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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东门建武门被围,敌众逾千过万!”
“报!西门奉恩门被围,乱民黑压压一片,数不清人数!”
“报!北门镇海门被围,贼人打出‘吊民伐罪’的旗号,正在城下叫骂!”
“报!南门顺正门被围,贼人已经开始攻城,我军箭矢交加,毙敌无数!”
四名军士接连闯入宁海卫的衙署,给刘练臣带来了城池被围的消息。
“书生误事!”等报信的士兵退出衙署,刘练臣怒吼一声,把手中的茶杯丢了出去。那精致的青花瓷杯在地砖上磕了一下,摔得粉碎。
城池被围,就意味着再也派不出信使求援,刘练臣没法按捺住心中的怒火。
“指挥使息怒,事已至此,还是想想怎么解决事端吧。”唐继盛弯着腰捡起地上的碎片,出声劝解。
“他妈的南蛮子!不是他三番四次的拦老子的信使,现在登州和文登已经发兵来剿贼了,我何至于在这孤城里困守。”刘练臣余怒未消,仍不住地骂着饶登。
“指挥使,小心隔墙有耳。”唐继盛将茶杯的碎渣放到一边,轻拍刘练臣的后背。
“屁的隔墙有耳!”刘练臣勃然作色,“让他饶登听见又怎么样,守不住这城大家都要死,侥幸活下来也要都去辽西充军,我还怕他作甚!”
“是是是,指挥使自然是不怕,可现在城外聚着几万乱民,指挥使重任在肩,可不能被那等肖小扰乱心神啊。”
“还用你说。”刘练臣的语气微微平和了点,唐继盛的这句马屁让他的心情多少好了一些。
“眼下援军是指望不成了,这城接下来怎么守,还请指挥使给个指令。”唐继盛恭敬地问。
“先等我去城墙上看看再说吧,我总得知道围城的是群什么人。”刘练臣从椅子上起身,向衙署外走去,“对方领头的把阵势设在哪儿了?”
“东西南三门的乱民都没有打旗号,只有北门打了一杆吊民伐罪的旗,卑职推测乱民的头领就在北门外。”
“嗯。”刘练臣点点头,“知道那头领的名字么?”
“据逃入城内的败兵说,好像是叫左三思。”
“左三思?”刘练臣忽然想起了那个再养马岛上力战海寇的年轻人,不由得有些惊诧。
“此人是养马岛人么?”刘练臣问。
“没错,指挥使怎得知道?”唐继盛不解地抬起头。
“没什么,这人还欠我一百两银子呢。”刘练臣摆了摆手,转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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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使马上就到,都给我站直了!”夕阳西下,镇海门的城墙上,一名百户声嘶力竭地喊。
“是!”近千守军齐声回答。眼下乱民压城,这些平日里散漫成性的兵油子也打起了些精神。
百户的话音刚落,城中便响起了几声锣鼓,一支打着各色旗号的队伍在锣鼓声中逶迤而来。守城的军士们一齐看去,那队伍的正中赫然就是高高胖胖的刘练臣。
“参见指挥使!”远远望见刘练臣的旗号,守军全都齐声跪倒。
“都起来!守城为要!”刘练臣人还没到,吼声却已经传到了城墙之上。
一众军士闻言抬头,看到刘练臣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了城墙。
“指挥使亲至,我军士气大振,击败乱民是早晚的事。”见刘练臣登城,方才喊话的那名百户急忙凑到他的身边,谄媚地说。
“既然如此,你今晚带兵下去劫营如何。”刘练臣并不接受这句恭维,冷着脸看那百户。
“这,卑职恐怕难以胜任……”这百户并不明白拍马屁也不能越级的道理,被刘练臣冷眼注视一番后低下了头,回答的声音几不可闻。
“少拍马屁,多做实事。”刘练臣甩下这么一句话,迈步向垛墙走去。
“这……”向下眺望了一番后,刘练臣倒吸了一口冷气。
城墙下是无数的人,他们或在站或坐,或走或跑,在城上看去就好像是一片拂动着的波涛。人群的正中,那面白底的旗反射着阳光,刺痛了刘练臣的眼睛。
“五丈河的苦工不是只有四千多人么?这下面怎么有这么多人”刘练臣把头缩了回来,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活了大半辈子,也没同时见过这么多人。
“五丈河溃堤后,有不少百姓的田地和房屋被淹,被贼人蛊惑,都掺在这些乱民之中。”那百户又凑了过来,他当了好几年兵才见过一次指挥使,拼命地想把握住机会。
“你闭嘴!”刘练臣挥手示意百户滚蛋。他现在心里满是火气,刚好都发泄到了这百户身上。
“我看看谁能……”刘练臣举头四顾,片刻后指了指一旁的一个年轻士兵,“就你了,你过来,给我讲讲乱民的情况。”
“啊?我?”魏宁海丝毫没想到刘练臣居然会在千余士兵里点中他,不禁惊呼了一声。
“小海,指挥使叫你就快去,不能有二话。”一旁的老兵低声提醒。
“拜见指挥使。”魏宁海闻言立刻走到了刘练臣身前,弯腰跪拜了下去。
“行了,别多礼了。”刘练臣比了个起来的手势,“你年轻,没有这帮兵油子的烂秉性,你来给我讲讲敌我的情况。”
“是。”魏宁海恭敬地站起,“方才的百户所说不错,城下的乱民大多都是无家可归的难民,人数虽多,却没什么战斗力。他们到城下已半日有余,却只是盘踞在城外,截住想要进城的商人和百姓,却没有任何攻城的意思,这足以说明他们没有攻城的本事。”
“哦?”刘练臣没想到着年轻的小卒还有这番鞭辟入里的见解,赞许地点了点头。
“照你这么说,他们是没法攻城了?”刘练臣又问。
“是,可我们也……”魏宁海说到这停了下来,朝周围的守城士兵们担忧地看了一眼。
“不要害怕,有本指挥给你撑腰呢,有什么说什么。”刘练臣见状,出言安抚。
“秉指挥使,恕小人直言,宁海卫的官兵多年间疏于战阵,各个千户百户克扣粮饷虚报丁额的情况极为普遍,眼下宁海卫也无战力可言。虽然贼人不能进城,我军亦不能出城。”魏宁海豁了出去,他向刘练臣叩拜下去,大声诉说。
“黄毛小子好大的胆,竟敢在指挥使面前胡言乱语,败我军的名声!”方才那百户大喝一声,冲到魏宁海面前,拎着领子把他拽了起来。
“好了好了。”刘练臣看着百户的行为,既不高兴也不生气。他的声音中满是疲倦与后悔,魏宁海的一番话像是抽走了他的一些力气。
“说两句实话,没什么大不了的。”刘练臣走到百户身边,轻轻拨开了他拽着魏宁海的手。
“小家伙,你继续说。”刘练臣理了理魏宁海的衣领。
“牟平城中虽然有几座粮仓,但已失修多年,经年的雨水冲泡让其中的大部分粮食腐坏,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不知道能够够全城军民吃多久,但好在城下的乱民遭遇洪水,携带的粮食必然也不多,说不定比我军粮尽的更早。”魏宁海道。
“换句话说,这是比谁的粮食多了?”
“正是,乱军粮尽,必然急于攻城。而他们缺少攻城的兵器,冒然攻城必定死伤惨重,我军以逸待劳,击退贼人的进攻后出城追击,必然能将其彻底击败。”魏宁海直直地看着刘练臣的眼睛,“到那时,指挥使将成就不世之功。”
刘练臣怔了一下,他看到魏宁海漆黑的眸子中闪着光,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
“什么不世之功,能活着就是万幸了。不过你很好啊,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见识,实在是不错。”刘练臣回过神来,讪笑几声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又拍了拍魏宁海的肩。
“多谢指挥使夸奖。”魏宁海赶紧抱拳躬身。
“这孩子现在是什么身份?”刘练臣转头看向那退在一旁的百户,出言问道。
“还只是个普通的军人。”百户抱拳回答。
“屈才了。”刘练臣摇了摇头,“先给他个总旗干干吧,打退了这波乱民再升。”
“指挥使仁德!”百户闻言大声地喊。即使刚遭到冷遇,能奉承的他还是要奉承。
“指挥使仁德!”近千守城士兵也随之一同呼喊。
“小兄弟。”刘练臣又看向魏宁海,“以后百户千户不在时,你就统领这城门。遇事直接和我奏报,我以后也会不经上级军官直接给你指令,知道了么?”
宁海卫中派系林立,刘练臣也不是很相信下面的各级军官,此刻他刚好能趁机在镇海门安插一个眼线。
“必为指挥使效死。”魏宁海再次跪倒。
“什么死不死的,要活着,为我效活。”刘练臣看着魏宁海,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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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魏宁海睁着眼睛,看着星空。
这一天无事发生,城外乱民果然如他所料没敢攻城。神经紧绷了一天,守城的千户百户都回到了自宅中,抱着妻妾沉沉睡去。按照刘练臣所说的,这镇海门此刻由魏宁海管辖。
“小海,真有你的,以后发达了,别忘了哥哥!”一名老兵躺在魏宁海身边,打了个酒嗝,轻声说着梦话。
他的突然高升惊动了整个镇海门的守军,虽然城下满是乱民,还是有不少和他相熟的军人带着珍藏的老酒来和他碰杯。魏宁海以要务在身为由婉拒了这些人的敬酒,但老兵油子们也只是找个由头喝酒而已,到最后来祝贺魏宁海升迁的人都醉得瘫倒,他本人却依然神志清醒。
“升迁了,以后就能少跪几个人吧。”魏宁海看着天空,低声呢喃。
几颗星星闪烁,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击败乱民,就能继续升迁,我们这次要当敌人了。”魏宁海又自言自语。
“什么敌人,没有敌人,都是假的。人啊都该坐在一起喝酒,打什么打。”身旁那醉酒的老兵听到了魏宁海的呢喃,挥舞起双手,胡乱地说。
“老哥,你说我们这种低贱的人,生来就该给别人下跪么?”魏宁海对着那醉倒的人说,也不知是问他还是问自己。
“什么跪,都是爹生妈养的,凭啥给人跪。”那老兵嘴里依旧含混不清。
魏宁海没有继续说话,风吹动了城头的军旗,响起了单调的猎猎之声。
“妈的!”良久后,魏宁海忽地跳起。
“不跪!”魏宁海恶狠狠地说了一声,转身向城下奔去。
“刘指挥使急令,开城门!刘指挥使急令,开城门!”魏宁海边跑边喊。
魏宁海的声音惊醒了几个守城的老卒,他们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魏小哥啊,这是怎么了?”一名老卒看着魏宁海,认出他就是下午刚升了官的小年轻。
“指挥使刚刚的命令,打开城门。”魏宁海的声音坚定。
“这……”几名老卒对视了一番。
“指挥使下午说会直接传令给我,你们都忘了?”魏宁海的声音难得的威严,“指挥使要趁夜袭营,速开城门!”
“可……”几个老卒都记起了下午刘练臣的话,但还是有些犹豫。
“什么可不可,指挥使的大军片刻就到,延误了战机你们都要掉脑袋!”魏宁海模仿着平时常能听到的那千户百户训话的语气,向老卒们怒斥。
“是是是,但下回啊还是要正式的书面命令才好啊……”被魏宁海这一番威胁,老卒们不情愿地开始推动门闩。
哗啦一声,镇海门的大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