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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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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匡王二年,立夏。

    楚国边境。

    烈焰烤炙,遍地荒凉。

    楚庸两国交界的山丘上,一位耄耋老者遥望着庸国边境方向,思虑深沉。他身后信步而来一位青衣少女,为其递上水壶。

    “师父,这日光过于猛烈,您还是好生歇息吧?”

    老者接过水壶,将视线从龟裂的土地挪至天空的云层,轻道:“念儿,这大旱已是多少年了?”

    淮念循着商延卿的目光而去,道:“回师父,楚国大旱,至今已近三年。”

    商延卿不语,她便晓得师父问题的深意。

    淮念细细观察了天上的云层变化,又道:“不过,这天上的云层状似棉花,不断扩大,直向高出。按历法书上所载,乃湿气不断蒸腾,以至旺盛的表现。枝江近日,必有大雨。旱灾,可解。”

    商延卿眼际闪过的一丝悦然,显然是满意淮念的答案,但眼底又在瞬间被另一股忧虑所替代。

    他捋了捋暮白的胡须,叹道:“对啊,可惜这灾荒将止,硝烟却会随即而来。”

    淮念年纪虽轻,心思却异常缜密,她默默听着师父的话,不多妄言。她也像商延卿一样,眼睛凝神,望着远方,心中料到,这边境的荒凉,注定人间的不安。如今师父虽未明言,但西戎来犯楚国,也将会是眼下的事情。

    商延卿回过身,淮念伸出手搀扶,陪她的师父慢慢走回驿馆。

    驿馆内,淮念为师父及自己收拾好行囊,准备明日启程回云梦泽。不过这姑娘,手上确实是在收拾,心中的思绪仍旧千条万缕。

    淮念纵然心思敏锐,但有些时候终究揣摩不了商延卿的想法。至少现在的她,便不知商延卿为何要千里迢迢,离开云梦泽来到选地。难道就只是为了看一眼,这楚国边境的状况?

    若是如此,那派她或她师兄一人前来,也并非不可。要是师父惦念自己的武功仍不成熟,让师兄陪同自己也是可以的,这一来他老人家既能免去周车劳顿之苦,也能在云梦泽安生养病。

    “念儿。”商延卿的一声叫唤,打破了淮念的思绪。

    “诶,师父。”淮念抽回神绪,立刻应答。

    “为师今夜约了友人一叙,你收拾好行囊后,随为师一同前去吧。”商延卿道。

    至此,淮念的疑虑算是有了答案,或许这才是她师父此行的目的。只不过那位师父口中所说的友人,又会是谁呢?淮念没有头绪。

    夜里,林静夜深。

    选地东去五里路外,有一户茅屋人家。商延卿在途中约略告知了淮念将见的人,马车便停靠在了一间茅屋前。院外围栏由乔木枝所砌,木上所涂的防虫白油已大部分剥落,看样子有些年日未曾打理。

    淮念瞥了一眼商延卿,得到了允许,方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那道破旧的外院门。

    却未曾料到,门才被推至半开,一道银亮的锋刃从门缝中向淮念袭去,剑气飒然难挡,于迅雷不及掩耳间直驾在淮念的颈项上。

    “谁!”

    声音的主人,听来与自己年纪相仿,却渗出一股倨傲之势。淮念承认自己平日里练功稍有不足,却也未曾懈怠轻功之术,如今不过几寸距离,竟也察觉不了这门后之人,只能说明此人极善于隐藏自己的气息,武术想必在自己之上。

    虽然剑刃在项,但她很快心生一念:此人并非不善。

    这四野静寂无人,师父行踪缥缈,未曾结下仇家。今夜师父拜访故友,对方自当是提前知晓,候在门后的他,想想莫不是为了保护这茅屋中的人。

    于是淮念定神,应道:“师父与我,是来见苏先生的。”

    微风轻起,吹散了夜空中部分云烟。

    此刻月华如水,轻柔地洒落在两人的脸上。

    淮念抬眸,方才瞥清了执剑者的相貌,只见少年棱角分明的脸庞,一双眸子深邃凛凛,眉宇间生出轩昂之气。不知他是否听见自己口中说的师父,便立刻抽回了手中的剑。

    收剑、入鞘、作揖,一套动作下来流畅不已,并马上致歉:“未知前辈到访,多有冒犯,苏遇失礼了。”

    这是淮念初见苏遇。

    那一瞬间,淮念似乎有种错觉,以为四周的蝉鸣都在聒噪中静寂了。

    她本来想若这少年是护卫,如此功夫,苏先生定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如今听他自道家门,既也姓苏,怕便不是护卫与主人的关系那么简单了。

    商延卿走向前,仔细端看苏遇,微笑道:“无碍,想不到多年未见,苏家公子如今已至舞象之年,甚是俊逸不凡。”

    苏遇微颔,将木门尽数而开,迎请商延卿入内:“前辈过誉了,家父已在屋内恭候,有请。”

    淮念轻揪了右肩上的斗篷,尾随其后。待二人入了门,苏遇便谨慎将门拴好。

    茅屋内,仅有案几一张,草垫两个。灯火微弱的案上,茶具倒像似新的,小巧完备,应当是随行携带之物。

    苏先生本在沏茶,闻见屋外动静便起了身,一见商延卿,立刻向前作揖。

    淮念第一次见这位师父口中的友人,此人身躯虽消瘦柔弱,精神却饱满有神,看着并非是习武之人,倒像文弱儒生。

    “商兄,许久未见。”

    “苏弟,别来无恙?”

    故友相见,免不了寒暄几句。

    不过,淮念感到奇怪的是,苏先生看起来像是不惑之年,与师父年纪相差有一倍之多,师父却容许他以兄弟相称,这辈分上来说,她实在琢磨不透。

    只见苏先生轻扶商延卿下座,慰问:“无恙。倒是商兄的身体,可还安健?”

    商延卿笑语:“老了,哪还有什么好不好的。”

    “这可说的什么话……”苏先生刚移开的眼神,无意落在了淮念身上,问:“这位想必是商兄的徒儿了?”

    商延卿微微点头,正式向淮念介绍眼前人:“念儿,这位便是我与你提及过的苏从,苏先生。”

    淮念向苏从行了常礼,道:“小女淮念,见过苏先生。”

    苏从微微打量了淮念,笑意盈盈道:“甚好。娉婷大方,标致可人。商兄有此徒儿,好生让人羡慕。”

    “苏弟过誉了。”

    此后,苏从又向淮念介绍了苏遇,两人也按礼数打过招呼。

    淮念暗忖,平素里师父从未曾提及过眼前的这位先生,如今两人言谈举止间倒像是交情颇深的模样,想必此间缘由也定非三言两语可道,就是不知师父日后会否向自己透露一分。

    想着想着,却见商延卿侧首给了淮念一个眼色,示意她到外头候着。

    果然,师父是不打算透露任何事情,只是这种日常的打发形式,在这次寒暄中来得特别快而已。对于商延卿,淮念自是不敢有违,便只能默默退下了。

    淮念迈出门,意识到苏遇也紧随其后,想必他也和自己一样,被长辈叫了出来。

    苏遇随手掩上木门,和淮念一样走到了远离屋子的角落。

    淮念轻轻用左脚脚尖踏着地上的小石子,思忖着屋内师父不知与苏先生商讨何事,有些百无聊赖。

    身旁苏遇的视线一直落在淮念被月华拉长的影子上,想起父亲早些日子叫自己来选地,说是要见一个多年未见的故友时,他一直都在猜测对方的身份,可是苏从终究没有多提。他在想,这位老前辈和这位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父亲又要放下郢都所有公务,来这里见他们?

    苏遇盯着影子上的蓬索,在风中缓缓飘扬,思绪又一转。刚刚在门外,这姑娘面对自己的剑,眼中竟无一丝畏惧,倒像是笃定了自己不会伤害她般。

    早在苏遇留意到淮念揪起斗篷的一刻,这少年便愧然于自己的举动对一个姑娘来说,造成了冒犯。因为若当时自己的剑气若再收敛半分,便不会吹动她肩上的篷索。

    “方才的剑,惊扰淮姑娘了,实在抱歉。”

    淮念侧目,看了一眼苏遇,未曾想过他会主动说话,而且还是再次道歉。她回头想了想,毕竟方才苏遇只是口上与师父说了对不住。这一次怕是为了自己刚才的冒犯而对她致歉的吧?

    其实淮念倒也不怪他,反而是责自己轻功学艺未精,才会被苏遇的剑气压制。

    淮念慢慢将目光在苏遇的侧脸上撤开,落到脚上的石子:“无碍,本就是我警觉不足,师父无恙便好。”

    屋内,苏从为商延卿斟了杯热茶。

    商延卿呷了一口,感慨道:“苏遇,终究还是随了你的姓。”

    苏从也将自己的茶杯满上,说:“当年故人将他托付予文渊,文渊自是把他当亲儿子看待,可惜文渊学儒半生,始终不及聂师,能教他一身好功夫。当年还得谢谢商兄,让聂师破例收了遇儿,文渊感激。”

    商延卿摆摆手:“这孩子天资聪颖,与他父亲一样,是个不可多得的剑学苗子,确实应当学武。不过苏弟胸怀丘壑,也是苏遇的良师。如今这孩子,文武双全,能护一方百姓安康。他双亲泉下有知,定也是宽慰的。”

    苏从思绪悠远,想起许多年前的事,感慨万千:“当年之事,若不是商兄相助,这孩子怕也不能活下去……”商延卿朝苏从望去,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下去。

    他放下茶杯,正了身子,慎重道:“世道纷乱,往事已逝。既然孩子能以新的身份生活,一切也都过去了。只愿其施剑所学,可济百姓苍生,便也对得起他真正的父亲了。”

    苏从握着茶杯,指腹摸着杯沿,眉心平静:“商兄隐居云梦泽多年,今夜约我相见,除了苏遇,莫不是有何事?”

    商延卿眼色凛然:“是啊,我找你确实有事。”便也直入主题道:“楚境大旱三年,西戎已是虎视眈眈,外族觊觎楚国已久,这边境势趋不安,苏弟在朝想必也清楚。你在郢都的时日,朝堂是否有动静?”

    苏从苦然一笑,神情复杂:“商兄虽隐退这么些年,还是一如既往,料事如神。确实,庸国早前派了特使进宫,楚君欲与庸国和议,是铁定的事实了。”

    商延卿一听,眉心更是深锁了,幽幽道:“庸国曾为群蛮之首,庸人骑术娴熟且武功强劲,商朝时期百濮便曾归其麾下。其国实力强而千年来从未败亡,这个时刻前来和议并不合理,若楚君应了和议,则极为凶险。”

    “商兄言下之意……”苏从算是听明白商延卿的话,他也觉得庸人此番作为有诈:“文渊虽也深知蛮夷心思不粹,不过……”但苏从心中之苦,也不知从何处说起:“商兄应该知道,楚君这三年即位以来全无号令,更是纵情声色;楚国朝堂上又有强宗若敖一族当道,其权倾朝野而能只手蔽天。现在除了斗氏,其他人的话楚君是无法听进去。这个困局,文渊也深陷胶着……”

    商延卿一直洞悉朝中格局,同时也谋想过各种事情的发展。许久前,他心中也暗下过盘算。因此苏从所说的话,商延卿很清楚。

    然而天道并不可明,即便旁观者清,一旦身陷其中也必将扰乱现世。

    商延卿闭眼,良久才重新张眸:“我为楚国卜了一卦,乾下而坤上,此乃天地相交,万物纷纭的‘异卦’,是楚国由衰转盛的转折。”

    苏从端直了腰背,心急如焚:“还请商兄明言。”

    “朝堂内,能舍生死谏者,苏弟该比我清楚多,只不过你仍有忧虑。”商延卿的话一针见血,使得苏从默默低下了头。

    “你的忧虑在于此战若败,楚国危乎;若胜,若敖一族的军政权会比现在更为强大,甚至威胁、僭越王权。所以无论进退,对楚君、楚国来说,都是难处。”

    苏从握紧膝上的双拳,心中无限苦恼。确实,死谏是他现在唯一可做的。

    商延卿知道,苏从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忠君为国是他的本心。可这些年的经历,已经磨灭了他不少志气,再加上若敖一族对其他宗族的打压,也确实使得楚国的朝政渐渐衰败。

    “蒍贾与我交好,军事谋略也有过人之处,可惜身不在其位。如今楚国三军又掌握在斗椒父子手中,此局苏从无处可解。”

    商延卿自然了解问题所在,只是有些事情苏从仍身在迷雾。然而,困局是否无解,终究自在人心。

    “只要朝堂之内,苏兄坚持上谏楚君,此局便尚有生机。我记得现在掌握楚国右军的副将,好像是成子贝?他确实是个不错的将帅之才,能堪重用。”

    商延卿一言,点破了苏从许多疑惑,他也听出了这番话背后的深层含义,瞬间在脑中勾起许多有关楚君的画面,联系到早些时日成子贝被令尹斗般提拔掌兵,这其中看似无意的举懂,却似有千丝万缕的深谋。

    苏从欠身,症结的顾虑似乎在一瞬间解开,他感慨商延卿洞察他人的本领,同时又佩服他深藏功名的决断。

    伯阳门极善卜算,更识人心,某程度天下在他们的推演中,很多时候不过就是掌中之物。

    “商兄的话,文渊是听进去了。多谢!”然而,由商延卿主动找自己时,苏从始终不明白一事。

    “商兄,容文渊冒昧一问,伯阳门一向不理朝堂江湖之事,又何以向文渊赠言?”

    商延卿感叹道:“我也没说什么,只是苏弟才智过人,得以参透我话中所言罢了。伯阳门隐于世,自是不愿深涉这俗世恩怨,不过当今世道纷乱,大旱三年未解而硝烟并起。医者仁德,侠者忠义。像我这般年纪,倒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而已。”

    苏从慎重跪拜:“文渊替楚国黎民,谢过商兄。”

    商延卿觉得他言重了,马上让他不要行此大礼,又亲切一笑地转移了话题:“我今日来,就是想看看苏遇这孩子,也是尽自己的能力来提醒你们。毕竟这会是场硬仗,能拼死一搏者,便可置之死地而后生。”

    苏从忽然觉得,商延卿那抹和蔼的笑容中,带着一丝意味深沉。

    此时,只有商延卿知道,这场将要揭开帷幕的战争,对现在的楚国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考验。

    “大战将起。敌在明处,也在暗处。”

    这是商延卿最后的嘱咐。

    ———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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