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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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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叔柔按照寻常人家十岁女孩子的身材给谬生带了条米黄色的蕾丝公主裙,谬生从小跟着法师们吃的清淡,发育慢,裙子穿着稍显大,不过站在穿衣镜前的她还是笑得一脸灿烂。

    “喜欢么?”卫叔柔蹲在谬生身后,微笑地望着镜子里的谬生。

    “喜欢!”谬生小鸡啄米般的用力点头,回头给了卫叔柔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妈妈!”

    卫叔柔身子微微一僵,下意识的抓住了谬生纤细的手臂。

    那是一个动物对侵略者本能的防御动作。

    她连忙松手,生怕被谬生察觉出有什么不对。

    即将启程的好心情并未维持多久,在洗尘庵大门外跟慧音告别后,卫叔柔牵着两个孩子还没走出多远,谬生就嚎啕大哭地挣脱她的手冲回了慧音的怀抱,揪着慧音的袖口不放:“呜哇哇~我不走我不走了!我要跟师父在一起!”

    一群大人手足无措的哄了一刻钟也拿她没办法。

    在一旁愣着看了好一会儿的白淳突然哇哇大哭。

    然后谬生回头疑惑的看着他,停止了哭泣。

    谬生离开的时候没有在送行的人群里看见小系,那时如果她回去找找的话,或许会看见门后紧紧咬着下唇,双手紧握成拳的小系。

    或许她就会明白,

    那个夜里像妈妈一样哄她入眠的小系,

    心里装满的是无尽的怨恨与不甘。

    她成了小系心里的叛徒。

    卫叔柔的白色私家车停在山脚下一宽阔大路上,清晨的车窗覆盖着薄薄的雾气,白色的流线型车身在朝阳下如被刚洗过一般崭新光洁。卫叔柔记得自己那时将它开回家时,白行义略带惊讶的神情:“我还以为你会买紫色的呢,你一直喜欢紫色。”卫叔柔摇摇头,眼里是吟吟的笑意:“我随夫姓,车自然也是。”

    山下不比山上凉快,下到半山腰的时候白淳就直嚷着热,终于看见家里的车了,连忙拉着谬生跑过去,嘴里不忘朝身后的卫叔柔喊道:“妈妈快开车,快开空调!”

    卫叔柔走到离车不远的地方就摁下了车钥匙,车喇叭骤然响起,把谬生吓得跳到一旁。白淳连忙牵紧她的手深怕她跌倒:“姐姐不怕,我妈妈有个车钥匙,摁上面的按钮,这车叫一下,门就打开了,”然后他牵着她走过去,打开车门,“喏,你瞧。”

    谬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似懂非懂。

    “就你懂得多!还不快让姐姐进去坐!”卫叔柔故作严厉,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容。

    白淳撇撇嘴,给谬生让出空间。

    谬生看了看车里干净柔软的地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满鞋的泥,轻声说了句:“你······你先进去吧。”

    白淳大大咧咧钻进后座,地毯被硬生生染上几个鞋印,卫叔柔没有反应。谬生瞪圆了眼睛,咽了口唾沫,也跟着钻了进去。白淳给她系好了安全带,一本正经的说:“这是安全带,像这样扣好,就不怕出车祸啦!”然后他抬头朝她咧嘴笑,谬生这才发现他和自己一样缺了几颗牙齿,滑稽的模样让她终于舒展开拧巴的眉毛,哈哈大笑起来。

    卫叔柔看着这一幕,动了动眉头,不说话,兀自坐到驾驶座。

    车子“突突”抖动了一下,小小的空间渐渐被冷气包围,山脚的树林在身后缓缓后移,谬生转过头通过后窗看着她生活了八年的翠城山渐渐缩小成云雾里飘渺的影子,在一个拐角处消失不见。

    小系说过会来探望她的,师父肯定也会来。

    她如此深信不疑。

    车窗外倒退的树木不一会儿便丧失了魅力,两个孩子头靠头沉沉睡去。

    白行义头一回提前离开了高校教育座谈会,早早的回到了家。

    秦妈正在厨房里忙活,看见白行义一脸愉悦的走进来倒也不惊讶:“你这会儿瞧着就跟素素刚出生那会儿一模一样!”

    白行义也不理会秦妈的打趣,探头过来查看袋子里的食材,问道:“都准备了些什么?”

    “和平时一样啊,都是阿淳爱吃的。”秦妈故作不明所以。

    白行义急了:“怎么能和平时一样呢?要做素素爱吃的!”

    秦妈搁下手中的活,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我也想啊,孩子走的时候还没满两岁吧,当家的,你说她爱吃什么?”

    白行义不假思索:“糖醋排骨,糖醋里脊,糖醋白菜——”然后他终于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自嘲道,“是呀,她爱吃什么呢。这都是容恩爱吃的。”

    秦妈摇摇头没有接话,双手利落地将菜板上的萝卜切成均匀的丝。

    白行义看着她行云流水的操作,有些发怔:“她们叫素素‘谬生’,是妈的主意还是······容恩的?”

    秦妈没回答,她知道白行义心里早有定论,因为白行义紧接着就说:“她恨我,我知道,她有千千万万个理由可以恨我。”

    白行义讪讪一笑,留下一句“谬生肯定吃不惯阿淳的喜好,你多准备些素食,我去买些点心回来”便黯然离开。

    白行义这段路仿佛走过了一个世纪,他仿佛在街角的家常饭馆里看到一个一身粉色公主裙的小姑娘拿着菜单飞快说出一系列相近的菜名:“我要糖醋排骨,糖醋里脊,糖醋白菜,哎呀,反正糖醋的我都要!”他们的父亲在旁边对听得一愣一愣的服务生豪迈的挥手:“都听我闺女的!”爽朗的笑声响彻大厅。那时他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只觉得有趣之极。

    他又仿佛看见伦敦街心公园里散步的青年男女,他们有着相似的眉眼。男子小心搀扶着腹部隆起的女子,试探的发问:“儿子的名字我没意见。不过容恩啊,你确定女儿要叫‘白素贞’?”

    女子不正面回答他,只是摸了摸腹部,可怜兮兮的说:“女儿啊,你看你还没出生,你爸爸就开始嫌弃你的名字了。以后不许和他说话!”男子连忙认错:“白素贞,就叫白素贞啊!素贞你可别听你妈胡说,爸爸不嫌弃!可别真不搭理我了!”

    白行义想到这里,不禁笑出了声。

    然后他在一家甜品店前停下了脚步,落地玻璃门上倒映出一个憔悴的中年男子模样。

    他推门而入,倒影被硬生生割裂成两半。

    只是再也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