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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月星稀,军营外的晚风微微吹拂,牧都掀开营帐想到外面透透气,正好碰见了苏遇。他坐在木墩上,正擦拭着手中的剑。
“阿念刚才与你说什么了?”
苏遇抬头,见是牧都,笑了笑:“他说我的身体还要调理,所以必须给我开药。”
牧都微笑,不发一语。
苏遇问他:“牧兄为何不带淮姑娘走?”
牧都富有深意的看了眼苏遇:“因为我知道她还有事情必须完成。”
苏遇立刻明白了牧都的意思,又觉得有些愧疚:“对不起……”
牧都侧脸,神情无奈:“这确实是你不对,不过这话我估计你刚才也和阿念说过了吧?看样子她也没有怪你。”
天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了营帐上。苏遇擦拭过的剑刃闪着凉凉的银光,照着他那温润的容颜,剑刃折射的眼眸越发坚韧隐忍,他想起淮念说的话。
“淮姑娘,是在战争中存活的孤儿,对吧?”
牧都心一颤,讶异道:“是阿念和你说的?”
“嗯。”
“那丫头从来不会主动提起自己的身世,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那是她最不愿意触碰的往事,难得她会主动与你说。”
“我倒以为是自己惹她生厌了。想来其实她也没有和我说什么,只提过她讨厌战场,是商前辈在战场上救了她。”
牧都听着苏遇的复述,眼眸晦暗,想起初见淮念的那一天。
“十二年前,楚国起兵攻打江国,战役波及正阳县,屠杀了无数生灵。我与师父下山行医,在尸横遍野的河岸边,发现了幸存的她。那时候她才五岁,满身是血躺在尸体里,全身颤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是的,牧都永远记得,那时候的淮念,眸子晦暗无光,眼角红肿,似乎一生的泪水都在的眼中枯竭了,但是她那种渴望生存的呼吸声,却异常鲜活。
牧都扬首望着夜空:“那丫头,渴望活下去。她是在鲜血淋漓中捡回性命的,所以她敬畏生命,跟师父行医就是希望能救更多的人。”
听着牧都平静的描述,苏遇内心涌起无限波澜,有种刺痛宛如毒素蔓延,逐渐侵蚀着他的身体。他懊悔地撑着沉重的额角,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看来我还真是做了件极其任性的事情……”
牧都侧眼看着苏遇,觉得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应该发生了不少事情,便问:“按你中毒的情况,她是不可能让你离开息县的,我还真想知道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苏遇抬首,凝视着前方,摇头道:“不,严格来说,是我强人所难。”
牧都笑了笑:“你还不了解那丫头,任何人都无法要求她做什么,唯独是她自己决定了的事情。既然她决定随你来,那也一定认同了你,所以你倒无须自责。”
苏遇眼色一颤,压抑着内心动摇的情绪。凝神垂首间,自言自语:“五岁就要直面血腥的杀戮……”他手掌微张,目光停留在掌心,思绪沉沉。
苏遇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那种鲜血腥刺弥漫在空中的绝望。他更深刻明白,在战争中失去亲人的痛苦与无助,这种绝望不一定能依靠时间疗愈。
“都过去了,而且那丫头比任何人都坚强,她可不需要被人同情。”牧都拍了拍苏遇的肩膀。
此刻,苏遇忽然莫名羡慕牧都,他一直陪伴在淮念身边,理解、珍护着她,他们之间的羁绊或许比起亲兄妹还要深。
“不过你还真是幸运,那株世间都公认不存在的唐松草,居然都能被你们找到,证明上天还不想你死。”
“嗯。这次多亏了淮姑娘,我身上的毒才能够解。不过,想不到这红龙蜈蚣作为剧毒之虫,也可解碎骨香的毒,这难道就是你们医家常说的以毒攻毒?”
牧都眉头一皱,不明所以:“红龙蜈蚣?什么意思?”
苏遇一怔,反倒觉得奇怪,但只能照实说:“淮姑娘与我说红龙蜈蚣是解‘碎骨香’的毒……”他留意到牧都神色有异,又下意识问:“难道……不是吗?”
“那丫头……!”
“牧兄?”苏遇正要追问的时候,牧都却已经起身跑远了。
留下苏遇一脸疑惑,完全猜不透发生了什么,只能追在牧都后面。
营内,淮念还在备药,仍未睡下,迎面见牧都一脸阴霾,一种本能的危机感油然而生,她挑起眼眉,小心翼翼地开口。
“师兄……?怎么了吗?”
“你这丫头绝对是想趁我不在,自己研制‘碎骨香’,对吧?”
“诶……!?”淮念措不及防,也不知牧都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支支吾吾道:“等等……师兄……你听我解释。”
牧都两手压在她的肩上,逼视淮念,眼中似有水雾。
“师父不是不允许你这么做吗?我知道你救人心切,可是万一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要我如何跟师父交待?”
淮念知道牧都担心自己的身体,而在这件事情上,她确实有错,错在隐瞒了他。
既然暴露了,淮念就只能先认错:“师兄……抱歉,是我不对。可是当时,我也只是想要救苏公子,而且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吗?再说唐松草我也找到了,所以没事……”
话还没说完,牧都沉声:“那算什么……?”
他垂下脸,发丝盖过了那端正明亮的眼瞳:“明明说不喜欢不珍惜自己性命的人,可是到头来你不也是不看重自己的性命。你就是仗着自己的血天生与常人不同,就随意胡来!”
牧都抬首,眼底映入淮念的脸,满是疼惜:“你习医之前,明明向师父承诺过,不会用自己做血药引的,难道你忘了吗?”
“师兄……对不起,我……”
“神农尚且不敌毒草而死,若你的血真对其中一种毒不起效的话,你也一样会死的啊……”
营外,苏遇眼眸一怔,思绪紊乱,脑海一片空白,心尖赫然裹上一层冰霜,那随血液流淌开的寒凉,竟在一瞬间蔓延全身。
牧都满脸阴霾,良久才幽幽道:“你才见过苏遇几面,他有那么重要吗?”
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又静寂了下来,淮念轻轻抽开牧都的双臂,将他的手握在掌心。
少女抬眸间,眼中一泓清澈澄明的目光,溢出满满的理解。她的眼角渐渐变得柔和,带着恬静的笑意。
“我只记得师父说过,任何生命在医者手上,都是很重要的。如果这次中毒的是师兄的话,我也会这么做的……”她牵起嘴角,垂眸,眼睫盖过目色,又道:“不过如果是师兄的话,我可能会连思考配解药的心思,都没有吧?”
淮念的笑容明媚、真诚,这样的笑容有时候如云雾,连牧都也抓不住。
如果中毒的是牧都,淮念甚至想都不用想就会以身作药引。
她自小认识牧都,待他如兄长,他于她而言过分重要。因此,重要的人命在旦夕,那时候的她根本就顾不上找解药心思,只会不惜一切地想要去救他。
牧都何尝不懂得淮念的心思,他一直知道,这姑娘不仅重视身边的人,甚至为了救病患她都可以奋不顾身,所以牧都才一直说这姑娘,只是表面上看着淡漠,其实活得比任何人都通透,她曾直面死亡,故而比谁都敬畏生命。
“你这个念头想都不用想。师父推测你的血可解毒素,但也无法得到实证。而且如果要你服用同样的毒,承受同样的毒征,才能够得到这个血药引,那我宁可自己去死。”
淮念十岁那年,曾有一次身中奇毒,连商延卿也束手无策,然而过了两天,毒征发作过后,她体内的毒不仅奇迹般消失,身体也慢慢地恢复。商延卿行医一生,都不曾碰过这样的状况,因而只能推测她的血液拥有特殊的抗毒能力。至于是否如此,他也不会作任何求证。所以,商延卿和牧都尚且不容许淮念私下试毒,更遑论要利用她的血作为药引,就只是为了解他人之毒。
淮念闷笑无声,她当然知道牧都关心自己,就是语调和用字听起来过于沉重了,于是忍不住小声喃喃:“你若真中毒,那个时候都病得糊里糊涂的,哪还有机会管得了我怎么做?”
牧都耳廓微动,听见淮念的细语:“你别以为说得小声,我就听不见了哦!”
淮念讪然笑了笑,又道:“是,我以后不会有这个念头。”
牧都的伸出手,盖在淮念的发上,轻轻抚摸:“说话算话,你个蠢丫头。”
“我哪里蠢了……?”
牧都一听,另一只手也盖上,直接用力揉搓。
“啊!别别别!我头发都乱了!”
月色昏沉,营外的苏遇听见两人的对话后,幽幽离去。
——作者的话——
我不会告诉你,这一章我是在虐苏遇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