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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九年八月十三日
雨虽然暂时止住了,但天空仍然阴着。五丈河旁聚满了人,一片忙碌。
“孩儿也,蔡婆婆害病好几日了,我与你去问病波。”
“婆婆,你今日病体如何?”
“我身子十分不快哩。”
大堤下,一名顶着一头乱发的男人扯起破锣嗓子,嚎着窦娥冤。
“梁奇,莫要再吼了,一会又要挨鞭子。”旁边的苦工见男人又唱了起来,不得不放下手里的活,出声劝阻。
那叫做梁奇的男人却充耳不闻,依旧在唱着:
“婆婆,羊肚儿汤做成了,你吃些儿波。”
“等我拿去”
“这里面少些盐醋,你去取来。”
几个苦工看见他这幅样子,都摇着头走远了。
“梁疯子又发疯了,都躲远点,别被鞭子溅到。”苦工们边走边说。
仿佛应和苦工们的话,一名士兵小跑而来,把鞭子在空中抡圆了,啪地一下甩到了梁奇的后肩上。
“梁疯子,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还他妈的唱!”士兵喊。
“打得好,天兵爷爷打得好,打得我四肢百骸都开了窍啊!”
梁奇虽然倒在了地上,但还是抬头冲士兵笑了起来。
“呸!妈的,疯子。”士兵被梁奇的行为吓到了,心想要离这疯子远点,便朝他吐了口吐沫,走了。
“窦娥,你药杀了俺老子,你要官休?要私休?”
等士兵离开,梁奇又扛上一包沙袋,唱了起来。
眼下这五丈河大堤已经聚集了四千多人,都是从全州各地抓来的精壮汉子。相应的,看守的士兵也增加到将近四百人。四千多人劳作的声音显得十分嘈杂,梁奇唱的曲子被夯土砌石的噪声淹没,无人理会这个疯子的呓语。
“左大哥,梁疯子又挨鞭子了。”孙行远不着痕迹地走到左三思身旁,悄声说。
“真是个怪人。”左三思微微抬头,往梁奇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还在那咿呀咿呀的唱个不停。
在几天前到了大堤以后,这梁奇就在不停地唱戏,众人都觉得他疯疯癫癫的,便给他起了个梁疯子的外号。孙行远曾打听过梁奇是哪里的人,但被问过的人都摇了摇头,表示不认识,就好像梁奇这人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官兵也曾毒打过这怪人几顿,但见他始终不改,现在也懒得管他了。
“别磨磨蹭蹭的,快去干活!”
左三思正说着话,一名官兵蓦然间从斜里冲出,手里鞭子打向他的小腿,让他一个趔趄几乎跌倒。
“你干什么!”孙行远不禁愤怒起来,向官兵走了几步。
“行远,回来。”左三思忍着疼痛,拉住了孙行远。
旁人要是交头接耳几句,官兵从不会反应地这么快,只有他和孙行远只说两句话就会被打。左三思知道自己是被特殊照顾了,不想孙行远挨一顿无谓的鞭子。
孙行远握紧了拳头,犹豫片刻后还是退了回来。
“奶奶的,真是反了你们了。”那官兵见二人退让,气焰更加嚣张,又作势要打。
“军爷,军爷,别置气,小的给您赔罪了。”在官兵的鞭子即将落下时,孙六突然从一旁冲出,挡在左孙二人身前,陪笑说。
“走开,有你什么事。”那官兵满脸的不耐烦。
“是是是,小的就是怕您打了我们这种下等人会脏了鞭子,再者我怕您日后在宁海州名声会变差啊,毕竟这大堤总有一天要修完不是?”孙六强装着笑。
“别让我下次在看到。”那官兵想了一下,明白了孙六的意思,便收起鞭子走去了别处。
“多谢六哥了。”官兵走后,左三思向孙六谢道。
“不说这个了,高陵那边的人托我问您,说他们在筑的那一段堤已经打好了桩基,下一步该怎么办。”
被抓来的民夫对筑堤也都是睁眼瞎,现在几千人的筑堤工作都在靠左三思拿主意。看守的官兵和军官虽然针对左三思,动不动就横加鞭挞,但他们也不懂筑堤,又想快点筑成堤坝在知州饶登面前邀功一番,便也由着左三思对发号施令。
“现在虽然暂时无雨,但天还阴着,雨一会就会接着下。六哥你让他们先建一个遮雨棚,然后在棚下把石灰和沙土用二比一的比例堆在一起,再用糯米汁拌匀,准备砌墙时勾缝。”左三思说。
“明白了,我这就去。”孙六说着就转身离开,却没料到身后站着个人,躲闪不及一下子撞了上去。
哗地一声,孙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到了地上。他坐在泥土上眨了眨眼,才看清眼前站着的就是贺久。
“左三思,我是真没想到,你这王八居然在这种地方都能当起里长来。”贺久没管孙六,径直走到左三思眼前。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种话么?”被贺久稚童一样挑衅,左三思甚至生不起气来。
“当然不是了呀我的左哥哥。”贺久说着突然前进一步,趁着左三思没来得及反应,一下把他绊倒在地。
土地被连日的雨水泡烂,左三思摔得浑身是泥。他没还嘴,双手摸索几下,撑着一块还算坚实的土地想要爬起,但起到一半,背后却传来一股大力,把他的头摁进了泥浆里。
“左三思,都落得这般田地了你还在得意什么?见到督工要跪下你不知道么?跪下啊,怎么不给我跪下!”贺久的如同一条疯狗,死死地按着左三思的头。
“你给我……”孙行远怒吼一声,刚要扑来,却被两个军士从后抱住了。
“放手。”左三思的力气比贺久大,顶着贺久的手还是把头从泥水中撑了起来。
贺久突然松手,不再继续按着左三思的头。他拔出刀,走到在一旁发愣的孙六身边,把到架在他的脖子上。
“继续啊左三思,来打我啊,我和你保证绝不杀你。”贺久看着从地上爬起的左三思,笑得癫狂,“但是你只要再动一下,我就把这个人的脑袋剁下来。要是还动,我就再割下孙行远的脑袋。养马岛在这有三百多人呢,一个一个杀过去你也可以打我三百多下,来啊,打我啊。”
左三思站在原地,片刻后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继续说话左大里长,刚才不是还很厉害么?”贺久走了过来,“既然不说话了,就给我跪下吧。”
左三思这边的异样引起了周围的注意,无论是民夫还是监工的官兵都把头转过来,注视着左三思。四周一下变得十分寂静。
“跪啊。听不懂话么?跪下啊。”贺久又喊了一声。
左三思仍然只是站着,低垂着头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妈的。”贺久不想再等,几步走到左三思身后,踹到他的膝盖弯上。
左三思被这一击,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但稳住了身体没有倒下。
“真让人窝火。”贺久追了几步,又伸腿踢来。
贺久一连踹了三脚,左三思终于支撑不住,跪倒下去。
“后不后悔啊,告诉我后不后悔!”贺久走到左三思面前,狞笑着把他的头摁到泥浆里,让左三思形同跪拜。
“哈哈哈哈。”贺久狂笑,他得笑声清晰地传入了每个围观人的耳朵里。
“贺少,贺少。”见左三思快要憋死在泥浆中,那李总旗慌忙走了过来,“贺少,眼下大堤还没完工,还得留着这小子啊。”
贺久听完李总旗的话,想了片刻后,满是不情愿地放开了手。
“还没结束呢,你还不能这么早死。”贺久蹲在左三思面前,对着那满是泥浆的脸说。
左三思仍是一言不发。
“哼。”贺久一甩手,离开了。
“左大哥。”被身后士兵放开的一瞬间,孙行远立刻扑来,抱住了左三思。
“里长,里长。”孙六被拿来威胁左三思,此刻不敢走到左三思身边,只是跪在一旁,不住的磕头。
“好了。”左三思虚弱地向孙六挥挥手,“等大堤修完,我们都要活着回家。”
“哈哈哈,傻子!”那梁疯子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对着左三思大笑。
孙行远满面怒容,也被左三思拉住了。
“没来由犯王法,不提防遭刑宪,叫声屈动地惊天。顷刻间游魂先赴森罗殿,怎不将天地也生埋怨。”
片刻后,梁奇又高唱着窦娥冤,转身走向别处。
围观的人中,有几人听着曲子,握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