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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淳的烫伤好了后,手背上新长出的皮肤红红的,有的时候他会伸出双手去和谬生对比,然后哈哈大笑:“姐姐,你看现在我的手跟你的一样了,我们更像咯!”这时候谬生总是笑笑不说话。
日子还是照常过,不过白行义抽烟的次数变多了,卫叔柔不再叫谬生宝贝了,秦妈的笑容里多了一些辛酸,阿淳看他爸爸的眼神由以前的敬畏变成只剩下无限的恐惧与抗拒,还有谬生,
她愈发沉默了,似乎生活只剩下了点头与摇头。
她觉得她的房间再也无法同她握手言和了,因为她好像犯了很大的错,她让什么变了,可她总也想不通。
但有些词汇深深住进了她的心里。
比如说“一样”和“不一样”,“像”和“不像”。
秦妈总说她笑起来真像她妈妈,可她看着镜子里白白的自己,又想着卫叔柔笑着亲吻阿淳脸颊的神态,觉得分明不像。
阿淳说他们像时她却觉得那更像是在提醒她他们一点也不一样。
她在庵里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呢,
自己的外表是如此的不合群。
然后她想到了什么似的“噢”了一声。
噢,庵里的师父们没有头发,还有,她有自己的大大的草帽,那是师父送她的生日礼物。
“这是昨夜观音菩萨送来的草帽,谬生下山的时候戴上它,妖怪就不敢来吃你啦。”
她记得那时自己犹豫了半天才胆战心惊的戴上它:“师父,你······你不会念紧箍咒的对吧?”
现在她摘下了帽子,感觉周围全是张着血盆大口的妖怪,留着涎水,露着贪婪凶恶的目光在暗处盯着自己。
“看这白白嫩嫩的小丫头,吃了她的肉会长生不老的!”
谬生遮住脸,沿手流下两行清澈的泪。
在这样泛着淡淡哀伤的夏日里,在谬生以为以后的日子都会这样继续下去的时候,一扇新的大门朝她打开。
那天她站在别墅门口,像平常一样目送卫叔柔牵着阿淳出门去上国际象棋班。当她正悻悻的转身准备去客厅看电视的时候,卫叔柔亲切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谬生想一起出去吗?”
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春天冰雪融化的声音,她惊喜的转过身去,看见卫叔柔站在逆光里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双眼弯成一道美丽的月牙。
谬生高兴得连连点头,声音难得的清脆响亮:“想!”
那天她第一次见到朱可,她的芭蕾老师。
那时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头发盘得高高的,淡淡的妆容看起来典雅高贵,像只沉默无言的黑天鹅,冷冷的眼神在她身上淡淡掠过,然后简单一句:“跟我来。”谬生多么高兴老师的眼神里没有其他人初见她时的惊讶与好奇,就只是淡淡的掠过,如清风拂过平静的湖面,掀起小小的涟漪。
那已经在无声中告诉她。
你有什么不同呢,也就是个什么都不懂,会让她有些伤脑筋的孩童罢了。
朱可的表现完全出乎卫叔柔的意料。当卫叔柔说想要让白行义的女儿跟着她学芭蕾的时候,朱可只是略微点点头:“我收费不便宜。”
“钱不是问题。”
朱可用余光瞥了一眼办公室窗户外一脸紧张注视着这边的白色小家伙,又转回视线盯着卫叔柔从容的脸:“她怎么叫你的?妈妈,还是——”她故意拖长声音,冷笑一声,“后妈?”
卫叔柔倒不生气,平静的回答:“妈、妈。”
“哦?”朱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那张温柔可人的笑脸,“笑得这么迷人,脸皮怎么还和从前一样厚?”
“老同学这话说的,你也不是没变么,说话字字带刺。”
朱可一听,大笑起来,但这并未维持多久,她脸上的笑容顷刻间褪去,似被寒冰笼罩:“我可不像某些伪善的人,硬生生赶走人家老小三口。”
“这么说,老同学似乎知道得挺多?”
“是呀,不然你怎么舍得把你的‘宝贝闺女’往我这虎口里送呢?”
“我知道你不会说的。”
“你是这样想的?”朱可懒懒的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一脸胜券在握的神态,“卫叔柔,你该不会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朱可还会任你耍着玩,任你想怎样就怎样么,你的为人,我还不清楚?”
卫叔柔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朱可招招手,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再在纠缠什么:“你们家的事早就与我无关,如果你想在我这里达到什么目的,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话说到这份上,你还要交学费么?”
卫叔柔脸唰的惨白,被人看穿心思的羞愤转换成一种自身厌恶感开始噬咬她的心脏。她暗暗握紧了拳头,强撑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当·····当然。”
谬生低着头一声不吭的跟在朱可身后走着,卫叔柔说芭蕾的课程安排和阿淳的象棋课选的时间一样,只是芭蕾课时要多些,等她下了课,卫叔柔会和阿淳在少年宫大门外的座椅上等她。
谬生不知道芭蕾是什么,只是通过少年宫大门口张贴的宣传海报知道是一种舞蹈,会穿着裙摆不可思议的平行于地面的白色裙子,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四肢优雅的向四周伸展,像一只白天鹅。所以当朱可拿着白色的裤袜和玫瑰色的紧身连体露背练功服给她穿时,她还是有一些小小的失望。
“你十岁了对吧?”在更衣室一个大木箱里翻翻找找的朱可头也不回的抛出一句。
谬生第一反应是点头,在意识到朱可看不见的时候又立马说了句:“是······是的。”
然后朱可站起身面朝她,手里多了一个密封的透明塑料包裹,她不慌不忙边拆开包装拿出衣服边向她走来:“个子也真小。试试这件。”
谬生第一次穿这种形状的衣服,裤袜倒是穿好了,衣服却着实穿得糊里糊涂的。朱可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接过衣服:“小笨蛋,这怎么能直接往脑袋上套呢?看过超人么?”
谬生两眼干巴巴的望着她,一脸痴傻。
朱可想笑但又硬憋着一口气,提着衣领放到谬生膝盖的地方,用命令的口吻说:“脚进来。”
谬生连忙小心翼翼的把被裤袜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脚丫子沿着大大的衣领伸进衣服里,再从衣服臀部的三角分叉处的大腿裤洞里钻出来。
朱可帮她把衣服穿好,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啧啧道:“尺寸倒是合适,不过这胸围也忒平了!我十岁的时候发育得可比这好多了。”
还好谬生那时候脑袋还不开窍,还没进入青春期,不然在朱可面无表情的把手放在她的**上时,铁定会尖叫着捧着羞红的脸跑开。
然后朱可双手抱怀站起身来,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走吧,小笨蛋。”
谬生觉得这个场景如此熟悉,
像是看见长大的小系,依旧倔强骄傲的站在她面前,温柔的叫着给她起的变幻无常的外号。
像是看见长大的小系无奈的摇摇头,自顾自转身向前走。
她笑了,她朝长大的小系跑过去,高声呼喊:“等等我!”
女子芭蕾安排在星期一三五,朱可带的班级是周一,周三是另外一位女老师,周五和这位女老师轮流接班。男子芭蕾是星期二三,因为学芭蕾的男孩子少,所以安排的班级只有一个,只有一个男老师在带。
这天恰巧是周一,又或者并不巧,卫叔柔知道她的课程安排,不然怎么每回白淳上象棋班都能刚好碰见她。
谬生来的时候暑假已经过了一般,基础班已经开课两周,不过要跟上进度也不算难,每堂课都会把之前学的动作复习一遍。当然,“难不难”还得看自家孩子四肢够不够灵活。
不幸的是,谬生就是那个头脑不灵活,四肢不发达的罕见孩子之一。
谬生从舞蹈教室的玻璃门外磨磨蹭蹭挪进来的时候,起先还吵吵闹闹的教室顷刻之间鸦雀无声。数十双好奇,震惊的眼睛从四面八方像聚光灯一样打在谬生雪白的短发上,打在谬生粉嫩的脖子肩膀上,打在谬生抬起头怯怯的灰蓝色眼眸上。
谬生突然觉得好像回到了在众师夫面前背诵三字经的日子,脸烧的火辣辣的。她听见教室被随之而来的私语声充盈起来。
“哇噻——外国人诶”
“会不会是白化病?”
“也许是混血。”
“她会说中文么?”
“好漂亮的姐姐。”
“好可爱的妹妹。”
“看上去好像很容易生病的样子,你敢去跟她打招呼么?”
“······”
谬生僵硬在门口,她感觉浑身都在颤抖,她想她不紧张,这只是冷气开得太低的原因。
结果朱可几乎是用“拎”的把她带到学生们面前时,她差点哭出来。
学生们自觉的按照队形排列好,朱可板着一张脸,冷冰冰的开口:“这是今天新来的谬生同学。”一个简短的陈述句,没有解释谬生为什么是白色的,就像那并不是一件需要解释的稀罕事一样,也甚至连“大家热烈欢迎她”或者“下面请她做下自我介绍”都没有,但女孩子们都不约而同的拍起手来。
谬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大大大·····大家好。”
朱可扫了一眼队伍,把谬生安排到第一排靠中间的位置。
学生里最大的有大她五岁的,最小的也有小她五岁的,谬生的个头使她看起来显小,站在身高参差不齐的女孩子里面本来不算显眼。但在一群黑发女孩里,她的特殊发色未能让她得偿所愿的淹没在人堆里。
她看着落地大镜子里的自己,以及周围仍是不住打量她的好奇目光。
她咽了口唾沫,瞪大了眼睛,努力想让自己去适应这突然改变的环境。
很奇妙的是,她并不排斥这里。
那些注视着她的眼睛,是多么的善良而温暖啊。
朱可看着一个劲儿傻笑的谬生,薄薄的嘴唇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然后只听她铿锵有力的一声:“热身,准备!”
孩子们纷纷四散开去,靠着扶手做好准备动作。
当然跑在最后那个动作笨拙的身影,
你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那天谬生在日记里的最后一段是这样写的:
“······朱可老师和小系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可是真的严厉啊!让我做“一字马”我腿叉不开,她就使劲儿bai我的腿,疼死我了!不过下课的时候看见阿淳拿着棉花糖和妈妈在外面等我的时候,我就不疼了。
嗯,棉花糖真好吃。
今天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