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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吃完差不多就下午两点了,严厂长今天请了一天的假,也不操心制药厂的事儿了,几个人坐在炕上闲聊。
刘东来因为马上就要到惠川县走马上任,也有心多了解一些县里的情况,就拉着李向东一起拉呱。
他总觉得这个孩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明明小小年纪,眼神有时却有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精明,但这种精明却并不让人讨厌,整体给人一种机灵又可靠的感觉。
能想到把农村常见的知了猴壳卖钱,还真的让他做成了这个买卖,最关键的是能让严大哥夫妻这么信任疼爱,这绝对不是一般的农村孩子啊!
“向东,你家是哪个村的?”刘东来有意探探李向东的底,就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来。
“刘叔,我家是五道河公社李家坡大队的。”
“家里几口人呐?”
“我爹娘,我四姐和五妹,小弟,小妹在家,大哥在黄岛当兵,大姐,三姐嫁人了。”
“二姐呢?”刘东来好奇。
“二姐小时候就夭折了。”
李向东这两辈子都没见过二姐的面,只是上辈子听他娘念叨,二姐长得多好看,要是平平安安长大了,肯定比电影明星都漂亮。
“不好意思啊!”刘东来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那个时候条件不好,好好的孩子说没就没了。”
黄桂梅语气有些低沉,不知道是不是今天频繁的想起早夭的儿子的原因。
刘东来赶快岔开话头,“现在条件比那时候好多了,现在家家都能吃饱饭了吧?”
“哎,刘叔,你是城里人,不知道农村的事儿。年景好的时候粗粮能吃个八成饱,天天咸菜疙瘩就高梁面大饼子,那大饼子粗的剌嗓子。年景不好,就只能吃红薯面参野菜的团子,一人一天一个半个的,哪里吃的饱哟!”
“怎么是这么艰苦的状态?我看惠川县交公粮的总量都是数一数二的,年年都受市里表彰。”
“哎,县的事儿咱不知道,可是公社的事儿我是有点了解的。”
李向东又是叹一口气。
“你说!”
刘东来倒是想听听为什么市里总是表彰的产粮大县会出现百姓吃不饱的情况。
“我们五道河公社在惠川县的中部,公社下面一共有64个大队,整个公社有大概七万亩耕地,这七万亩的耕地要种什么,都得听公社的安排。大部分土地都是种高粱、玉米、红薯和小麦,剩下极小的一部分田,能种棉花,白菜,胡萝卜。每年产的粮食大多数都交了公粮,卖了统销粮,剩下一小部分才能分给社员。”
“那社员的粮食够吃吗?”
“刘叔,哪里够吃啊!您看我这样的,一天就能分半斤粮食,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我娘为了给我们几个孩子省几口吃的,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就又干又瘦,像个老太太。”
“不够吃怎么办?”
“怎么办?不够吃就去买议价粮,议价粮的价格比咱卖出去的统销粮价格贵上一倍还多。要是家里买不起议价粮,就得豁出去面子,去外边讨饭吃。”
李向东想起上辈子村里有很多人出去要饭的惨状,越说越难过。
“家里没有养些鸡下蛋?养头猪吃肉?”
“我们公社规定养鸡不能超过两只,十家才能合伙养一头猪,只能是公猪,不能是母猪。”
“那为啥?”
“母猪能下崽呗!怕社员偷偷养了母猪下崽!”
没人说话了,屋里一时被沉闷的氛围笼罩了。
“国家的特殊时期,总是有人多付出一些,农民们确实不容易。”
严厂长打圆场,东来这就要到惠川县当一把手了,向东这小子可别嘴里没轻没重的。
说着给李向东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了。
“嗨,刘叔,我这就是小孩子话,您可别当真,我没有对国家不满的意思啊!我就是觉得国家被一些小人给蒙蔽了。”李向东解释。
坐在严厂长对面的刘东来自然看到了俩人之间的眉眼官司,气道,“大哥,你现在是真的要和我生分了!不光自己不和我说实话,连向东要说几句大实话,你都要拦着!你,你真是我的好大哥啊!”
“东来,你别生气,你大哥怎么会和你生分?”黄桂梅安抚道,又说丈夫,“你看看你,这是怎么了,这屋里一个外人都没有,有什么不能说的。”
挨了妻子训的严厂长皱着眉,半响才低声说,“东来,不是哥哥和你生分,你就是知道了你能怎么办?就你这火爆的脾气,你要是再因此犯什么错误,后半辈子就完了啊!”
“大哥我,就是有这点私心,盼着你能平平安安的,做个庸官也好,怎么样都好。”
“大哥,你当我被磋磨了这十年就真的把要为老百姓做事的那颗心磨灭了?我要是真的为了做个昏官、庸官,我还不如继续待在沂白山脚下种地!”刘东来的话掷地有声。
李向东看着刘东来的双眼,那双眼迸发出明亮的光芒,就像是燃烧的炽热火焰。
或许,这个人的到来,能够改变惠川县的未来!
他清楚的记得,上辈子的惠川县县委书记叫贺大禹,这位贺书记在位的十年,是惠川县有史以来最为僵化的十年。
那十年,家家割资本主义尾巴,不允许养任何的家禽家畜,严格的打击黑市,把每个农民都牢牢的拴在并不能喂饱他们的土地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位死死把控着惠川县三十几万人生老病死的贺书记是老百姓口中的贺阎王,有首儿歌是这么传的,
“贺阎王,管得多。
家家都住小土窝。
榆树面,观音土,
个个肚子敲大鼓。”
这个顺口溜里的榆树面就是用榆树皮磨成的面,虽然难吃,但吃了也不会要人命。
观音土是高岭土,这种土像白面一样,又白又细腻,也可以像白面一样和成团,烙成饼。
烙饼的时候不用放油,直接放到烧热的锅里,熟了之后也会有香味儿,吃到嘴里却是又干又黏,得不停地喝水,把黏在嗓子里的土冲走。
这种饼不能多吃,吃多了不消化,会囤积在人的身体里,肚子涨老大,敲上去,“蹦蹦蹦”的响,就像敲大鼓一样。
人吃完了观音土却拉不出来,吃着吃着最后就被屎给憋死了。
在那个春风已经悄悄吹进来的年代,惠川县像一个四面封的严严实实的铁皮鼓,延续着一成不变的、贫瘠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