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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不得礼法尊卑,采苓先行跳下马车,见良明月焦急地等在门口,连忙前去问起了渊儿的情况。
良明月本略带哭腔地说着,忽见秦王跃下马车,话音中断,表情复杂,匆忙向走过来的秦王曲膝行礼。再抬头时,绯红的脸蛋上有藏不住的娇羞。
采苓是过来人,瞬间看出其中的意味。转目瞧沈牧迟,他却依旧是往日冰冷的一张脸,虽然俊朗非凡,却是拒人千里的模样。往日她竟然看不出,巴巴望着他,以为彼此会有一段情深甚笃的美好时光。
“我先进去瞧瞧渊儿,你们就先在外等等,若是有何需要的,我再出来同你们讲。”采苓不想良明月涉险,更加不愿将沈牧迟牵扯进来。
呼得,一人一马奔驰而来,原是良府的人来报信,说是大公子家的小少爷没了。良明月听后没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往外涌,她本长得极美,双唇微翘永远都是迷人的笑颜,如今落着泪,楚楚可怜,不禁令人分外心疼。采苓将她揽入怀中,拍了拍后背,安慰几句。
采苓抬眼看向沈牧迟,见他也有几分动容,心下便有了主意,拉着沈牧迟的衣袖,两人走到一旁,她才道,“明月当下应立即回府,可她如今这般伤心,王爷可否代我送明月一程?”她想着支走沈牧迟后,她便快速地将渊儿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这样既保全了渊儿,也对沈牧迟好。
“本王不走。”他执拗道,微低下的目光里有她从未见过的柔情,“本王跟你一同进去。”
她心中忐忑,他却已经安排了贴身侍卫送良明月回府,自己也先行跨入了老宅。
宅中有名老妇引路,穿过弯弯曲曲的小径,一排竹屋就在眼前。采苓正要冲入屋内,漫云已经走到她前头,“姑娘在外等等,奴婢去将小公子抱出来。”
采苓见漫云胸有成竹,便道,“记得裹床棉被。”
漫云点头,面上虽是信誓旦旦仍不禁攥紧了拳头,迈着步子走进屋内。
“漫云为何如此?”沈牧迟问。
“她幼时发过痘疮,所以不惧。”采苓道,“你我幼时被保护得太好了,若是如漫云这般,如今倒是方便。”话音刚落,已知失礼,如何能与他“你我”相称,又如何敢将他与平民女子相提并论?他却不究,只目光专注地盯着屋内。
屋内传出小孩微弱的哭声,隐约听到“不去”“就不走”等等喊叫声。未等侍女出来,采苓已明白里面情况,“渊儿不认识漫云,一定是以为他外祖母又命人来带他走。”
话犹未完,人已经走到了屋门口,忽觉身后有脚步声,转头见沈牧迟紧紧跟着,连忙劝道,“殿下不必冒险。”
“本王不怕。”沈牧迟目光坚定。
“殿下不怕,我怕。殿下身系国家社稷若是在我手上出了什么差错,我怕掉脑袋。”她如实道,同时也伸手拦他。
“胡言乱语!”他责道,原来她的关心只与他的身份有关,突然的一阵恼怒,他打开拦住他的一只手,“本王执意如此。”已要跨步入屋。
“沈牧迟!”她忽然这样喊他,好久好久,她没有这样喊过他。入府后,她虽依旧桀骜,却也知礼地称呼他秦王或者殿下,她敢叫他名字时,尚是那些记忆里的青葱岁月。
“嗯!”他回答。她却已经伸手环在他的腰上,求道,“殿下万不可进去!”?“
沉默片刻,他终究缓缓道,“你难道不知本王幼时也曾患过此症?”
采苓怔忪,继而道,“殿下当我三岁孩童,竟然如此哄骗。”他从前可是她的掌心肉,关于他的大事也好琐事也罢,她都无不一一记在心坎上,可从未听过他出过痘。
“你第一次见本王时几岁?”他问。
“七岁。”她答。
“你幼时也算是养在宫中,怎会直到七岁才见本王第一面?”他有耐心地问。
“因为殿下幼时体弱多病,养在翠微里不出宫门。”
“可知本王何症?”
“宫中密辛,无人可以寻问。”她回答得倒快。
“还用本王继续解释?”他眉毛一扬,她便将信将疑松开了手。再一想,他毕竟身份尊贵,与自己又无以命相交的浓情,大可不必编造如此谎言来令他自己以身试险,便将悬着心放在肚子里。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方见并不宽敞的屋子里一张梨花木床榻上躺着的小小身躯,正在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哭闹。如此情况,若是别家的孩子早乖乖躺在床上任人摆布,可她家渊儿她是知道的,从前为了与兄长争物件,直直瘫倒在青石板上,将自己头磕流血都不见放手的。
这孩子难管,是三年前在渊儿周岁时她就在心里讲过的话,并且从此有意无意并不与这孩子亲厚。想不到如今倒是要换上一张慈母般的笑颜。
“渊儿……我是姑姑呀。“走近后,她低声唤道,“姑姑来带你回家。”
“姑姑?……”渊儿说话还不利索,嘀咕道,“娘……叫姑姑来接……”
“诶……”看着渊儿满脸的疹子,有些还渗出了脓水,采苓心似被刀绞,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柔声道,“是你娘叫姑姑来接渊儿的。渊儿乖乖跟姑姑回府,好吗?”
“骗人。”说话的声音低弱,却透着浓浓的失望,“我娘说姑姑最会骗人!我娘她……早就不要。”话说了一半,小小的人再没了力气,不知不觉昏睡过去。
采苓急得连忙要去抱,却被人一把拉开,抬眼见到沈牧迟目光如炬。她连忙道,“你能不能帮我们请大夫?我今日必须将他带回姜府。”
“漫云,将孩子抱上马车。”他冷然吩咐。
漫云抱着孩子坐在车厢内,同行的侍卫护送良明月未归,沈牧迟成了驺子,采苓坐在他身侧,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谁也没有想到秦王殿下会亲自驾车,路过颠簸之处,他一只手握着缰绳,一只手伸出牢牢将采苓护住,怕她被颠下车去。
采苓心中感激,禁不住道了句谢,马蹄声噔噔,将她的声音淹没在飞扬起来的尘土里,他却好像听清了她的话,只侧目微微一笑。
若是从前见了他这么温和撩人的笑容,怕是会控制不住立即扑倒。如今却只剩惋惜,不过是造化弄人。
马车一路未停,直驶入秦王府,在沈牧迟的住所院门前停下。车马刚停,院子里一众奴仆已经蜂拥而至,领头的正是魏苇,见王爷亲自驾车风尘仆仆的模样,不禁眉头微皱。
由不得众人走近,沈牧迟命令含章院里凡是曾经出过痘的下人们留下,其余人即刻搬到别处,另外又嘱咐匆匆而来的管事,说明当下处境。
在管事和魏苇的带领下,众人有条不紊地收拾着院子。很快,原本人声嘈杂的院落已经静谧得如同置身山野之地。几名奴仆同漫云一道将渊儿安顿在西厢房,采苓不放心,全程跟着。后来,姜太常带着两名徒弟也来了,徒弟们提着药箱和几个小包袱,看意思是也要在晗章院里小住,采苓七上八下的一颗心才好不容易归位。
姜太常替渊儿诊断后,开了药方,采苓接过药方仔细听着姜太常对于此症的解释,小师父们从她手上接过药方,连忙前去配药煎药。采苓又亲自守着漫云喂药,应是药苦,那昏昏迷迷的孩子一个呛咳,将浓黑的药汁吐出,并喃喃道:“娘亲……娘亲别走……”
采苓忙走近几步,柔声细语道:“渊儿乖乖喝药,等病愈后自然能够见到娘亲。”
那孩子听了,虽仍是痛不欲生的模样,眼角却有两串泪珠滑落。采苓心痛得很,嘱咐漫云继续喂药。待渊儿服了药,采苓仍不肯走,又坐在圆凳上同他说话,今日发生太多事,她身心俱疲,说起故事来也没个头绪,胡乱编造了一个蠢公子与驴的故事,那渊儿竟然听着听着又睡着了。
“姑娘,渊儿由奴婢们照顾着,您就放心吧。时候不早了,您也该用膳了。”漫云道。
“什么时辰了?”采苓望向窗外,一轮明月挂在天边,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屋内烛光闪动。
“酉时刚过。王爷还在房里等着姑娘。”漫云催促道。
采苓离开时又嘱咐外屋侍候的婢女们记得多加两块碳。
出了西厢房,见到主屋内燃着通明的烛火,想着沈牧迟这一道策马狂奔从去洛阳的途中赶回,又陪着她折腾到现在,难免内疚,不愿再去叨扰。本想叫人去传话,今晚就不再烦他了,可是环顾四周院子里也没人,想来晗章院里生过痘疮之人并不多。
跨入主屋的门槛,才见到坐在案子后头秉烛读书的沈牧迟,他身旁站着的两名婢女,见她来了便到小厨房去取晚膳。
他已沐浴更衣过,屋内温暖似春,便只着月白色长衫,长发半梳,站起来身姿颀长,说不出的相貌堂堂。
真该死,如今已是白云苍狗、时过境迁,她依旧轻易就沦陷在他的玉树临风里。
他搁了书册,将她带到圆桌旁,亲自倒了杯水给她,“时候不早了,该饿了吧?很快就有的吃。”
她本是来道谢,顺便询问自己的住所,如今也的确方觉肚饿,却不想再多加叨扰。正此时,丫鬟们拿着两个层层叠叠的食盒进来,正在有条不紊的摆菜。
采苓才知道原来沈牧迟也尚未用晚膳,他该不会再等她吧?此时再走,于礼不合。采苓记得姜太常的嘱咐,吃饭之前仔细洗了脸和手。沈牧迟在身后道,“里屋备了热水,吃过饭去沐浴。”
采苓吓了一跳,连忙道:“殿下太客气了,我回房间沐浴就好。”
沈牧迟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是不容拒绝的冷漠,“从今日起你就住在本王这里,哪里也不许去。”
他们被隔离了,她心中有数,可是晗章院这样大,屋子又多,有何必要非要两个人挤在一起?
“为何?”饭吃了一半,她还是忍不住问了。闷闷不乐的语气就差大骂一句:沈牧迟你是不是有病?老娘追你的时你故作高不可攀,如今老娘好不容易弃之如敝屣,你又搞事情!
“什么为何?”他咽下嘴里的饭菜,明知故问。
“为何忽然对我这样?”语调已然柔和不少。
“怎样?”他放下筷,依旧明知故问。
“这样……好。”她顿了顿,终究说了一个“好”字。
“本王喜欢。”他依旧漫不经心,白皙的脸上隐隐现出梨涡。
余下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