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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叶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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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血案,是现在官方的叫法。

    尽管已经远离那艘不详之船,海云还是心有余悸。

    昨天晚上,他比万山先发现事情有异。

    当时,一滴尚存余温的血珠正正落在脑门,海云顿时惊醒,意识到平日里闻惯的海产鱼腥味中掺杂了一股不和谐的气味。

    是不断流出的血,新鲜的,人血。

    显而易见,血是从三层流下来的,他很快猜到是山馗派的护送队出事了,楼上没有声音,要么是全部遇害,要么是离开追凶了。

    他连忙叫醒万山,两人马上得出结论——

    逃!

    他们再三确认上面已经没有任何气息后,才推开木板爬出船舱。

    紧接着,就目睹遍布鲜血和残肢的走廊,许多染红了的脑袋瓜子在血海里随波荡漾。那些脑袋简直不像脑袋,无助地在血泊中晃着,恬静的,慌张的,愤怒的,恐惧的,犹如众生相。

    两个年轻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即便是最残忍的魔道中人,都会忍不住战栗。

    恰巧船身后倾,其中一颗头颅面露狰狞地扑向他们,黑红的颈骨啪塔啪塔敲着舱板,那蹦跳的模样像被鬼魂附体,把万山吓得不轻。

    她左手把海云的手臂抓出个红手印,右手紧紧捂着嘴巴,差点呕出来。

    海云也怕得要死,但万山在旁,他鼓舞勇气才挪动双腿,故作镇定捱了过去。

    凶手杀人干净利落、目的明确,只杀头,不做多余动作,没给山馗派一丝反击余地。

    以凶手的实力来说,他肯定知道舱底还有两个活人,但他对目标之外的人没有任何兴趣。

    换言之,那人绝非杀红眼的疯子,而是心思缜密的猎手。

    凶手很清楚,生活在北方的山馗弟子不习水性,必然在登船后放松警惕,他们会被一个个分开,住进早已立下墓碑的坟场,在如摇篮般荡漾的长江上长眠。

    早晨,船夫才报案,碧海号最终停靠在臧谷港,士兵封锁周围,官吏纷纷登船调查。

    海云觉得,他们在舱底躲藏时留下的痕迹一定躲不开那帮人毒辣的目光,他们说不定会被认成血案的真凶。

    虽然情况麻烦,但总比被真凶杀死要好。

    他再三回想,自己应该没遗落会暴露身份的东西。

    现在,海云和万山正坐在臧谷城一条大街东侧的茶楼里,俯视街头人头攒动,不时有武器精良的士兵匆匆穿过人群,往返于臧谷港和衙门。

    这条大街宽盈四丈,两边摊点商品不下百家,玉珠华服、美味佳肴、烟花风月应有尽有,好不热闹。

    胭脂水粉、汗臭羯膻、阳光和鱼腥……这条街仿佛漂浮于气体世界,梦幻而丑陋萦绕着所有人,他们或许意识到了,但都陶醉个中。

    万山脸色很苍白,说是不习惯城里的气味。

    她双手捂着热茶,直到白气停止冒出都曾不喝一口。

    她说:“果然,是为护送的某物或某人而行凶吧……你可记得他们登船时有多少人?”

    海云摇头:“我没注意看。”

    他吞下一块青团,口里无味,只是为了填饱五脏庙。

    青团在口中,酥软的口感让海云想到了动物的某种脏器。

    他一阵反胃,囫囵吞枣地吃了下去。

    为了不再想起昨晚的画面,他不停地思考别的事情,尽管很难,但恐慌的想法还是一点点消退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江湖各大门派定会全力追凶,况且马上到颂仙会了,如果不能给出个说法,五大门派都会很难堪。

    想必这段时间江南各地关口都会严防死守,这样一来,他们想平安无事抵达密麓霞府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而且,宁火派的追兵也很棘手,李尹贞虽说能挡住白无双一段时间,可到底是多久,他还有时间吗?

    “唉……”

    前路更加扑朔迷离。

    海云有些累了。

    总是被追赶着,太被动了,像垂危之人费尽心机吊着一口气,活也不是、死也不是。

    他忽然想起在游云峰度过的几年苦行僧生活,那段曾经被他认为再也不要经历的生活,露水和溪流是他的水源,杨桃、枇杷和竹笋是他的食物。

    而现在,他宁愿回到那个时候。

    我一定在修行时选错了一步,一步错、步步错,否则不可能遭遇这种寝食难安的日子。

    舌头触到酸酸的涩味,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他起身道:“休息够了就出发吧。”

    在海云的意料之中,臧谷城已严防戒备。

    他们本想买下两匹血汗马连夜奔走,却得知如今出城必须与车队结伴同行,让人们互相监视以防凶贼偷跑。

    海云哑然。

    他不觉得这样能拦住深不可测的真凶,但又有什么办法?只好老老实实遵守规矩,报出游云弟子的名号才得以租下一辆马车,和另外十几人组成的商队出城。

    他本想掩盖身份,奈何官兵缠得要紧,他又是个不善撒谎的人,结果用毛笔记下了“海云”两个大字。

    商队要去蜀都,离虚清派很近,算是同路人,但他们不会武功,货物又多,只是昼行夜息,实在是磨蹭,估计还把海云当成了免费的镖客。

    海云没心思跟一帮人在路上消磨时间,他打算进入下一个港口城镇临水镇,再搭船前行。

    万山呢,则用了整整两天才脱离目睹斩首现场的阴影。

    当她回过神才意识到,海云这几天总把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保持戒备状态,时刻注意商队周遭的风吹草动,沉默寡言了不少,让她觉得事出有因。

    她几次想问缘由,但都没找到机会,这里人多眼杂、隔墙有耳,他们几乎什么都说不成,而且他们也没那么多要说的话。

    终于有一天,万山找到机会询问缘由。

    这天午后,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商队的计划,他们讨论了很久,最终决定不冒雨行进,队伍少走了二十里路,结果日落月升时停在荒郊野岭,只好在商旅道旁边安营。

    人们捡起枯枝败叶围成篝火,因为太潮湿,火焰燃烧一直伴随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夜幕笼罩的森林里显得诡异,郁绿的树叶被照成火红或金光,仿佛一夜霜飔,俨然成了幅深秋萧瑟图。

    万山和海云并排坐,火光在两人积满倦意的脸上跃动。

    海云左顾右盼,确认没人偷听,才喏喏低语道:“他就在商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