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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颗星是土卫六,它有过许多个名字。它们或被简单地遗忘,或沉睡于历史的记忆中,今天它的名字是欧星。
此刻,位于欧星北半球的城市——摩尔拜,正沐浴在巨大母星洒下的黄金光芒中,灯火通明的城市上方隐约可见一道长长的、直通天际的弧光,那是夜色与星光在天际交融。在那些随着岁月流逝渐渐变得模糊的记忆里,即使在战争时代的南部保留区,也不曾有过这样清澈的黎明:空气清新,夜空晴朗,头上的土星像一把闪亮的弯刀,土星环在这把弯刀的刀刃上投下清晰而丝缕分明的影子。
兰楚瓦一向在二时区活动,但是会在一时区起床。这是从前他还是个士兵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如今他年近花甲,又退了休,于是每天比别人多出来的两个小时就成了享受生活的欢愉时光。
摩尔拜人的退休终归是太早。这种生活乍看似不再需要辛苦工作、清闲度日即可,实则是几乎对这个世界宣告了从此以后没有自己这个人也是无妨。这时候,同他一起生活的孩子就成了兰楚瓦新的生活重心。他习惯于早早地醒来,到窗边点上一根烟,遥遥望向一时区天幕上热闹的花火,一边听着轻柔的音乐一边哼哼着为那孩子准备简单的早餐,等到城市渐渐陷入沉寂,他又开始无所事事地在屋子里左逛右逛。这种行为通常会引起邻居们的反感:他们不明白这个古怪的老头为什么坚持每天爬起来用铿锵有力的脚步制造规律的噪音——这直接造成了他们脆弱的神经不由自主地跟随老人的脚步一跳一跳。经过几次带着误会和不耐烦的交涉之后,兰楚瓦找到了一个更安静也更有利于健康的打发时间的方式:他的老友月光?卢克生活在一时区,但年纪大了,自认为无法适应一时区惊心动魄的生活节奏。于是当兰楚瓦找到他,提出去野外钓鱼的主意时,两人一拍即合。
兰楚瓦走到雅各布的房间门口,脚步忽然轻了许多,近乎于蹑手蹑脚了。透过虚掩着的门缝,他能看见雅各布在床上缩成一团。孩子会做什么梦呢?兰楚瓦忍不住想。
据说绅月五号小区就是日月明公司为了月光而建的:月光年轻的时候身为摩尔拜市的市长,在城市里几乎只手遮天。但退休之后,这个伟大的城市缔造者也和普通的老人一样,有些自己的小爱好,每天自己动手准备一日两餐——那种虚无缥缈的伟人光环还在,但那些为世人敬畏的巨大权柄却早已消隐无踪。
尽管过去如此显赫,月光的生活也并没有像多数退休高官一样豪奢。这也与从前的他大相径庭——从前的月光·卢克从来不会被物质问题所束缚,工作之余,他过的是极为纸醉金迷的生活:他不顾众人的眼光,经常带着不同的年轻女孩出入各种社交场合,有人把他称作“高丘的唐·璜”。女人、奢侈品和政治,兰楚瓦想起来了,月光热爱这些。
他坐在月光门前花园里的长椅上,一盏悬浮灯飘过来,像个小精灵一样默默陪在他身边。在柔和的灯光下,兰楚瓦得以仔细看看这些他从来没怎么注意过的花草。疏影摇曳下,清香的薰衣草和金色鸢尾花错落有致地沿着梯形花圃生长,其中点缀有不知名的绿草。兰楚瓦不认识这种草,但他很清楚能够在欧星生长的绿色植物都价值不菲。他知道种菜是月光退休生活的一大乐趣,但如今看见这些花,他忽然觉得月光大人做起什么来都是有模有样。或许把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才是他打发时间的方式。
悬浮灯闪了几下,月光扛着细长包裹大步走出来,漫不经心地推开悬浮灯,接着发现了坐在门口的兰楚瓦。
短绒衣、蓬松的围巾和为确保舒适而设计的宽松室内睡裤,这就是这位外交大师用来抵御拂晓凉风的全部装备。这些舒适的毛绒包裹着那具有些伛偻的身体,尽管他永远试图保持着骄傲与挺拔,奈何夺去他的挺拔的乃是岁月。他的精神仍在,但永远失去了强健肉体的支撑。
有传言称,复仇者集团副总裁级别以上的官员在退休后不久都会被邀请到城外的军事要塞“做客”,等到他们从那里出来,往往就变了个人:他们不再谈论有关集团上层秘密的事情,有人问起也经常以年老健忘为由强硬地回避。兰楚瓦不知传言中其他人的情况如何,但在他看来,月光·卢克对于很多事情的记忆是真的不存在了。扛着渔具包裹的他眼睛里没了过去那种阴鸷的精明,取而代之的是孩童般的安宁与平和。兰楚瓦忍不住猜测复仇者集团用什么魔法取代了这个老人从他的家族那里继承来的、根深蒂固的野心。
月光似乎兴致盎然,他拍拍兰楚瓦的肩膀:“喂,往那边点。”紧接着坐在他身边,递过一支香烟替代来。
“你现在就抽这个?”兰楚瓦难以置信。
“这个牌子味儿不错,几乎就像真正的雪茄烟。”月光告诉他,“换换口味。”
兰楚瓦试探着抽了一口。“真正的雪茄?这明明是苹果味儿的。”
月光拍拍兰楚瓦的肩膀,哈哈大笑:“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缺乏幽默感啊,阿兰。无所谓啦,反正对我而言都没差。”
兰楚瓦哼一声:“你的鼻子出了什么问题?”
“鼻子?”月光笑道,“不,不是鼻子,老朋友。上星期三医生说我患了肺癌,每天早晨和晚上要用半小时碳聚合水雾。还要我在一个月之内不能接触尼古丁。”
“那可是够难受的。”
“你说的容易,岂止难受啊。”月光做了个鬼脸:“简直要了我的命啦。”
兰楚瓦又抽了一口,觉得这东西实在难抽得很,于是站起来随手扔在一边,悬浮灯急忙飘过去收拾。
“今天怎么这么急?不像你呀。”月光仿佛若有所思,“孙子的东西准备好了?”
“今天不用我准备。”兰楚瓦不高兴地说,“他被停课了。”
“哈哈哈,对了,让兰楚瓦大人一筹莫展的‘青春小恶作剧’。你看,这就是上学的坏处。”月光刚要站起来,一听这话又郑重其事地坐回去,仿佛要传授重要的经验之谈。“会被停课。我上学的时候整天被停课,结果弄得大家都很尴尬。”
“总要有人来告诉他怎么遵守规则。我的意思是,雅各布说他自己没有在打生殖疫苗时开小差,但那女孩总不可能自己怀孕吧?”
月光看上去仿佛想笑。“哦,得了吧。‘及时行乐吧,孩子们。’我们这样对他们唱,是我们鼓励他们服用那些有益身心的蓝色小药丸,我们还让他们像末日临头那样寻欢作乐——怎么,到你自己的孙子这儿就不作数了么?”
“学校生活并不好过,按说两个孩子在学校里的电影间或者游戏室情之所至,也属正常。可是孩子们入学的时候被接种了生殖疫苗,小姑娘怎么可能会怀孕呢?难道这两个孩子的疫苗同时失效了吗?”
“哦?有意思。”月光虽年事已高,但对这种事的兴趣还是一如既往。“但绝不至于到耸人听闻的程度。你总不能责怪孩子吧。也不知他们是不是按规定签了合约……”
“别管合约了,你年轻时候情人那么多,有几个是签了合约的?”
月光哈哈大笑。谢天谢地,他看上去终于准备要走了。
无人机让他们等了一会儿,好在最终在月光开始抱怨之前让他们吃上了早餐。抱怨是月光·卢克特有的语言艺术,他能把惨淡的岁月、糟糕的困境和艰难的选择抱怨得云淡风轻,兰楚瓦挺喜欢听他抱怨。月光入主市政厅那会儿兰楚瓦给他当过十八个月的幕僚,所有人都想来一时区和他一起工作,卢克市长的妙语连珠、唧唧歪歪是人与人之间紧张关系的润滑剂。
“陆桀这个蠢材,他把钱都花在了酒店和电视节目上,害我们每次出来都吃得不好。”月光盯着面前的触摸板犹豫着,看上去没找到自己想吃的。
“我觉得还可以。”兰楚瓦看看自己左边盘子里放着的一份煎鱼、奶酪和土豆泥,面包是从墙壁上弹出来的。
“你的鱼肉都煎糊了。”月光指出,“我猜他们削减了无人机的开支,没人维护这些做饭的机器。”
“我们回来吃自己钓的鱼。”兰楚瓦提议。
大雾忽然弥漫在窗外,这是飞往郊区的征兆。他们的无人机迎着土星的辉光穿行,有那么几分钟,他们似乎就要拥抱宇宙。
然而这片雾后面等待着他们的是镶嵌在蓝色森丘之间的湿地,林林总总的楼台石桥连接着众多精致的小岛,这里曾是月光大人的专属钓鱼台。有一年月光觉得没意思,于是就把这座湖当公园开放了,四毛钱的门票就可以呆上一整个时区。有那么几个月还出现了一股钓鱼热,就在月光犹豫该不该对鱼儿收费的时候,大家却又忽然没了热情,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死忠,于是月光就把公园委托给其中最年轻的人看管。
兰楚瓦记得,那个叫做嘉里·叶兰的小子在得知自己的这项重大使命时差点尿出来。这些年来,叶兰把月光的湖管理得不错,月光甚至曾动过把它当不动产赠予这个孤苦无依的小伙子的念头,兰楚瓦好不容易才阻止了他的这一冲动。
如今嘉里·叶兰长成了个三十岁的人,见到月光也不再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他穿着裤腿长短不一的破旧牛仔裤,睡眼惺忪地揉着头发。
“哎呀,两位先生来的真早。”他说着,上半身象征性地倾斜了一下。他没戴帽子,但不知为何在兰楚瓦看来,他似乎总是戴着一顶脏脏的大檐帽。许是钓鱼的时候看习惯了。
“不早不早,打鱼正好。”月光笑道,“你不懂,这湖里的鱼已经进化出了一种跟咱们斗智的能耐,想收获多就得趁它们不注意。”
叶兰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您说得对,说的对……哎呀,我想起来啦,最近客人们钓上来的鱼好像确实不太多。”
“生意不好就说生意不好。”月光拍拍叶兰的肩膀:“钱是给你自己赚的,又不是给我。天天琢磨怎么拍马屁,累不累啊?”
月光大人性情直率,如今更是变得喜怒无常。于是叶兰耸耸肩:“还是老样子,手工假饵加上山青虫?”
“我怀疑你的假饵到底有没有效果。”月光懒洋洋地说,“我在网上看见那种磷虾好像挺好用的。”
“网上的东西可没什么真话,虫子好用我们大家都知道。”
“随你怎么说,我自己带了磷虾。”
叶兰跌跌撞撞地搬动吧台后面装虫子的大桶的时候惊动了熟睡的小狗“多多”,它站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开始兴奋地绕着兰楚瓦和月光跑来跑去,因为他们俩一来就意味着主人必须带它出去玩——嘉里·叶兰是个宅男,每天只做数个小时生意,剩下的时间一直沉溺于虚拟世界“罗生”,他的狗最经常见到主人的形象是躺在VR胶囊里睡觉,早就学会了自己添置狗粮,对外面的世界自然比较陌生。
“你看它多开心。”
月光哼了一声。“它这明显是憋的。”紧接着却皱起了眉头。
兰楚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当看到月光注意力聚焦处的东西时,心头也是一惊。
那是个敞开的快递箱,里面装的倒是一堆无关紧要的杂物,重点在于箱子上画着一颗五芒星,五个角被人涂上了黑色。
这乃是西斯·擎天的标记,代表着星球的一部分人希望回归地球文明最深切的渴望。西斯曾经是守护者夏雨·擎天年轻的弟弟,被视为带领欧星崛起的希望,却走上了错误的道路——这是他一生罪恶的来源。有人说西斯为了达成政治目的动用了某种非自然的力量,一手导致了那个不可提起的事件,他也因此被放逐乃至诛杀。
多年来,摩尔拜一直流传着一个耸人听闻的传说:西斯·擎天的力量将在“回归日”归来,清洗星球,并带着它回家。
“斑马星……”兰楚瓦轻声道,“月光大人,这个你有多久没见过了?”
叶兰连忙跑来,一看那箱子,吓得脸都白了:“月光大人,这……这真不是我搬来的,这是一个客人归还的工具,他来的时候我快睡了,这些东西一直是多多负责照看的……没想到——”
“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月光打断了他虚弱的辩解,“让你看个场子可以,但你像这条狗一样没这个魄力干这事。”
“咱们得追查这事。”兰楚瓦当警备队长的时候专门负责这种思想罪,对这个标记有着难以磨灭的刻骨仇恨。“‘回归日’临近了,地下黑帮的小崽子们开始不安分了。”
“有没有可能是哪家小孩无心干的?”
“我看不太可能。”兰楚瓦说,“那人叫什么名字?”
叶兰看起来更手足无措了。“我真没记住,但是那家伙个子真高啊,像个小巨人。”
“你都退休了,阿兰。”月光懒洋洋地提醒他,“况且只有我们三个看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你敢说吗?”他问叶兰。
对方连连摆手:“您别拿我开心了,说出去别说生意没得做,连命都可能保不住,我哪儿敢?”
“你看。”月光对兰楚瓦一摊手,好像问题就这么解决了。“何苦为难一个破箱子呢?”
“这可是你的渔场,你的生意啊。”兰楚瓦提醒他,“就不怕你自己晚节不保?”
月光笑了。“别这么悲观嘛,阿兰。”他说,“夏雨·擎天活了一百七十岁,就算我只能活一百岁还有的是时间。西斯的事已经过去多久了,有一个世纪了吧?当年专门管理思想罪的机构早就解散了,既然是前尘往事,何苦抓住不放呢?”
“这是漏洞。”兰楚瓦说,“如果这种行为不受追究,那么很快,许许多多这种标记将从星球的各个角落冒出来。”
月光的脸色开始不好看了。“要查随你。”他拎起东西要走,“用你自己的人,可别搞到警备队那里去。”
“你去哪?”
“钓鱼啊,你这个老傻瓜,忘了我们来这儿是干啥的?”兰楚瓦正要说什么,月光却站定了冲他摆摆手:“先钓鱼,再说别的。”
他们穿着靴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倒映着金黄晨光的浅塘,月光的裤脚塞在靴子里,这让他鼓鼓囊囊的睡衣看上去仿佛填满了他实际上并不具备的强壮肌肉。月光当政客的时候喜欢表演,喜欢让所有事充满戏剧性,这一点与他父亲别无二致。只不过兰楚瓦很难想象掠夺·卢克那个魔头般的人物会心平气和地放过刚才那样的事。月光的许多想法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这算是某种洗脑的后果吗?
他们坐下后,月光见兰楚瓦还是绷着脸,便凑过来问道:“喂,你怕不是有职业病吧?”
兰楚瓦以为月光借此揶揄自己从前盖世太保的身份,便尴尬地一笑。可是月光竟伸出手来,兰楚瓦刚开始以为他是要安慰自己,随即反应过来月光是想给他看手腕上的东西。
一枚腕表,镂空的机械装置组成一枚精致的豹头,豹子的眼睛随着钟表的走动来回转动。
“真漂亮。”兰楚瓦深知月光行事乖张,在这当口忽然讨论起手表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这是‘春宫三问’戈里特·韦林的作品。”
兰楚瓦一愣。韦林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无异于一个咒语,只需提起便足以使他陷入深沉朦胧的往事。这人表面上的身份是一家钟表店老板、最精湛的钟表匠之一。他发明了在机械手表上安装星盘,从而把土星和地球在天空中的位置用齿轮和木偶图像精确地显示出来的技术,从而声名鹊起。他的作品轻轻松松就能拍到数千新币的高价,然而他真正的身份却是掠夺·卢克联合西斯·擎天向集团发动战争时安插在摩尔拜的一个间谍。再加上为人忠厚、说话风趣幽默,上流社会的绅士名媛乃至摩尔拜的一些高级官员都成了他的固定客户。他左右逢源,通过庞大的社交网络窃取了大量情报。兰楚瓦回想起来,在他如此热衷于把地球元素加入手表设计之中时,他就应该知道,最迟在那个代号为“春宫三问”的间谍将落夜城情报网连根拔起之后他也应该怀疑到戈里特·韦林的头上。事实上,正是因为这个代号所指过于明显,兰楚瓦从来没想过将目光投向钟表业的最显赫处。直到战争结束,他才将韦林关进“天狗之牙”高塔。
此刻,月光手腕上的豹头像极了韦林被捕时嘲弄的神情。
“您这是什么意思?”兰楚瓦略有不快地问。
“别多心,阿兰……我只是想说,韦林的被捕让他的手工机械表成为绝版,价格更是飙升,这反而成就了他的钟表事业。你知道吗,政治是浪潮,是摇摆的,你只能行春秋事,而无法永远坚持同样的行事原则。你无法撒一张大网,把星球上所有在家默默画着这个标记的人抓起来……同样,你更无法把那些心里深深刻着这个标记的人抓起来。”
“是吗?”兰楚瓦思忖,他有他自己的原则,也有自己誓要带进坟墓的秘密,月光这番话是一种解脱,还是又一次考验?他不确定。
“你孙子那件棘手的事打算怎么办?”月光再一次转移了话题。
“还能怎么办?”兰楚瓦有点儿头疼,“虽说是学校药品的过失,处在我这种位置道歉和声明自是少不了的。说不定得卖掉我在尖北区的一个售货车了。总不能说不是雅各布干的吧?”
月光露出带着些谅解的坏笑。“是啊,雅各布那种黑白混血儿的外貌最近可挺吃香,有时候连我都嫉妒那种人呐。不知那姑娘长什么样——?”
兰楚瓦还没来得及回答,月光忽然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无论如何她是个幸运的小家伙。只是我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奉行独身主义的兰楚瓦居然老来捡了个孙子?这是你年轻时候欠下的哪一笔风流帐?还是……”他坏笑着压低声音,“他根本是你的儿子?”
兰楚瓦没回答。好在有条鱼恰逢其时地咬了钩,他用力一拉,一条看起来足有四十厘米长的黑鱼倏地腾跃出水面,兰楚瓦把鱼线收回来仔细观察,发觉这东西通体乌黑油亮。欧星水质和地球上不同,鱼的腹部常常会出现皮肤钙化形成的白斑,而这条鱼根本没有。
“这可是稀罕。”他叹道。
“没什么。”月光仿佛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般神神秘秘地说,“我最近弄了点实验室培育出来的鱼,这些鱼可是拥有最纯正的地球基因。我甚至还弄了几条巨型黄鲷鱼呢,现在在这湖里游泳可不是特别安全。”
“地球鱼?”兰楚瓦目瞪口呆。“可是限制生物技术出入关是您自己定下的政策呀!”
“是吗?我不记得了。”月光想了想,“对了,限制,限制沟通,光荣孤立。这话是我说的。我们这个星球是要独立的啊。”
过了一个小时,土星表面的金光融入深沉的宇宙,湖面一片昏黑。就在耀眼的银色球形灯在他们头顶遥遥亮起时,月光收拾起渔具,掂量着不算丰厚的收获同他道别。
一时区澄澈的天空翻涌着妖媚的紫色亮云,云的影子像迁徙的野马在湖面上奔腾而去,仿佛要将月光大人淹没。兰楚瓦看着清瘦的、略微有些伛偻的身影沿着泥泞的堤岸往回走,不禁好奇权力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它能让一个人拥有通天彻地之能,可当他剥去了那些外衣,看起来又是如此老迈而无力。
那男子从背后袭来的时候,他毫无察觉。
后腰突然好像被钝器打了一下,兰楚瓦本能地就地翻滚,名唤“十四红莲”的日本刀瞬间出现在他的手中,然而腰部的剧痛让他难以维持平衡。
对方发起新一轮攻击,他的动作快得可怕,让兰楚瓦想起了一个同样恐怖的人。
这不可能啊,老家伙早就死了,就算他活着也得九十岁了,不可能有这般身手啊。
他出刀的空间不大,一招“浮舟”,刀刃当时见血。
然而随后的下劈“唐竹”却斩空了。阴影闪过,兰楚瓦脊背发凉。电光火石间,他不得不转身将对手的武器格开,火星四溅。
那是一把匕首。
而匕首的主人再次融入阴影之中。
他试着用武士的本能辨认对方再次袭来的方向,这种本领在数十年的刀光剑影里驾轻就熟,感知,炼气,斩向黑暗中的空白。
袈裟斩。
阴影消散,砂砾落在刀尖上,兰楚瓦心头一颤:黑暗中有两个阴影,其中一个散去,而另一个比白昼更白。
致命的武士对决,生死只在一刀之间。
苦寒的刀刃贴上他的脖子。
“不,别来……”他低声祈求道。
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已经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对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