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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妙卿这几天喜忧交半。
哥哥孙行远持续了五天的烧终于退了,身上的伤口也逐渐愈合。这几天她每次走到孙行远屋前,总觉得自己只要踏进门,就能看到哥哥正坐在床上微笑地看着自己。
可左三思却越来越奇怪了。
从牟平城回来之后,就不见他笑过。他最近每天都早起,日出时就带着锄头铲子出去,直到日落很久后才回来,家里的鱼钩和渔网这几天也都跟着不见了。即便他偶尔呆在家里,也是一言不发,只是闷着头用小刀不停地把一根根木棒削尖。
他身上甚至还多了一把腰刀,不知是从哪得来的。
孙妙卿虽然对这一切感到疑惑,但并不觉得这个奇怪的人会伤害自己,她甚至没来由的生出了些安全感。
孙妙卿又想起那天在祖坟前,左三思扛着铁锹拍散人群时凶神恶煞的样子,吃吃地笑了起来。心想那登徒子明明不是那种人,为了帮自己却硬要演。
左三思自然是不知道孙妙卿心中这些绮念的,他在心里盘算着日子,焦虑得很。
距离海寇来袭那天已经五日了,照那独眼日本人说的,那个叫马宸的大海寇,就要在这几天来了。
刘练臣提出来的二百两,他终究没和别人说。自己欠下的债,还是得自己去还,即便可能赔上这条命。
若是踏不过这一道坎,那证明你左三思也不过如此,他在心里想。
天还未亮,左三思又扛起铲子,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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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又过去了两天。崇祯九年三月十一日下午,宁海州外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三艘大船。
马宸站在中间旗舰的船头上,紧咬槽牙望向前方的大海。
他很愤怒,愤怒到要带领麾下几乎全部的人马出海,杀向那个远离自己地盘的山东小岛。
他愤怒不是因为自己死了儿子。他的儿子实在太多了,他甚至记不得那刚死了的二儿子是谁生的。兴许是哪个妓女,兴许是他掠夺的哪个民女。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居然有人敢杀他的儿子。
儿子死了和儿子被杀是两码事。前者的话马宸会雇人吹吹唢呐,把尸体抬到岛上埋了。心情好的话还会往眼角抹点生姜,给他剩下十四个儿子看看自己有多慈爱。
而后者的话是在打马宸的脸,更何况打他脸的只是一介渔民。在江浙海面上,脸比命更重要。被打了脸还不找回场子,他以后就不用在江浙一带混了。
他这次来准备屠了养马岛全岛的男人与老幼,把年龄合适的女子都拉回鱼山岛上为奴。
那打他脸的家伙可以多活几天,因为马宸打算活捉后把他剥皮实草。
在杀人这方面马宸很尊重大明朝的太祖皇帝。他想让这张人皮成为一个警告,让山东沿岸所有屁民都明白他马宸有多不好惹。
不远处的岸边燃起了烽火,马宸打开千里镜看过去,岸上两个穿的像叫花子一样的士兵正手忙脚乱地煽动烽火,脸上的慌乱清晰可见。
马宸不屑地哼了一声。
自从出发后,他一路上沿着海岸鼓噪航行,沿岸的烽火都被他惊动了起来。
他这次空巢而来不仅是为了报复。最近江浙的生意不好做,他想趁此机会把杀人越货的生意做到山东。在正式进入山东前,先用这种挑衅的方式让山东的官兵知道他的实力。
他纵横江浙多年,太懂官军了。他知道那些打心底里怯战的官兵是不可能出海的,他们只会远远地点燃烽火,安抚一下他们快要吓破了的心肝。
马宸又看向船队行进的方向。千里镜中,已经隐约能看到小岛的轮廓。
“娘希匹的都给老子快着点。”马宸手一挥骂道。
咚咚咚咚!
船上四名鼓手一齐扬手,厚重的鼓声瞬间传至全船。
“嗨——哈!”
鼓声过后,十几名水手异口同声喊着号子,玩命的摇起橹来。
三只大船,如离弦之箭般朝养马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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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已西倾,天色暗淡。
鼓声从养马岛外的大海中传来,越来越近。
左三思握着腰刀,警觉地站立起来。
他此刻又站到了那片贸易场上,只不过是孤身一人。
他又赌中了。从鼓声传来的方向来看,那些海寇果然如他所料,想要从最熟悉的贸易场登陆。
海上的鼓声催快了他的心跳,他握刀的手微微颤抖。这颤抖既是畏惧也是兴奋,他感觉得到自己血液正在迅速升温。
三艘快船从南方的海洋驶来,片刻间已经驶至岸边。
左三思深吸一口气,踏前一步拔出了刀。
“来吧!”他长刀指向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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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的,什么东西。”马宸透过千里镜,把左三思方才的举动看了个遍,心想这人怎么神神叨叨的跟唱戏似的。
“林半介,这人不会就是杀我儿子的那人吧?”马宸转头,把千里镜递给身后的独眼海寇。
名为林半介的独眼海寇接过千里镜看向左三思,片刻后点了点头,独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马宸心想因为个傻子跑这么一趟真是亏了。但他却不能在此时堕了士气,只得豪迈地挥手,冲手下近百海寇大声喊话。
“儿郎们,先活捉海边那直娘贼,再屠了全岛!”
“清了!”
近百海寇呼声震天,纷纷跳下船去。
左三思呼吸急促,面前近百人的冲锋魄力十足,仿佛大江大潮,要把他活活淹死。
“呼啊!”
左三思怪嚎一声,向后一跳,甩开步子跑了。
近百海寇尽皆疑惑,心想这人前一秒还像个汉子后一秒怎么就怂了,但他们脚下却不停歇,仍飞速向前追去。
咔嚓。
一片树枝断裂之声,跑在最前的四五个海寇脚下一软,跌进了泥土覆盖着的陷坑之中。
身后的海寇们皆是一惊,纷纷刹住了脚步向那坑中望去,只见坑底插遍了削尖了的木棍和掰直的鱼钩。掉下去的几个海寇身上处处被洞穿,躺在坑底一动不动,眼看是不活了。
“蠢货,你们还是打渔吧,不适合当海寇!”左三思站在坑后,乱舞腰刀活像个瘪三。
海寇们被激怒了,他们爆发出一阵怒吼,绕开陷坑向前跑去,然后掉进了更大的坑。
同样的坑底,同样的设计,只不过这次坑底多铺了几具尸体。
左三思这次没有再继续留在原地耍宝,他绕开南村的圩子,向东北方一处树林跑去。几天时间他一个人挖两个陷坑已是极限了,没有后手,他不敢在开阔的海滩上多做停留。
可海寇们却不知道这一点,他们不敢再跑,而是小心翼翼地用脚试探前方的土地,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快追,快追!”
在后面压阵的马宸看到左三思的样子就知道没有陷坑了,不住地高声催促道。
老大发话众海寇不敢不听,纷纷小跑起来,但明显没有了刚刚下船时的气势。
左三思几个呼吸间就跑到了树林前,但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般,重重摔倒向地面。
身后的众海寇大喜,赶忙加快了速度。几个跑得快的片刻间便赶到了左三思面前,伸手向他抓来。
左三思也不躲,他左手一翻拽动压在身下的麻绳。一张大网从两侧树枝上撒将下来,瞬间包裹住他身前的几名海寇。
那网便是孙行远平时用来打渔的渔网,不过已被左三思改造,网上多了无数鱼钩。网里的海寇越挣扎,鱼钩刺得越深。海寇们个个疼得死去活来,鼻涕眼泪流了一身。
被网住的海寇堵住了树林细窄的小路,从后面追来的海寇躲避不及,又被绊倒许多。
倒下的海寇被渔网里的鱼钩扎到,渔网里的海寇身上扎着的鱼钩又深入了一分,网内网外的海寇个个都鬼哭狼嚎起来。一片慌乱下,后面跟着的海寇也停止了行进。
左三思趁机爬起,向树林内跑去。
“妈的不要活的了,给老子放箭。”
片刻间损失了十几个手下,马宸心疼得要命,已顾不得什么活捉之后剥皮实草,焦急地向众海寇喊道。
几名海寇闻声取下后背上的弓箭,张弓搭箭射向逃跑的左三思。左三思几个闪躲消失在树林中,几个射箭的也不知道射没射中,只得费力的将被渔网裹成一团的兄弟搬到一边,重新向树林里走去。
“散开,散开。分散着往里面搜。”马宸生怕树林里还有什么机关,又指示说。
海寇们听令一个一个地分散开来。他们穿过树木的间隙,向树林的各个方向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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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树林中,一名年轻的海寇的嘴角微微翘起,他觉得自己被老天爷眷顾了。
他从小就眼尖,甫进树林他就在地上看见了血迹,他猜这必然是那名凶徒被射中后洒下的。他谁没有叫上任何人,自己一个人沿着血迹搜寻过去,想独贪这份大功。
果然,片刻之后,他看到了那个倚着树干坐在地上喘息的男人。
那男人的小腿流着血,一支箭从他小腿对穿而过。他一手握着箭身,却没有力气拔下那支箭。男人身旁虽然放着腰刀,但他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看起来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贪婪终于战胜了恐惧,年轻海寇不再迟疑,他壮着胆子走上前,向着男人一刀劈去!
“左三思,你不过如此。”左三思心里嘲笑着自己。
他清楚的看着那把刀的刀锋离他越来越近。他也不躲那刀,只是闭上眼睛,静静等待自己的死亡。
哧地一声,血肉贯穿的声音响起。
左三思居然不痛,他茫然睁开了眼睛。
面前的海寇还维持着劈砍的姿势,但一动不动。一杆锋锐的三齿渔叉贯穿了海寇的脖子,渔叉的尖头从海寇脖子下刺出,直顶到左三思眼前。刺击时巨大的力量让叉头仍在不断颤抖,海寇颈间的血汇成一小股血流,沿着叉头滴到左三思的胸口。
又是哧地一声,渔叉被猛地拔出。海寇的尸体砰然倒地,露出他身后本应昏迷着的孙行远。
孙行远没穿上衣,猛烈地运动让他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又崩裂了,血液流得浑身都是。
“左大哥。”孙行远虚弱地微笑,向坐在地上的左三思伸出手。
左三思没说话,只是伸出了自己满是血污的手,与孙行远那双冰凉的手交握。
孙行远肩头伤口正流着血,血液顺着小臂直流到掌间,与左三思手上的血交汇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