是。”
琉璃望着楚幽隐在门厅处,若隐若现的脸孔,他的眼中有着她感觉陌生的坚毅。她忽然之间发现,她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了解他。
她脱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楚幽收回了眸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往楼上走去,不再多看她一眼。
琉璃心存困惑,望向南宫琰,今夜,楚幽一直与南宫琰在一起:“二哥,楚幽怎么了?”
南宫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闪烁其词道:“今晚真是累坏我了,有事情明天再说。”
说完,竟转身离去。
南宫琉璃心中纳罕,他执行任务时可以数日数夜不眠不休,而精力充沛。区区一晚,他竟然喊累,肯定有猫腻。
南宫琉璃沉吟片刻,转身上楼来到楚幽的卧室。楚幽拿了换洗的睡衣,正准备去浴室洗澡。见到她,神色淡淡的,也不说话,与她擦肩而过。她轻叹一声:“楚幽,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再因为任何误会,而产生了分歧。如果心里有疑问,就让我们直言相问。楚幽,好吗?”
楚幽骤闻此言,心中不可谓不感动。她为了他,真的改变良多。于是他也不由得轻叹了一声:“昨夜我和二哥刚刚赶到江边,二哥意欲将我打昏送回来。他说不能让我有半分危险,这是你的意思吗?”
“如果我说,我真的很不想让你去参加这次行动,我心中真的很担心你,我心中也真的很想这样做。可是,这次真的只是二哥的主意,与我无关。你信吗?但也不能否认,二哥是因为心疼我。”
“我信。”楚幽并无半分迟疑地说道,“只要你说,我便相信。”
南宫琉璃的唇畔浮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却恍如一晚之间,漫山遍野的桃蕊,竞相开放:“楚幽,你是上天赐予我的天使。”
楚幽握起了她的手,合握在掌心之间:“琉璃,你是上天赐于我的全部幸福。”
此时,天边最后一抹黑暗,沉入了地平线。
楚幽问道:“琉璃,你苦心积虑多年,在最后的一刻,却不能为你的母亲报仇,你心里不会有心有不甘吗?”
他们比肩伫立在窗前,双手相握,十指相扣。
琉璃冰雪般的声音,如三月里初绽的春花般温柔:“若说没有半分不甘,我还没有如此高尚。只是,国事与家事的轻重缓急,我尚能分明。”
楚幽不由得一笑:“我还不如肖佩韦了解你。”
琉璃不解:“此话怎讲?”
楚幽道:“我最初认识肖佩韦一些时日时,他便对我说过,在大是大非之前,你会做出理智的选择。他说你日常的行事,不过是你出生环境使然。他倒是你的知己。”
琉璃有几分傲然道:“人生一世,短短数载,如白驹过隙。但凡无愧于心便好,我才不在乎世人对我的看法。”
眉目婉转之间,但见楚幽似笑非笑地瞧着她,轻声道:“这世间,也只有你,能令得我俯首称臣。”
楚幽如水的眉目之间,流淌着丝丝的温柔:“我不要你为我委曲求全,只要你决定的事情,我都会支持。”
“你尽会说些好听的话哄我高兴,我让你去国外留学,又不见你听。”
琉璃语气有些沉重道,“楚幽,冷冽没有说错,上海的时局如今越来越差,战争一触即发,你留下,我真的很担心。你可不可以考虑一下……”
楚幽打断她:“我所说的支持,是在彼此尊重的前提下。”
望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光,楚幽轻声却坚定地说道:“不管夜色多沉,多长,黑暗终将过去,黎明终将来临。”
八月,盛夏,阳光在午后变得透明,流金般的光影照得窗外的香樟树,丝丝绿意,仿是流动的碧玉。
这样一个花香的静谧午后,忽然响起了一道道地动天摇的巨响。
正在上课的楚幽,蓦然抬头,望向了巨响传来的方向。爆炸的方向,在南京路一带。他记得今日清晨琉璃对他说过,要去华懋饭店和人谈事情。而华懋饭店,正是爆炸方向。楚幽几乎是本能地自座位上站起,跑出了教室。
因为轰鸣的爆炸声,没有人觉得楚幽此举突兀。
连绵的轰炸声一声紧似一声,街上的人潮乱似一团。楚幽逆流而行,只想去到华懋饭店,琉璃在的地方。
南京路一带尸骸狼藉,在炸毁的建筑物残迹中,受伤者被压在下面,低叹惨号。炸死者血肉模糊,肢体残缺。
紧接着,虞洽聊路与爱多亚路一带,也遭到轰炸。这一地区也是上海的闹市之一,有不少难民聚集在道路两旁。炸弹落在这里,附近的房屋大都被炸毁或震坍,停在路边的数十辆汽车全部起火燃烧,电缆被炸断垂落地面,又引起大火,使灾情倍加惨烈。被炸死者的断肢残躯,四处抛散,鲜血染红了街面。
他心急如焚,奔跑的一路,几如逆水行舟。他一遍遍地安慰自己,她不会有事。人太多,他往往向前走了一步,又会被人潮挤得后退五六步。他一边努力前行,一边向人群中张望。
忽然,他只觉得怀中一暖,有人投入他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一股熟悉的气息,扑入鼻端。楚幽行动先于意识,伸出手,紧紧地将她揽入怀中。熟悉的气息,是他于千万人之中,也不会认错的一个。
人群却将他们推搡得站立不稳,他们相视一笑,双手紧握,十指交扣,再也不会放开彼此的手。
琉璃道:“楚幽,我们去看看师父吧。师父一个人,我不放心,我想将师父接回家里住。”
楚幽颔首:“好啊。”
他们的双手紧紧相握,道路再难行,也不会放开对方的手。
杜啸的房内留有一笺信纸,正是留给他们二人的。
信中大意是,过些日子是他妻子的忌日,他回乡下陪伴妻子。以后,他也不会在离开了,准备就此在妻子墓旁定居下来。他希望他们二人好好珍惜他们之间的缘分,不要轻言分离。
楚幽诧异:“师父曾经成过亲吗?”
琉璃道:“这件事我也不是知道的很清楚,好像是师父年轻的时候,负了师娘,谁知师娘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失去了师娘,师父才发现,他的心中,其实是深爱着师娘的。从此,师父再也不曾另娶。每年一到师娘的忌日,师父就会喝得酩酊大醉,断断续续地说起他与师娘的往事。”
楚幽听得心中伤感:“难怪呢,师父瞧着也不是一个婆妈的人,当初却在我的面前,为你说了许多的好话。”
琉璃亦是黯然神伤:“虽然师父离开,我心里会很难过,但是师父在此时离开了上海这个是非之地,我心里亦是安慰。”
楚幽握紧了她的手:“放心,我永远不会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