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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丝毫不见小,密布的乌云遮住了星月的光辉,天地仿佛都融化成了墨水。
左三思抖落蓑衣上的雨水,把门推拢,插上了门闩。
“今天的事情,谢谢了。”孙妙卿站在他身后的庭院中,咬着嘴唇轻声说。
左三思回头时庭院里已经没有人了,绵延的足迹告诉他孙妙卿正在检查他哥哥的伤势。
这小妮子还会说谢谢呢?左三思笑了笑。
他铲了一天的土,早就已经饿坏了,挂起蓑衣斗笠后径直走入了厨房。灶台上那碗鱼汤已经变得冰凉,左三思也不嫌弃,张开嘴喝了起来。
昏迷不醒的孙行远,莫名其妙被冲垮的祖坟,奇怪的孙常英,还有那最为要紧的海寇的复仇。左三思按着太阳穴,在脑海里过着最近发生的这一幢幢事。
海寇会来复仇的事他还没有和任何人讲,除他之外知道此事的只有当时在场的孙行远。这是关系到全岛七百条人命的大事,他本该告诉所有人,然后在岛上组织团练准备抵抗。可该怎么开口呢?把全岛的人召集到一起,和他们说因为我捅死了一个海寇,所以大家马上要一起玩完了?左三思想想就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恐怕是自己和孙家兄妹被愤怒的岛民砍下头,拿去给海盗赔罪。
那不然又能怎么样呢,左三思头痛起来,手里孙妙卿做的鱼汤也不香了。他想自己要是孙悟空就好了,闯了什么祸都能去天上叫个神仙下来当外援。
外援?左三思脑中灵光一闪。
对啊,宁海卫几千人马就在十里之外的牟平城中,乘船片刻就到,自己为什么不去宁海卫搬救兵呢?
左三思想通此节,忧愁的情绪一下变得舒畅,捞起块鱼肉大嚼起来。
“明日我要去趟牟平城,快的话当天就回。你哥哥敷伤口的草药我这两天都已经找林家庄的老郎中置办好了,你早中晚给他各换一次药就行。”左三思斜倚灶台喝着鱼汤,含混不清地冲孙行远的房间说。
“你会驾船吗?”孙妙卿闻声出了房间,向厨房走来。不长的时间里她已经洗过了脸,换了干净的上衣。
左三思想孙妙卿最多只会在房间里回他一声,因此也没太注意吃相。他见孙妙卿走来,赶忙用袖子去擦洒在嘴边的鱼汤。
“这汤都冷了。”孙妙卿看他狼狈,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不碍事不碍事,我在辽东树皮都啃过呢。”左三思尴尬笑笑。
“我们家又不是女真人。”孙妙卿蹲下,往灶里添柴升起了火。
“你不问问我去做什么?”
“我没有管你的理由。”
左三思不再说话,此刻他正站在炉灶旁边,小腿几乎要碰到正在生火的孙妙卿。他低头看去,孙妙卿正弓着背,紧绷的衣服勾勒出她后背好看的曲线,亵衣的条痕若隐若现。
左三思猛地抬头,往旁边移了几步。
“你要是不会操船,就去找村东的孙六大哥,他操船的水平在孙家庄只比我哥哥差。”孙妙卿没有看到左三思的动作,专注地生着火。
“知…知道了。”左三思结结巴巴的。
“你在辽东是怎么逃出来的啊?没被女真人抓到过么?”孙妙卿往灶里添柴,又问道。
“啊,就是往山里跑,昼伏夜出呗。女真人也是人,太荒僻的地方他们也是不会去的。比起女真人,辽东山里的野兽才可怕。那儿的长虫有双臂展开这么长,入夜之后的狼嚎听着让人心里发毛。”
“那你遇到过狼么?”孙妙卿不由得同情起左三思来,她想象不出一个人是怎么在这种环境下活下来的。
“我运气好没遇到过狼群。遇到独狼的话就我就站着和它对视,狼是不太愿意和比自己大的活物起冲突的,最后都会自己走掉。”
……
……
左三思和孙妙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铁锅里的鱼汤咕嘟咕嘟地响了起来。
鱼汤烧开的声音惊醒了孙妙卿,她突然想起自己不该和一个无亲无故的男人同处一室这么久。
“我…我去看看我哥。”孙妙卿耳根通红,不等左三思说话便慌慌张张地跑了。
左三思傻笑几声,舀了几勺鱼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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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孙六哥了。”左三思从船上跳下来,冲船上那叫做孙六的船夫道。
早上他找这孙六说明来意,却发现他就是那天从海寇手里救下的孩子的父亲,孙六自然满口答应,不多时便把他送到了到了牟平城外的岸边。
“我们家娃子的命是你救的,这点小事我老六哪有不帮的道理。”孙六拍拍胸脯道。
“六哥回去的时候还请务必小心。”左三思冲孙六抱拳,转身向牟平城走去。
牟平城是宁海州的州治,位于五丈河与清水河之间,距离海岸不远,左三思不多时便走到了该城的北门前。
站在护城河外,左三思望着城墙有些挪不动步子。那高度在三丈以上绵延九里的城墙外覆青砖,城墙外环绕着宽度同样在三丈以上的护城河。城门上挂着“镇海”二字匾额,其上耸立着双层的城楼,城楼两侧又各有一座敌台。这一切都给了左三思很大的压迫力,让他不禁咋舌。穿越以后他不是在辽东的荒野上吃雪,就是在小岛上耕地,这还是他第一次直观的体会到古代城池的雄壮。
牟平城在明代以前不过是座土城,但洪武十年宁海卫指挥陈徳以砖石裹墙,牟平才成了现在规模不下于登州府城的大城。建成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牟平城的城门上方并无城楼。万历年间丰臣秀吉入寇朝鲜,万历皇帝下旨令各沿海州府增设防备。当时的宁海知州张以接令后整饬城防,在城门上修建城楼,又在城楼两侧修建敌台,这才形成了左三思如今看到的牟平城。
“张哥,你看那小子贼眉鼠眼望什么呢,不会是个女真人的探子吧?”城门前,一名长着一张稚脸的守城卒推了推他身旁的士兵,指着左三思对一脸紧张地说。
“探!探你妈的探!你知道女真人离这有多远么你就探。”被叫做张哥的士兵正倚着城墙打瞌睡,被他这一阵摇晃吵了清梦,睁眼抄起一旁的长枪,用枪杆向他劈头盖脸地打去。
“张哥别打,我娘看到我鼻青脸肿的又得骂我。”年幼的士兵双手交在头上,挡着不断打来的枪杆。
张哥却不停手,枪杆仍如雨点般打来。
“张哥别打了,那小子过来了。”被殴打的士兵又带着哭腔说。
张哥闻言放下枪杆,回头看去,左三思果然已经到了他身后一步外的地方。
“你谁啊,干嘛的。”张哥不耐烦地说。
“在下想问问这城中的宁海卫怎么走。”左三思恭敬的说。
“哪儿?”张哥怀疑听错了。
“宁海卫。”左三思又重复了一遍。
“你看我就说他是探子吧。”刚刚被殴打的小卒小声嘟囔着。
“那兄弟我带你去宁海卫如何啊。”张哥脸上堆着笑说。
“那敢情好啊。”
左三思话音刚落,便被一枪杆敲到后脑勺上。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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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海卫指挥使刘练臣今天心情不错,他坐在官衙的椅子上,哼着小曲抿了一口茶。
一个月前他抽签赢了宁海卫里两名同样挂着指挥使衔的军官,成了宁海卫今年的实际控制者。上次他手握实权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重握权柄的感觉让他有些飘飘然。他想象这一年可以吃到的空额和可以冒领的军功,心情激动干脆把一杯茶水都灌进肚子。他有时候也想,如果这一个卫只有他一个指挥使,那岂不是可以一直吃空饷。可他转念又想这是皇明定例,天底下哪个卫所没个四五个指挥使的,便释然了。
门外突然一阵吵闹的,刘练臣被搅了心情,皱起眉头。
“大清早的吵吵嚷嚷所为何事啊?”刘练臣抖抖将军肚,官威十足地冲门外喊到。
“大人,城北镇海门守卒上报说抓了名女真探子,求问大人是否直接处死。”门外士兵推门进来回报说。
“探子?”刘练臣来了兴趣。宁海卫自从倭寇平息后就没经历过什么战阵,五年前的吴桥兵变虽然一时闹得山东不得安宁,却也没波及到宁海卫。承平日久,刘练臣也想体会下战场兵戈。
“先不忙,带与本指挥审过后再斩。”刘练臣道。
不多时,被五花大绑的奸细被带了上来,正是方才在城门前被打晕的左三思。刘练臣盯着左三思左看右看,心说鞑子就长这模样?不是说要留金钱鼠尾么。
“说吧,你从何处来,由何人指使来探我宁海城防!若有一句虚言,本指挥的刀可不留情面。”刘练臣回过神,中气十足地说。
回答他的是不停地呜呜呜,刘练臣这才发现左三思嘴里塞着布团,赶紧让左右士兵给他取下来。
“大人,这恐怕不好。”士兵一脸为难。
“有什么不好的!让你摘就摘。”刘练臣心想这几年不掌实权,下面士兵都不听话了。
两个士兵闻言,无可奈何的摘了左三思嘴里的布团。
“操你妈的王八蛋,你们这帮杀良冒功,草菅人命,鱼肉百姓,猪狗不如的畜生。我左三思今天要把你妈的头都给打爆……”左三思还没骂完,刘练臣已经亲自过来把布团塞回了他口中。
“掌嘴,掌嘴。”刘练臣皱着眉,冲左右士兵吩咐。
“是。”士兵闻言也不多说什么,噼里啪啦的朝左三思的脸上扇去,片刻后,左三思的脸颊已经高耸起来。
“停。”刘练臣冲士兵摆了摆手,又看向左三思。“老爷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一个脏字,一个耳光,明白没有?”
左三思点了点头。
刘练臣满意地笑笑,取下了左三思嘴里的布。
“你从何处来,为何刺探我卫军情?”刘练臣坐回椅子上,摆足了官威。
“小人乃养马岛人,并非什么探子,此番来到宁海卫,只是有一桩大功劳要献予指挥使大人!”左三思吐了吐嘴里的血丝,说道。
“是么,我不信。”刘练臣道。
“鲁豫?”左三思蒙了。
“什么鲁豫,是他指使你的么?”刘练臣双眼冒光。
“不是大人,我什么都没说,刚刚只是打了个嗝。”
“还打嗝,吃的很好嘛。”刘练臣冷笑一声“那你说说你有什么大功要献给我吧。”
“是这样的大人,几日前有南方海寇来犯我岛,小人几乎死在他们手上…”
“那后来你死了么?”刘练臣打岔。
左三思差点噎死,心说我在上鲁豫有约么?
“小人没死。那时全岛混乱,小人壮着胆子摸到海寇头目身边,偷听到七日后他要再率百名海寇来洗劫我岛,因此特来报知大人。大人若是早日去岛上设伏,这百名海寇的人头就是大人的大功劳啊。”左三思说。
“什么摸到身边,你定是被海寇捉住后才偷听到的。”刘练臣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
“不是。”左三思无话可说。
“我觉得是。”
“真不是。”
“肯定是。”
“恳请大人出兵护岛!”左三思已经懒得吐槽这个明朝版陈鲁豫了,只想把这事赶紧解决。
“这个嘛…”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刘练臣突然低下头去,抠起了指甲。“你岛要是愿意出开拔费,本指挥就出兵。”
“大人要多少?”左三思气得声音都在抖。
“纹银一…”刘练臣转了转眼珠。“纹银二百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