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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夏出生的那日,是夏至。
日长至之,所以母亲息夫人为她取了夏字。
她出生的那一年,文王长子熊艰继位,息夫人与楚文王的弟弟熊子善辅助朝政。三年后,熊艰欲杀庶子熊惲,熊惲逃亡随国,幸得随国相助,回楚后反杀熊艰,自立为君。
芈夏记得二王兄即位的那年,也就七岁。两个孩子互相残杀是什么样的场面,她始终想像不出来。她只记得王姐与她说过,大王兄五岁那年,总会把好吃的东西藏起来给他们。有时候王姐吃不下,就塞给二王兄,二王兄总是吃得津津有味。
小时候的事情,芈夏能记起的已经不多,关于大王兄的许多事,都是她长大后问的王姐。王姐说,二王兄回来的那一日,大王兄便死了,那之后他们的母后躲在深宫整整一个月,饭也不食,每日只喝几口水。
谁也不知道大王兄是怎么死的,但大家都知道隔了一日后,二王兄便即位了。那之后,朝野上下势力最大的,就是他们的叔叔,令尹熊子善。
这熊子善,虽说是芈夏自己的叔叔,但她从小就看他不顺眼,芈夏总觉得他一副色眯眯的眼神盯着母后看,也不知肚子里打的什么坏心思。
直到有一日,子元大张旗鼓地在母亲的宫室旁,建起了一座乐楼,当时芈夏就惊了。
“王兄!王兄!”她慌张地跑去了东宫找熊惲,还未进内就大喊着:“不好了!不好了!那个色令尹说要在母后的宫室旁建乐楼!”
熊惲喝着水,差些没噎住,宫中里里内内都还守着涓人。熊惲就随意找了个借口支走了涓人,紧张地牵着芈夏的手,压低了声音说话。
“嘘!你小点儿声。待会儿让令尹听见了,又该找你麻烦了。”
“呸!本公主才不怕那个色令尹!”芈夏借势吐了口气,望了眼熊惲,又颦颦眉:“王兄,不能让那色胚建乐楼啊!要是那乐楼建成了,那他不得天天跑宫里来?到时候母后就天天遭殃了!”
熊惲低头,眉眼凝重:“王兄怎么会不知道,但如今朝中的军政大权都落在令尹手中,朝臣都是见风使舵,都在看他的眼色。”
芈夏牙一咬,鼓气道:“不行!我就不信没人治得了这色胚,大不了本公主替天行道。”说完拂袖而去,刚一转身,就碰见入内觐见的斗廉。
“师父!”
“二公主也在啊……”斗廉向芈夏行礼道:见过二公主。”
“师父你来得正好,我正想着要去找师父您和我一起替天行道。”
“替天行道?”
熊惲知道她这王妹性格直率,一心只为母后好,可以这要对付一个权臣,那里是话说得那么容易的事情。
“不许胡闹!行吧,你先下去。王兄自有办法,你不可管那么多。”
芈夏半推半就地被赶出了东宫,心中不忿,想着还是要去教训一下熊子善,眼睛骨碌转了一圈,心生一计,随即嘴角上扬。
她先是跑到了乐楼处打听熊子善会来监工的时辰,然后又吩咐小涓人从药阁取了泻药,准备了糕点,将药掺在了糕点上,到点了就直接给他端过去。
乐楼旁一帮工匠正忙着赶工,涓人向熊子善通传。
“令尹大人,二公主求见。”
熊子善眉头一皱,不知今日吹的什么风,但人家二公主求见,不见也说不过去,就允了。
只见芈夏端着一盘糕点,笑眯眯来到他面前。
“臣,见过二公主。”
“免礼!免礼!”
芈夏瞧了一眼建了大半的乐楼,又把视线落在子元身上,道:“本公主听说令尹大人特意为母后建一座乐楼,以解平日忧思,实在难得。”
熊子善心里暗忖,这二公主平日里对着自己也不是这张嘴脸,如今这般恭维,倒是罕见。
“本公主见令尹大人忙前忙后的,也没怎么吃东西,便做了几块小糕点,替母后慰劳大人。尝尝?”
她将手里的桂花糕递了出去,熊子善看着她,眼神在糕点上来回,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
芈夏将最边上的那块放进口里,有滋有味地嚼着,又道:“这可好吃了!本公主好不容易向母后学的,令尹大人怎么了?不是不给本公主面子吧?”
熊子善其实也知道这其中有古怪,勉为其难接过,笑笑道:“臣,谢过公主。”
芈夏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吃吧!”
她盯着他,直到熊子善吞一块下去了,才满心欢喜地离开,还不忘挥挥手道:“好吃,本公主下次再做。”
第二天,熊子善就请病没进宫。
等他再次进宫后,王姐要嫁到郑国的消息,一天内传遍了整个宫城。涓人都说,是令尹向楚君提议,说是要结两国的姻亲之谊。
“王姐……”
“小夏来了。”
芈兮是芈夏的王姐,寡言端庄,颇有长女之风,见芈夏一脸愁容,绽开笑容道:“怎么这副样子?”
“王姐不要出嫁,王姐不是说要一直陪着小夏吗?”
芈兮浅浅抿唇,露出了笑窝:“联姻可保两国之安,是好事。王姐也不是一去不回,等安定下来,王姐就可以回来省亲。”
芈夏抓着芈兮的衣袖不放,垂眸:“我不要。”
“夏儿不许任性。”息夫人蹚门而入,严肃道。
“母后!为何我们都要听那个色令尹的话?王姐不能嫁过去,那郑国的国君都已经娶了两位夫人了,王姐这过去不是给被人当小妾吗?”
息夫人一听,心中一刺:“你住口。”
“母后!”
“是不是你给令尹下的泻药?”
“母后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事了?我就只是下手重了一些而已……而且那个色令尹,就该受罪!”
息夫人手一扬,巴掌几乎就要打在芈夏脸上,却忽而颤抖,凝在了她眼前,渐渐垂落。息夫人面容带着的阴霾,集结在眼中,瞬间化成泪水,忍在眼眶之内。
熊惲也刚好到了西宫,闻见二人的对话,看着眼前的局面,沉声对芈夏道:“王兄不是让你不管这事吗?令尹本来是想要把你嫁给郑国国君,是阿兮向母后主动揽下的。”
芈夏看着芈兮,一时凝噎,久久说不出话。
芈兮笑了笑,握着芈夏的手:“没事,小夏还小。我今年都十三了,是该嫁了。”
……
这是芈夏见她王姐最后的笑容。
芈夏永远记得,她的王姐出嫁郑国的那日,嫁衣如火,稚嫩的脸中透露着比自己成熟的眼神。也就在王姐嫁去郑国一年后的秋天,熊子善毅然带兵伐郑,虽无功而还,但王姐也在伐郑后,病故了。
然而,谁也不知道,芈兮的死是郑国认为她里通母国,泄漏郑国军防消息,才将她秘密处死的,病故不过就是对外的说法。
楚国伐郑未果,却也没有让熊子善受到打击,反而使他更得寸进尺,直接搬到内宫居住。因为这事,芈夏的师父斗廉痛斥熊子善不是,反遭囚禁,那几年,王宫里外,似乎谁也奈何不了他。
熊惲与息夫人苦心隐忍多年,培植自己的势力,终于在八年后联合若敖一族砍杀熊子善。
那年,芈夏十一岁,终是盼来了王宫的平静,可惜她的王姐也不在她身边了。
她知道,是她害了她的王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