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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码头。
舟甫泊岸,屈荡迫不及待下船。这几天的水路行程憋得他直慌,难得脚踏实地之际,他立刻伸展着快要僵硬的身体,四周顾望,发现码头的船工和异常熙攘,搬运者肩上大袋大袋扛的似是米粮谷物。
屈荡细看了并列排在码头的商船形制,眼神又快速扫遍码头的每个角落,最终把目光落在东南角。
一位纤细女子身着素衣,正在监督整个搬运过程。屈荡一眼就认出了满秋,只见她眼神明净睿细,正好远远撞上屈荡的视线。
他尴尬一笑,朝她挥了挥手,却见满秋斜了自己一眼,无视他的存在,别过脸去不作理会。
屈荡径自走向她,问道:“怎么会是你监工?樊府的顾掌事呢?”
满秋并不想跟屈荡多说话,只回了一个问题:“顾掌事半年前就回乡了。”便又开始督促搬工:“这边的货得搬到丙号船。”
屈荡挠了挠后颈,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玉罐子,递给满秋:“这是我在灵山带回来的芽茶,给你的。”
满秋看了一眼,神情纹丝未动,冷冷道:“不必了,你自己留着。”
屈荡独自抠着罐子,隐隐自嘲,他知道满秋还在恼他。他一鼓气,抓开满秋的手,直接把茶罐塞在她手上:“难得我老远带回来,你就收下吧!若你不欢喜,就扔了,不要被我看见就行。”
满秋低头,抠着罐子的指尖发白,此刻思绪万千,不知从何道起。
她想起一年前,屈荡走的那一天,没有任何消息,一夜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不是逃了吗?为何又回来?就不怕你爹又拉你与我成婚。”
屈荡讪讪一笑:“我不回屈府,我这次是特意来找你的。”
“找我?”满秋一脸疑惑,岸边的船工忽然的一声呼喊打断了两人对话,她便让屈荡等在一旁,先去处理商船的事宜。
屈荡远远看着满秋的背影,想起了在郢都的许多事情,赫然一笑,神情有些复杂。
自屈氏退出朝堂从商后,在商业贸来上便与樊家结好。屈荡的父亲自小便替他与樊家结了姻亲。这一纸婚约,本来就是为了巩固屈氏与樊家的商贸势力。
楚人均知,屈氏与樊家是郢都最大的两股商人势力,前者以炉金及制漆为重;后者则主导米粮及木制品交易。
一年前父辈督促屈荡完婚,但屈荡生性落拓,不屑于被家庭约束,便毅然悔约逃婚,逃婚的对象正是樊府二小姐满秋。
想不到一年未见,满秋如今已是亭亭独立的樊府女掌事。
屈荡的视线细细在满秋的身上巡回,其眉宇举止,都透露着轻熟的风韵,蜕变得与以前不一样。只见她与船工沟通好预定的路线,确认一切无误后,便目送着商船渐离岸边,屈荡也随着她的视线望去。
江陵码头是郢都最大的商运码头,其北上可达襄樊,南下沿长江水则贯通洞庭,西也可入巴渝之腹地,是楚国南部的水路核心。
郢都之所能成为楚国的经济中心,也十分倚重着这个码头的水路运输。
屈荡看着船往北驶去,料到这批米粮应当是作为军粮物资运往襄樊,感叹道:“樊府还是一如既往,是皇家的军库粮仓。”
满秋顾盼,回身见屈荡一脸嬉笑,神情淡然:“说吧,找我何事?”
屈荡收敛了笑容,正身道:“苏遇让我来找你,问巴国的事情。”
满秋眉色一变,看了周围一会才道:“换个地方说话。”
皇城外围一带的市坊,是楚国最繁荣的区域。满秋带着屈荡到上市东街的一家胭粉店,这是樊家的商铺,没有码头那般人多眼杂。
店内的伙计见女掌事来了,正准备沏一壶清茶,却被满秋拒绝了:“不用了,你继续顾店。”自从满秋当了樊府的女掌事,大家都对她毕恭毕敬,不过她倒是从不对下从摆架子。
“还是给我一套茶具和沸水吧。”屈荡对伙计道,又转头和满秋说:“你就不试试我给你带的芽茶?”
两人进了内室,屈荡将茶沏好,斟入杯盏,瞬间茶香满溢。
“苏大哥怎么突然问起了巴国的事情?”
屈荡为满秋递去茶杯,隐瞒了苏遇中毒的事,并大致将在息县发生的事情简练地复述一遍给满秋听。
“你们樊家与巴国一直有米盐交易,有没有听过佷士?”
“佷士?”满秋沉默了一会,终于摇了摇头:“这事关乎什么?很重要吗?”
“苏遇怀疑若敖一族与巴国有勾结,因为申县的事情,他认为楚国里还隐藏着巴国的敌细,所以便让我来找你。你们樊家的眼线,最近是否有留意斗贲皇的动静?”
满秋眼眸流转,轻声慢语:“说起来,斗贲皇前段时间一直在郢都斗府,几乎没有出过门,但与西南境的守将也一直有军讯来往,而且自西南边境有异后,他也赶往蒸野主军,并没有什么异常。蒸野一带樊府要安插眼线会过于显眼,因为那边不属于重心的商业区域。若硬要说的话,有一件事还挺奇怪的。
“什么事?”
“前段时间魏掌事从边境回来,路过顾县斗府,见一位琴女入了斗府,看着极其眼生,记下回来后就告诉了我。”
屈荡追问:“女子?什么时候?”
“大约是斗御被杀前一周左右。”满秋见屈荡低头沉思不语,又道:“你在想什么?”
“斗贲皇不是不近女色吗?又为何会招琴女入府?”
“这我也觉得奇怪,不过魏掌事打听过,她似乎就是顾县木琴阁的一位琴女罢了。”
“我明白了,只能把线索先通知苏遇,说不定他会有进一步的头绪。”屈荡问满秋要了绢布,立刻将消息系在小丹身上送出去。
满秋喝了口茶,不发一语。
屈荡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脆生生开口:“茶好喝吗?”
“挺好的。”
“那你多喝些……”
“嗯。”
还是满室凝重压抑的气氛,屈荡自问平日话多,如今面对满秋却找不到适当的切入,只能挠挠首。
“你没什么话说的,我便回樊府了。”满秋放下茶杯,起身道。
“对不起。”
屈荡抓住满秋的手,眼色黯然。
满秋深深呼了口气,面对这句一年后的道歉,她此刻更多的是释然,毕竟一年的沉淀足以让她面对自己的内心。
其实在码头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她早已原谅了他。
——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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