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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半介那落寞的身影在村子的转角处消失,左三思看着村间那寂静无人的小路,叹了口气。
今天对这已当了两次丧家犬的可怜人痛下杀手,他心里也清楚自己是结结实实地做了回恶人。但他没办法,直隶一行后他看到那尸横遍野的可怖场景,越发地觉得自己无力。他太想要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了,实在没法把这块从天而降的肥肉丢掉。况且据林半介所说,他的船队上还有大批粮食,正好可以解决眼下难民的吃饭问题,自己于情于理都不能把林半介放过。
左三思忽地一阵恍惚,几乎站立不住。他不是铁人,缺乏睡眠加上过度疲劳,让他有些难以为继。
“不能睡不能睡。”左三思拍了拍自己的脸,强打起精神,又向那难民聚集的海滩上走去。
他知道自己今晚怕是睡不得了,近三百的大活人还在海边,他有台多事要做。
左三思走到海滩时孙行远正不住的挠头,他看到左三思,赶紧像看见救星一般迎了上来。
“左大哥,你可算来了。”孙行远脸上一层汗,“你再晚来一会要出乱子了。”
左三思听他这么说才注意到,原本热热闹闹的海滩上此刻却悄然无声。岛民和难民分成两拨,彼此隔得远远地,无声地对视着。
“别着急,出什么事了。”
“难民们没吃饱,有几个人偷偷溜到村民家里偷了粮食。这不是什么大事,村民们都理解难民饿了多日,我劝了几句,给了他们点补偿就了结了。但之后难民们又说要睡觉,我本想安排到各个村民的家里去对付一晚,但出了偷东西的事情,村民这边不太愿意让难民进自己屋子,两边人就有了些言语冲突。之后村民里又有几个人去……去捉弄了王姝妹子一下,惹得难民大打出手,村民这边也一拥而上,差点打了起来,我好说歹说才劝住。”
左三思一听就明白了,这王姝容貌不下孙妙卿,是有岛民调戏她引了众怒。他从静海县回来的路上其实就曾想过,这养马岛多年来自给自足很少与外人来往,已经成了一个封闭的聚落,肯定会有一定的排外性,这批外来的难民上岛后多半会和村民起冲突。但他没想到这第一天就出了这档子事。
左三思冷着脸走到两拨人中间。他向右侧望去,只见王姝红着眼睛站在难民的中间,愤恨地盯着自己。
“左里长,我们即便背井离乡也还是活生生的人。这岛若是不欢迎我们,就请借几艘船来,我们掉头就走,即便饿死在海上也绝无二话,但还请不要做这些欺侮之举。”王姝义正辞严,此刻她已隐隐成了这批难民的主心骨。
“掉头就走?你能不能不要幼稚了,你有没有问过你身后的人想不想掉头就走?非要让这几百人死了才算安心么!”左三思喝道。
他知道是岛民有错在先,本想先安抚王姝几句。但听到王姝这番激化问题的言论,他还是忍不住发起火来。心想这女孩毕竟年少,实在太不懂事。
王姝被左三思这一顶不禁柳眉倒竖,张嘴想要反驳,却被左三思伸手拦住了。
“给我点时间,我会处理好的。”左三思轻声说。
左三思说罢,也不等王姝回话,径直向另一边的岛民们走去。
“方才对这位姑娘无礼的是谁?”左三思走到岛民面前,大声喊。
如左三思所料一般,人群中一阵沉默,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就是那边那个。”
“那个带衣服上打了个白补丁的。”
“还有左边那个。”
“……”
难民们看村民无人承认,纷纷叫嚷了起来。
“我再问一次,谁对这位姑娘无礼了。”左三思没有理会难民们的呼声,对着岛民又问了一次。
依旧无人应答。
左三思摇了摇头,知道不得不这么做了。
“现在开始,第一个承认的罚麦十升,第二个罚十五升,第三个罚二十升,以此类推。”
岛民骚动了一阵,但还是没人站出来。
“谁第一个把欺负这位姑娘之人指认出来,给麦五十升!第二个指认的给三十升,第三个以后每人十升!”左三思又喊。
左三思深知自己当上里长还没几天,在岛民间还谈不上又什么威望。要是按照难民指示去抓人,就相当于站到了整个养马岛居民的对立面上。他势单力孤,即便加上孙行远也不可能对抗全岛。即便对抗得了,养马岛居民将来都是他竞逐乱世的基本盘,他也不想搞得那么激进。要对付这帮松散的岛民,他有更好的办法。
这办法就是分化瓦解,俗称拉一波打一波。
想要击败一个联系并不紧密的团伙,最好的办法从来不是蛮力,而是用利益分化他们。这种办法屡试不爽,从古至今上至御座上的皇帝,下至高中里的班主任,无不对这招得心应手,左三思在现代时就已经把这种手段了解得通透。
“你说的给麦子是真的么?”果然,左三思话音刚落便有岛民向他询问。
“千真万确!”左三思喊。
但岛民们知道左三思身无余财,不禁都投来怀疑的眼神。
“我从叔祖那里继承了几十亩良田,诸位要是不相信左里长,那我可以给他作保。”孙行远看岛民不信,赶忙站出来喊道。
左三思听了这话,不禁向孙行远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村民们听了孙行远的话后便不再怀疑,内部之间迅速开始争执起来,不到片刻就有两个人被揪了出来。又有三人一看架势不对,赶紧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向左三思自首。
“明日开始给难民建房,旁人都有饷可拿,你五人没有,罚的麦子也要在五日内交齐。”左三思看着那五人,冷冷道。
“凭什么你一个外乡人要对我养马岛指手画脚的!”有人梗着脖子不服,对着身后的养马岛众人喊,“老少爷们,你们就要看这帮外人骑在我们头上吗?”
但身后的养马岛众人刚刚指认过他,已经撕破了脸皮,此刻没有一个人应他的声,反而对他一阵指责。
“别说了,去给人家道歉。”左三思在身后推了他一把。
那人被推了一个趔趄,犹豫了片刻后不情不愿地给王姝行了个礼。见他一动,剩下几个人也有样学样的过去行礼。
王姝把头一侧,没有理这些人。
处理过养马岛这边的事情,左三思又把头转向难民这边。当头羊要赏罚分明,他不能偏袒某一方,难民这边先动手的也要赶紧处理。
“这位左里长,你别找了,先动手和偷盗的都是我。”
还没等左三思把那拉一波打一波的招数使出来,就有人从难民中站了出来。左三思仔细看看,却发现是那个难民们来向自己致谢时孤身一人站在海边上的男人。
“你要还想留在这里,就要认罚。”左三思对他的坦诚感到有些意外。
“首谋者受罚是规矩,小人知道的。但小人斗胆还是想请问,若是左里长在,见到五个男人在对一个女子无礼,你会如何?若不挺身而出,岂不愧为七尺丈夫?”那人说完,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王姝。
左三思尴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说想在美女面前表现也不是你这种,在大清河旁抵御建虏的时候你不说什么七尺男儿挺身而出,现在安全了你倒牛起来了。
“行了行了,你承认就好。开始建屋之后你的房子最后建,你开垦的土地明年要多缴三斗粮食,就这样吧。”左三思不想再和这种浑身是戏的人多扯下去。
“左里长……”
那人还想再说,左三思却不给他机会,转身走了。
“各位!”左三思又走回岛民们的前方,“养马岛的各位虽然久居此岛,但追根溯源,也不过是这几十年间在这里扎根的。各位的祖辈初到此地时想必也是披荆斩棘风餐露宿,与现在这些难民有何区别?这些难民也是爹生妈养,也是吃麦粟饮江水,与各位又有何异?难民也好,旧有岛民也好,今后都要一同在这方土地上共同生存,大家都是养马岛人!”
左三思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他走上一处土坡,同时面向岛民与难民两方。
“我受各位岛民信任,忝为养马岛里长,便要行里长之责,杜绝任何不公不正之事。今天念在难民初到,两方各不相熟,便不施加重罚,但今后若再有这种事情发生,我绝不留情!不管是旧有岛民还是新来难民,在秉公裁断后,我都会将涉案者重重处罚!”
明末时里甲制度已沦为形式,里长一职也逐渐变成了荣誉头衔,早已不复明初时总摄一里之政的威风。但众人看到左三思官威十足的样子,居然没有人表示质疑。
左三思看到没人说话,点了点头。知道在这场风波中,自己算是把威立住了。
“今夜无雨,眼下天气又燥热的很,先委屈难民中的青壮们先在这海滩上对付一晚,我之后会让人抱些茅草来给各位垫背。妇孺与老人就先借住到岛民家中去,这些都是没有能力偷盗之人,想必岛民各位都可以放心。到明日我们全岛合力先搭起几间大茅草屋,到时候就让诸位难民都住进房子。”左三思又对难民说。
“里长,那明天的饭呢?”难民中有人问道。他没有在称呼前加左字,已经把左三思当成了自己的里长。
“管够!”左三思豪迈一笑。他想明天林半介的船就到了,粮食肯定充足。
听闻左三思的话,难民终于欢呼起来。左三思看着欢呼的难民,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他长舒一口气,心想可算把这麻烦事解决了。
左三思从土坡走下,来到王姝身前,抱了抱拳。
“王姑娘可还满意?若是不嫌弃,今晚还是照我说的,带上令慈去我家里去住。当然,我保证我今晚会住到我孙兄弟家里去。”左三思笑着对王姝说。
“姑且信你。”王姝哼了一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