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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凤翻身下马,走到了摔倒在地的梁奇身边。
“被我追着还要去看,那大堤上究竟有什么?”贺凤拽着梁奇的发髻,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有活下去的希望。”,梁奇笑了出来,尽管他的头皮正因贺凤的拉扯而剧痛。
“什么?”贺凤没有听清。
“这雨几时能止啊。”梁奇并不回答,反而抛出了一个疑问。
贺凤看着梁奇那张欠揍的笑脸,一阵沉默。片刻后他站了起来,向大堤张望。
他其实并没有听懂梁奇的话,但梁奇那副成竹在胸的笑容让他心里莫名的不安。
贺凤所带领的骑兵们并没有让他失望,此刻大堤之下已成了杀戮场。苦工全都溃散,向四面八方混乱地逃亡。乘着快马的骑兵在后方追杀,轻松收割着这些乱民的生命。
这是一边倒的胜利啊,这疯子在笑什么?贺凤实在想不通。
“不要再装神弄鬼了,你要死了。”贺凤放弃了思考,他又蹲下,冷漠的看着梁奇。
“将军,是你要死了。”梁奇翻了个身,看向贺凤的眼睛里满是嘲弄。
“这就是你的遗言么?”贺凤说着高举起刀。
“将军,再看看大堤吧!”死到临头梁奇还是慌了,大声地喊叫了起来。
“杀了你之后会看的。”贺凤不为所动,手中的刀猛然下刺。
远处的大堤忽地闪过一道火光,巨大爆炸声紧接着响起。几匹战马被爆炸的声音惊吓,长嘶一声后带着背上的骑兵狂奔起来。
贺凤的手停在半空之中,惊恐地看向大堤。
那爆炸的声音不大,只是惊吓到了几匹离大堤较近的马而已,但久经沙场磨练出的直觉却告诉贺久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贺凤的视线迅速扫过大堤,看见大堤的正中已经因为爆炸而变得焦黑。那一团焦黑的上方,站着个着甲的男人。
“黄河之水天上来!”那男人忽然以手指天,声如惊雷。
话音未落,他身下的大堤便颤抖了起来。爆炸的冲击破坏了大堤脆弱的平衡,石砖之间相互摩擦,发出巨大的响声,如同巨兽倒下前痛苦的哀鸣。
“快撤!”贺凤狂奔上马,高呼一声。
石堤正轰隆作响,贺久的呼声没有传出多远就被石堤的巨大声响覆盖了。
又有几声闷响传来,数块石砖从大堤上崩落,掉到了堤下的人群之间。
这几块石砖牵动了整体,挣扎了许久的石堤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力,在一阵摇晃后轰然倾塌。
好似下了一场坚硬的雪,无数碎石纷纷扬扬地向地面洒落。紧跟在碎石之后的,是水。
滔天的水。
被压抑了多日的五丈河终于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奔腾的河水从大堤的缺口奔涌而出,在地面的阻挡下飞溅起来。巨量的河水仿佛覆盖青天,又从天上倒流下来。
连哀鸣都没来得及发出,大堤下的人群瞬间就被河水淹没。贺凤放眼望去,既看不见苦工也看不见自己的部下,天地之间间只剩下了河水那浑浊的黄色。
“何必呢?”贺凤突然看向趴在一旁的梁奇,“这样你们也会死很多人。”
“那也被将军砍死的好,我这样的祸首说不定还要被拉到京师凌迟,不如被淹死来的痛快。”梁奇仍在笑。
“是个汉子。”贺凤看着那快速逼近的河水,轻声夸了梁奇一句。
“将军还是快跑吧,将军的马快,说不定还能跑得出去。”梁奇挥挥手,回应贺凤的夸奖。
“不了。”贺凤双腿轻夹战马,缓缓前行,“我的部下们相信我,我却害死了他们,这让我怎么独活呢?”
“驾!”贺凤猛地抽动胯下的战马,竟然向着那遮天蔽日的大水冲了过去。
“是个汉子!”梁奇高声喊叫,也回敬了贺凤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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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三思猛地吐出一口水,睁开了眼睛。
“左大哥,你醒了!”见左三思醒来,孙行远露出欢欣的表情,停下了按压左三思胸膛的手。
“这是哪儿?”左三思眨了眨眼,轻声说。
“这是极乐净土大雷音寺,你已经成佛了。”梁奇从孙行远背后钻了出来,踢了左三思一脚,“你小子行啊,还有炸堤的胆子,我老梁之前觉得你是个怂货,还真看错了。”
“你……”孙行远猛地抓住梁奇的衣领。
“行远,别冲动。”左三思拍了拍孙行远的后背,示意他放手。
左三思知道梁奇在开玩笑,但他却笑不出来。
“死了很多人么?”左三思环顾四周,见到了一片崎岖的山。他的身下,水声滔滔。
“苦工里会水的不多,逃到这山上的只有七百多人。”听到左三思的问题,孙行远眼里的光暗淡了下去。
“官军呢?”左三思又问。
“几乎全部毙命。”孙行远简短的回答。
“知道了。”左三思扶着孙行远的肩膀站了起来,“形势不会比这更好了,让我们进攻牟平。”
“大哥!”孙行远满脸的难以置信,“牟平城里至少还有三千守军,七百个刚从洪水里死里逃生的苦工怎么打得赢?”
“谁说的?”左三思走到山坡边缘,看着从山下汹涌流过的河水,“宁海州有多少生民,我们就有多少勇士。”
孙行远仍是一脸茫然,一旁的梁奇看着左三思深邃的眼眸,却无声地微笑。
“左里长,大家都筋疲力竭了,还是先休息一晚。”梁奇上前一步,“我有个人,很想见左里长。”
梁奇也不等左三思的回答,说完就向后方走去。左三思愣了一下,还是跟在了梁奇的身后。
一路穿越过几个赤裸上身的苦工,左三思看到了梁奇要所说的人。
那是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他穿着一副明军的甲胄,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只有胸前的起伏能证明他还活着。
“将军,你想见的左三思来了。”梁奇附到老人耳边,轻声说。
“左公来了?”老人闻声,缓缓睁开双眼,“老朽狂妄,冲撞了左公,还望左公赎罪。”
左三思闻言,茫然地看向梁奇。
“这是袭击我们的那三百骑兵的头目,叫贺凤。”梁奇皱着眉头向左三思解释。
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不久前还像钢铁一样的老将军此刻却说出这雨低三下四的话来。
听了梁奇的话,左三思点了点头,向贺凤靠近了一些。
“左公,老朽自知有罪,不该跟左公说这等话。“贺凤看着左三思,眼睛里满是悲戚,“但还是想请左公大人大量,看在老朽残命不长的份上,答应老朽一件事。”
“老将军说。”看着贺凤一副将死的面容,左三思忍不住答应。
“老朽膝下有一独子,还望左公攻进牟平城后能免他一死。”贺凤颤抖着说出了他的请求。
“不知贤郎名字?”左三思问。
“他叫贺久,是个无能的纨绔子弟,不会对左公的大业有任何阻碍,还请左公答应。”贺凤虽然气息奄奄,但还是挣扎着向左三思抱拳。
听到贺凤所说的名字,左三思一下子立在原地,说不出说话。
“恳请左公答应!”将死的贺久忽然爆发出一阵诡异的生命力。他撑着地面爬起,朝左三思跪拜下去。
“恳请左公!恳请左公!恳请左公!”贺凤一次又一次地把头磕到地面,鲜血从他的额头缓缓渗出。为了儿子的性命,这位曾直面倭寇的老将抛下了最后的尊严。
“将军,坐下说吧。”梁奇终于明白贺凤的态度为何转变,他心里不忍,搀扶着贺凤想让他坐下。
“求求左公了。”贺凤猛地甩开梁奇的手,又把头低垂下去。
“好了,老将军。”左三思也面对着贺凤跪下,扶住了他的双肩,“我答应你,不到万不得已,不伤你儿子的性命。”
“多……”谢字还没说出口,贺凤便闭上眼睛,倒在了地上。
方才剧烈的活动透支了他残存不多的生命力,贺凤那虚弱的呼吸停止了。
左三思看着贺凤的尸体,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