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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玉门城的街市醒了。
小贩的唱卖声拉开了长乐坊清晨街市的序幕。很快,又有几个挑着担子的街贩加入进来。铺面开张,街上开始有了赶集的老百姓。恍然间,讨价还价声,议论声,叫卖声混杂在一起,街道上溢满了人间烟火气。
有的店铺门前还架上了梯子,已经开始张灯结彩,为春节做准备。卖年货的也出摊儿了,鞭炮爆竹、年画对联……为整个长乐坊染上了一层年味儿,边境的战事仿佛丝毫没有影响到这里过年的气氛。对于玉门城乃至整个北境的百姓而言,他们早就习惯了与驭风国的战事。不就是打仗嘛!一年里总会有个五六场,大家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反正驭风国再怎么折腾,也破不了关……哦,不对,这次敌军已经破关了,那把他们打回去不就得了?莫邪省的老百姓就是这么乐观自信。
李可仙漫步在长乐坊最热闹的二柳街上,穿过从包子铺的蒸笼里冒出来的滚滚白雾,在一个馄饨摊儿前坐了下来。
“老板,来一小碗儿馄饨!”
“好嘞——!您稍等。”
馄饨上来了,李可仙伸出蜷在袖子里的双手,捂住了搪瓷小碗儿,任腾腾的热气熏着自己冻僵的小脸,只觉得一股暖意涌遍全身。片刻,她才感觉到烫手,忙把双手拿开。
“听说了没有,驭风国骑兵大破我苍山关,还杀我守关将士三万!”
“嘿哟!鞑子们这回可来得猛啊!”
“怕啥?打他不就完了吗?”
听到这些议论,李可仙心里“咯噔”一下,忙扭头问道:“不会吧!苍山关易守难攻,牢不可破,怎么会……”
卖饭的老头儿看问话者是个小姑娘,有些不可思议:“哎?你一个女娃娃也对这军事战局感兴趣啊。难道你没听说吗?昨晚驭风国破关而入,还连拔了好几座县城呢!”
“我的个老天爷!”李可仙心说,“昨个晚上一直在忙我那点儿破事儿,这么大的事我竟没听到一点消息。”
“这些鞑子们太不是东西了,两国相安,惠及的是两国的子民。现在可好,杀我边关三万将士!此等血海深仇,我将毕生铭刻在骨!”坐在李可仙身后的一位五大三粗的汉子显然有些激动,把原本就羸弱的木桌拍得震天响。
壮汉对面一个须发尽白,穿着破烂不堪的老汉见状,隔桌拍了拍那壮汉厚实的肩膀道:“唉,打仗嘛,总是要死人的……”
“可我那三弟……若不是北方的鞑子入侵,他能战死沙场吗?”说着,壮汉竟抖动着肩膀,低声哭泣了起来。
“那不是他们的错,而是这个天下的错。”老汉收回左手,娓娓道,“是这个天下不公,教两国人身处不同的境地。我们宁国囊括富庶的中原沃土,还拥有南方的渔米之乡。而他们驭风国呢?举国皆是茫茫草原,苦寒之地,他们也要生存啊。战争是为了利国,利自己的国家,利自己的生民。倘若有一天这天下能够贫富无差,贵贱无别,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争斗了……”
其他人听了,都默不作声,或是内心冷笑,或仿佛若有所思。气氛一度变得冰冷起来。突然,一个年轻的声音咕哝着打破了僵局。
“听说这次驭风国骑兵只攻城掠地,打完就走。没屠城,也没有劫掠百姓,你们不觉得这很奇怪吗?”话音一落,年轻人嘴里嚼着的馄饨也被咽下了肚。
“你是从哪儿听说的?”立刻有人顶他了一句。年轻人的脸上却立马浮现出了笑容:“我家大哥是在巡抚府中当佣人的。听我哥说,昨晚我们的巡抚大人接到战报后,差点儿没昏过去。”
听了这话,李可仙暗自发笑:“瞧严玉那个胆儿,唉!真是……”
吃完馄饨,放下碗筷,李可仙对北境战局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她默不作声地起身,从众人激烈的讨论声中脱身而出,付过饭钱,便朝总督府的方向走去。
…
…
天灵卫玄武司内,对后夏奸细的拷问已经进行了两个时辰。
天灵卫是本朝太宗皇帝设立的间谍机构,按其所管辖的地区,分为青龙卫、白虎卫、朱雀卫、玄武卫,对应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天灵卫行事诡秘,留给世人的印象唯有百鬼服,阎王面,罗刹刀,行先斩后奏之特权。一般官员是谈之色变,老百姓对他们更是避而远之。
“他还是不招吗?”
“回大人的话,玄武司地牢二十七般酷刑全用上了,这厮就是不说一个字!”
李庆缓缓走到被锁链条条栓起的后夏奸细面前,望着他那张布满血污的脸,沉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保证,只要你把你知道的全都招了,本官保你不死。”
“哼!别拿这话来唬我了……我……我要是把知道的全说出来……你们……你们还会留我吗?”后夏奸细气息奄奄,说话已经很费力了,却还挣扎着用上狠毒的语气。
“本官说话向来算数。你只要招了,你对我们也就没什么用了,杀你也只是徒增杀孽。本官身为西北总督,一向有好生之德,也不忍看你受如此皮肉之苦,希望你能仔细考虑一下我说的话。”
那奸细沉默了。原本首领交给他的任务是故意暴露自己,被宁国人抓到后立即咬舌自尽。可当他真的到了危急关头,却怎么也下不了咬舌的决心。他开始重新思量自己的处境,认为只要母国的计划能够顺利完成,自己还是有生还的希望的。而自己是否自尽,对大局的影响不大。与其将自己的性命交给敌国人,不如相信自己的母国。
所以,他不再说话了,任天灵卫对他严刑拷打,他都咬牙忍着,坚守着自己生的希望,怀揣着对母国必将成功的信念,坚持,支撑。
李庆摇了摇头,离开了地牢。
…
…
总督府内,此刻已经闹翻了天。
“你们这群蠢货!竟被一个小姑娘给耍的团团转!今天如果还找不到仙儿,你们就等着滚蛋吧!”
还没进门,就听见母亲大人魏恬月尖锐的叫骂声。一群仆人跪在院子里,任魏恬月指着鼻子骂,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李可仙觉得有些好笑,蹦蹦跳跳入了庭院。
“娘亲,我回……我在这儿呢!”
幸好幸好,没有说漏嘴。
魏恬月一听是女儿的声音,喜极而泣。只见她飞也似的扑过来,一把抱住李可仙:“仙儿啊,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藏到哪儿去了,怎么到处找不到你,你知道为娘有多担心吗?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好不好?”
“嗯嗯。”李可仙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心里有些忐忑——都说撒谎的人和说话像放屁的人会交厄运,如果应验的话,自己会不会变得很倒霉?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如洪钟般浑厚的声音。
“闺女,大老远的就看见你了,你去哪儿了?”李庆一抖官服走了过来,蹲在李可仙的身边。
李可仙疯狂地向老爹递眼色,却还是挡不住他把话说完。她低下头,一张小脸顿时萎蔫了起来。
“仙儿,你跑出去了?”魏恬月脸上开始堆积阴云,终于酿成了霹雳:“李可仙!你要出门怎么不跟娘说一声!”
说罢,她又转身对着跪在地上的门卫使劲踹了几脚,骂道:“你们他娘的眼都瞎了!这么大一活人从总督府里出去了,你们居然都不知道!他娘的,眼睛都长屁股上了?”
李庆见夫人发飙,忙为她捏肩捶背道:“娘子消消气,我教展护卫买了你最爱吃的刘记爆椒鸡,你先回屋尝尝,我来教训仙儿,好不好?”
说话间,李庆还给一旁的展潇楚使了个眼色。展潇楚立马上前,双手奉上用油纸包好的飘香的爆椒鸡。魏恬月一把抓过油纸包,另一只手指着李可仙的鼻子道:“给我狠狠地打!”话音一落,她便转身回屋了。
“爹爹……”李可仙拿出了自己的招牌笑容,“女儿也是对外面的世界心生好奇,才想跑出去一探究竟的。爹爹莫怪啊……”
望着女儿可爱的笑容,李庆刚刚严厉起来的表情瞬间柔和了:“闺女啊,爹爹也不怪你,只是你出门也不跟家里人说一声,教家人多担心啊。”
李可仙不好意思地笑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又花钱去雇打手了吧。”李庆用食指勾了一下李可仙的小鼻子,问她道,“我问你,咱家有府兵,有家丁,你为什么还要花钱雇人?”
“这……”李可仙心说:“好你个吕春华!”嘴上却道,“这其中可颇废了我一番心思,待我为爹爹您细细分析一下。”
于是,她开始掰着小手指头细数“买凶打人”的好处:“这第一呢,女儿再不才,也要顾及爹爹您的名声。爹爹您是西北的一把手,不知这西北官场上有多少人正虎视眈眈地望着您呢!我可不能过分娇纵,败坏了爹爹您的名声,给人留下话柄。这第二呢,女儿打的都是些仗势欺人的狗,爹爹您在官面儿上还都与那些大人们有交集,女儿也不能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可女儿又想教训那群小人一番……综上所述,这雇人的钱花得不冤枉。”
说罢,她又伏在爹爹的耳边轻声道:“您且放心好了,我是不会教任何人知道我的身份的!”
李庆哈哈笑了,为他有个如此聪明懂事的女儿感到高兴。
“哈哈哈哈,你打人竟还有理了。”
“这怎么能叫‘打人’呢!这分明叫行侠仗义,为民除害!”
李庆又是一阵大笑,抱起自己的女儿进了正厅,来到一副地图前:“仙儿啊,为父来考考你。”说着,他指着地图上的一处标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么低级的问题,还用得着拿来考我?
李可仙脱口而出:“驭风国国都,大昭。”
“你看,驭风国国王为什么要选这里做国都呢?”
这个问题开始有点深度了,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而言,能理解其中深意就已经不错了。要想答上个一二三来,恐怕难上加难。
李可仙抬眼仔细瞧了瞧地图。只见地图之上有两个相距甚远的红点,往北的那个是驭风国旧都晨照,靠近宁国边境的那个便是新都大昭。晨照周边有群山环绕,南面还有跑马河做天然屏障,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而大昭却地处茫茫草原,完全暴露在宁国人的眼皮子底下,唯有东边一条跑马河的支流做掩护。驭风国小国王初立之时,迁都至此,着实令人费解。
“女儿见识浅薄,却也有自己的想法。驭风国学习我大宁国先进的制度,举国进行改革,已有所成效。近几年来,国力日增,已跻身东陆大国之列,不再害怕来自宁国的威胁。况且,驭风国小国王弑兄初立,国内旧贵族势力盘根错节,掣肘了小国王的锐意革新。所以,小国王迁都大昭,既有根除旧势力之决心,又有战胜强敌之信心,更有挥师中原之野心。爹爹,不知女儿说的对不对呀?”说完,李可仙立刻露出了骄傲的小表情。
李庆微笑颔首,表示欣慰,又道:“昨晚驭风国骑兵攻下苍山关。都指挥使……也就是你张伯。他的意思是,做出难以抵抗的架势,诱驭风国大军前来,深入我国境内。而我军,借机偷袭驭风国国都大昭,趁此机会再将驭风国向北逼一逼,教他们滚回晨照去。你觉得如何?”
“不可!”李可仙大声反驳道,“这次攻破苍山关的骑兵就是股疑兵!还有,这个计划简直就是在拿莫邪省百姓的性命开玩笑!”
“哦?何以见得?”
“这次驭风国骑兵攻下城池后,既没有屠城,也没有劫掠百姓,根本不符合他们一贯的作风。所以,他们叩关定另有目的,很可能就是疑兵,后面肯定有更大的阴谋。再没有弄清他们真正图谋的时候,这个计划实在是太冒险了。万一他们又开始屠城,莫邪省的百姓怎么办!”
她说得很急,一长段话像倒豆子似的一会儿便说完了。
怎么和我想的一模一样,难不成我家出了个神童?真是家门有幸,祖坟上冒青烟了啊。呸呸呸,祖宗莫怪,我这也是高兴坏了啊!
李庆心里美滋滋的,面上却刻意不表现出来。只是摸了摸自己的长须,道:“话倒是没错,但还是有些稚嫩了啊。”
忽然,外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报!后夏陈兵二十万在龙峪关外。守关大将钱龙祥请求支援!”
李庆接过军报,联系到后夏奸细被捕一事,心中对驭风国意图的猜测似乎得到了证实。可他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详的预感。
“后夏,后夏这是要举全国之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