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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罅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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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王已经派人初步查了,徐大人应该是不知情。这不知者不罪,无辜者不罪,徐大人你可认同?”

    这话听上去竟有帮他脱罪之意,更让徐坤泽知道宁王在算计些什么,忙道:“王爷所言甚是。”

    这宁王一下子挖了个坑,眼看着他要掉进去,又拉了他一把,但这手可能随时松掉。

    “好,不知者不罪。本王这正好还有一桩事情,多次斟酌其前后之因缘际遇,当事者应也是这般不知和无辜。既然徐大人也认为不知者和无辜者不罪,那本王就知道此事如何定夺,明日便禀明圣上和太后。”

    徐坤泽知道,这就是宁王葫芦里真正要卖的药了。“不知王爷所指何事?”

    “哈哈哈……”戚宁大笑几声,仿佛所说的事情无足轻重,不过想到徐坤泽费尽心思要除掉的皇子其实是个公主,并无皇位继承权,枉费了他多番谋划,确实也有趣得紧。

    “以前本王听到花木兰代父从军、祝英台作男儿打扮去求学而同窗雌雄莫辩,故事也只是故事,最近身在其中方知当局者迷。戚楚是位公主,不是皇子。”

    “那戚楚女扮男装,先帝信了她是个皇子差点把皇位传于她,如此欺君犯上,拿江山社稷来儿戏,实在非同小可。”

    “哦?非同小可?徐大人言下之意,是要奏请圣上对长公主降罪?”戚宁的话语仿佛经由冰天雪地传来,他已把维州监海官员徇私枉法之事说在前面,而这徐坤泽竟不知让步,不知天高地厚到如此程度。

    徐坤泽听宁王称呼“长公主”,就知道他的意思了,心中便更感不快。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自己扔了自己手中的筹码说,“戚楚女扮男装进宫面圣,差点接了圣旨继承皇位,她年纪尚幼,怕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才有胆大包天之举。如果不严惩,岂不纵容了幕后之人,此人日后不免仍会出手将皇室权威和江山社稷玩弄于掌中。”

    “徐大人多虑了,谁有这样的能耐能把我大戚玩弄于鼓掌?若真有,我戚宁第一个不放过。”宁王如有所指地看了徐坤泽一眼,接着道:“如果真如徐大人所说,长公主受人控制而图谋不轨,当日先帝遗诏既立,长公主只要立即接旨,便可继续欺瞒,一朝登基便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到时对怀疑她的人一一除去……女皇治国,也不是没有先河。长公主当日既不接旨,便是对皇位无半分觊觎。”

    戚宁边说边踱步走近徐坤泽,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停,抬眼不抬头地看了徐坤泽一眼。

    徐坤泽也是个熊胆的人,虽因正面迎上戚宁森冷的目光而震慑,却仍硬气地更加挺直了身。

    戚宁接着道:“本王已调查过此事,长公主是自幼生于野外,孤儿寡母为了自保安危,才女扮男装,后来进了皇宫见了这皇家气派,一时惊得六神无主,不敢从实招来罢了。终归是皇室血脉,不会像那监海局维州那帮归降来的人,可能还有维护旧主之嫌,不甘心当年归降,故而私下征收海关税,中饱私囊,扰乱我戚国民生。”

    维州的那些部属,因都曾是惠国的官员,本就对戚国心怀家仇国恨,是故徐坤泽笼络他们,却并非衷心归顺于他,他们愿意替他滥征税务敛财,自己也能捞些好处。

    徐坤泽不怕宁王端了这伙人,而怕这帮本就不忠心于自己的人要拉着自己陪葬,再有就是日后他在维州的财源就断了,那可是数目可观的财富,他一年进账中的一半来源于此,岂能不心疼捉急?如果交由他自己动刀,倒还可以暗中保留一点回旋余地。

    “王爷既已有明断,臣别无他言。”

    戚宁眼神一沉,也懒得看徐坤泽:本来就别无选择,还让本王这番啰嗦,浪费唇舌。

    “维州乱收通海税之事,请徐大人务必查清实情,肃清你手下以权谋私、存有异心之人,如此,圣上若论功行赏,给徐大人记上一功,岂不妙哉!”

    徐坤泽知道,摄政王这是在提醒自己,皇帝的决策多半听取以摄政王而定,是加官进爵、俸禄奖赏,还是不识时务、自讨没趣,就看他自己怎么选,心中虽然不服,却只能躬身回道:“臣领命。”

    三日后,戚文王准了萧楚楚认祖归宗,颁布诏书,册封先帝长女为戚国长公主,赐住澄昭宫,其生母入太庙的事情,太后始终不同意。

    如果执意要让萧清入太庙,可能牵出萧清葬于仙水洞的事情,戚宁于是同意暂且搁置此事。

    萧楚楚从此便成了他人口中的长公主,因尊着她那入不得太庙的母亲,她心里依然以萧楚楚的名字自居。

    住在皇宫第一天,萧楚楚便知道皇宫里的主子都是独自一人用膳,一日三餐以外那长久的时光又是如何打发?

    这么一想,皇宫里虽然住着皇帝、主子、奴才合共数万人,恐怕也难有一个知心人能说说话吧?从前在仙水洞虽然只是一个局促暗沉的处所,但与母亲相依为命,而宏大辉煌、衣食无忧的皇宫里,所到之处身后都有随从十余人,却又有哪个是知心人?

    这日,长公主给太后请早安。太后的凤仪宫内倒是清净,皇帝尚且年幼,后宫还没有妃嫔。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千岁。”

    太后见眼前之人一身月白长袍上印着淡得几近透明的幽蓝花瓣,衣襟和袖口露出内里一件朱红色的长衫,颈项细长,面如白玉兰花瓣丰润洁白,目如水中明月柔光粼粼,头顶凌云髻上插着一支白玉簪子,除此以外再无其他装饰,虽素净得不像皇族贵女,自有的一番淡雅高洁,却是人间少见的。

    太后一怔,先前就觉得这人似曾相识,今日女儿装的她,便让这份“似是故人来”的感觉更落实了几分,好容易才回过神来,“长公主平身。”又用眼神指向一侧,“请坐罢。”

    萧楚楚在太后示意的椅子上落座,眼睛低垂,但能感觉到太后的眼神,仍旧在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自己,她有点局促:先前女扮男装欺骗了太后,她该不会仍心存防备,觉得我是个冒牌公主吧。

    “长公主,上次本宫见你男儿郎的装扮,便觉得俊朗,今日见你一身女儿妆,更令本宫眼前一亮,长公主容颜胜西子几分,是长得更像先帝呢还是更像生母些呢?”

    “谢母后大人谬赞,儿臣只远远见过父皇的侧颜,对生母是再熟悉不过,便私心觉得相貌上是随生母多些。”

    “你生母名叫萧清,可是本名?祖籍何地?”

    萧楚楚一听,双唇紧了紧:“母后大人,我自出生以来,便只知生母叫萧清,从皇叔处所了解到的亦是如此,料想生母虽隐居,但未曾隐姓埋名。至于祖籍,我生母从未提及,倒是会说些维州当地方言。”

    “听说你和生母一直居住在维州,可是维州人?”

    “不曾听生母提及。”萧楚楚疑惑,这太后到底想做甚?

    太后看着萧楚楚时的眼神里满是猜疑,一番审视之意。

    萧楚楚觉得这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浑身不自在,便直起腰版,干脆抬头双眼直视太后,问:“母后大人,是有什么疑惑或者有什么吩咐吗?”

    “哦……呵!没有什么特别之事,你是先帝之女,先帝早逝,生母也不健在,你既称我母后,我便要多与你亲近照顾,这才想多知道一些和你相关的事宜罢了。”

    “谢母后体恤关爱。”

    两人静默了片刻,静得仿佛能听见房中香薰燃起的屡屡青烟飘动。

    太后也一时无话要跟萧楚楚寒暄,便堆起母仪天下的笑容道:“长公主初到皇宫,吃穿用度一应需求,尽管向内务总管提出,宫人若有半点怠慢了长公主,本宫一定责罚。这皇宫辉煌阔大,长公主闲来无事,不妨差人引路到澄昭宫以外逛逛,光是几个花园就够观赏好几天的。”

    “多谢母后费心替儿臣考虑周到。”

    “本宫有点倦了,改日再来请安罢。”

    萧楚楚一听,差点掩饰不住地带着欢喜,当即跪安了去。她早就觉得跟太后话不投机,可两人一言不发坐着,又显得难堪。

    这一闪而过的本性流露没逃过善于察言观色的太后双眼:长公主表面恭顺端庄,却时时难掩调皮活泼的个性,就连她的背影,都像极了某人。

    那人在二十年前,戚国和惠国的战争中,死于维州。

    打发掉下人,没人尾随自己,萧楚楚独自在花园里闲逛。临近中秋时节,皇家花园里却不单调,目之所及,杏黄与枫红层叠交织成锦,似火烧云的晚霞挂到了枝丫头,使得这秋霜之凉不至于太凋零孤清。

    一路信步到景盛宫前,萧楚楚停住脚步,门前守着的侍卫拜见过长公主,转身就要入内通传,萧楚楚便宁王此时就在宫内。

    “且慢。摄政王事务繁重,本宫就不打扰了罢。”

    不知为何,在这皇宫里,萧楚楚再也不像在宁王府中时那样坦然地面对戚宁,有些流言如暗涌,说长公主是摄政王有意安插在后宫,方便与太后抗衡。她当初女扮男装之事,虽然只有寥寥几人知道,皇帝亦不追究,但不知何时,竟在那些奴婢下人中传了开去,而这一切更被传说成是摄政王蓄意谋划。

    皇宫琉璃闪亮,看上去光辉正明,但似乎每个价值连城的角落下都躲着暗影,每块砖木的缝隙中都藏着秘密,每棵树木如果有个树洞便都装着窃窃私语。

    她和戚宁之间即便不避人言之畏,却不能不受皇族森严的礼法等级的约束,她以为入宫数日,叔父也没来过澄昭宫,只派了人来问她近况,也是出于这番顾虑吧。

    何必徒增他的烦忧?

    于是便转身回了澄昭宫。

    澄昭宫的正殿外,是一片湖,萧楚楚站在窗前,看着负面荷叶密密丛丛,荷花已凋零,唯独几个莲蓬耷拉着脑袋。

    她怔怔出神,想起宁王府的那片荷花池,想起戚韵儿,想起骆翼,想起戚宁。

    “经过我宫门前又不进去,这是不欢喜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