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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铜镜中看见了一抹水蓝色的身影。
她猛地回头,果然看见靖神妃坐在她身后。
依旧是那灼灼动人的眼眸,那抹明艳柔和的微笑。神后一瞬被拉回了现实。
“夜闯本宫寝殿,靖神妃有何贵干?”神后压低了声音喝道。
靖神妃站起身来,走向神后,笑道:“神后娘娘这是怎么了,精神恍惚到身后多了个人居然一直未能发觉?”
“出去!”慕容慎闭了闭眼,冷声道,“再不走,本宫以私闯神后宫殿图谋不轨的罪名惩罚你!”
“娘娘英明,我白辰璧还真就是图谋不轨呢。”靖神妃轻声笑着,好心提醒道:“可娘娘您若要治辰璧的罪,这会儿应该高声喊刺客,而不是压低了声音威胁辰璧。”
神后被她这么一说,一瞬语塞,她冷冷盯着面前的女子,抿了抿唇:“你想怎样?”
靖神妃走到神后身边,难得的没伸手逗弄神后,只是老老实实地坐在神后身侧,不远不近,刚好能让神后闻到她衣间的淡香。
神后不会承认,那抹若有若无的淡香让她浮躁心乱。
其实靖神妃此来为何,她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
神帝陨落,这偌大的神宫一时间居然没有一个人能为她说话,帮她护她。
她被苍皇冠囚禁在这后宫中,她的侄子连戈被挡在后宫宫门之外根本不能帮助她,而她的老父亲因母亲过世的缘故,身体每况愈下,听闻宫中巨变口吐鲜血卧病在床,只剩最后一口气。
琅华宫靖神妃看着这一切,只是冷眼看着,微微冷笑,毫不动容。
只是,只是靖神妃偶尔会派贴身亲信不知用什么方式绕过苍皇冠的守卫,给熙鸾宫传信,请神后前去饮茶散心。
神后自然置之不理。
“辰璧今夜前来只想问问,为何娘娘对辰璧的邀请置之不理?娘娘似乎在刻意躲着辰璧。”靖神妃幽幽道来。
“本宫事物繁忙,靖神妃别多心。”神后冷声道,她别过头去,避开了靖神妃的目光。
她自然明白靖神妃为何相邀,是为了助她救她,可正是如此,她才不能回应靖神妃的邀请。
明知深陷泥潭,却要拖岸上人的脚。这从来不是慕容慎的风格,更何况那人是靖神妃。
“事物繁忙?据说苍皇冠那龟孙子将您所有的事物都另派他人处理,不知娘娘您还有何事物?”靖神妃不依不饶,她嘴上同神后继续绕弯子,可那目光却愈发冷。
她不耐烦了。
神后不答,她起身,背对着靖神妃。她的双手握在胸前,微微颤抖。
求你,求你快离开吧。
神后在心里道。如今她最害怕的不是面对苍皇冠,而是面对这个女人。
她怕她控制不住自己想寻求她的庇护,一如从前。
而理性告诉她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靖神妃也起身跟了上来,她终于忍不住了,掰过神后的肩膀,让她正对着自己,“为何不愿来我身边,明知我给了你无数机会让你出宫,为何就是不愿意?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我都在给你出宫的机会!”
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纸,今夜算是被捅破了。
慕容慎明白,自从她入宫以后,靖神妃就恨毒了神帝,也恨毒了她。
可慕容慎也明白,靖神妃明里暗里给了她无数选择的机会,只要她离开神宫,她就能立马原谅她,继续做她的白姐姐,就同什么都没发生那样。
这个叫白辰璧的女人最懂她,总是将她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摆在她面前,可她一次也没有接受她的心意。
“本宫是慕容家的嫡长女,身负重任,走了,慕容家谁来当本宫的罪?本宫的老父亲吗?还是本宫那个前途无量的侄子连戈?或者是整个慕容家?”见靖神妃说破,慕容慎也忍不住了,她双目赤红,噙着泪花,她恨自己半夜起身未曾着妆,那一脸的落魄,疲倦,脆弱,全部被靖神妃收进眼底。
“靖神妃,你似乎忘记了,慕容家被戏称为后宫家族,我们家同你东海白家不同,慕容出的只有后宫的女人,到我这一代,只有慕容慎一人入宫,我走了,慕容家何在?百年之后,要慎儿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神后一股脑将所有的话全吐了出来。
“慎儿,我明白,我何尝不明白你?”靖神妃心疼地看着抽泣的慕容慎,那神情,就好像手中捧着的是绝世的珍宝,“我恨被辰璧随意说上几句便不信慎儿的神帝,我恨将慎儿当做工具使用的慕容家,可我明白慎儿放不下慕容家,不愿意连累他人。
“所以我一直一直在慎儿身边,等着等着,等慎儿哪天自己想通了,或是苦得待不下去了,估计就会主动来找辰璧,要辰璧带你远走高飞,抛下一切逍遥自在。
“做梦都在想!”
“逍遥自在,逍遥自在?靖神妃,这天下哪里能逍遥自在?慎儿在这神宫中痛苦,可平头百姓也要日夜为生计忙碌,生而为人,哪里来的逍遥自在?生而为人,又有哪一刻自己是真的只属于自己的?哪能由着自己性子胡来?靖神妃真的明白慎儿吗?”神后言罢,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化过面颊,瞬间她面上泪水纵横。
“我明白,神帝不明白你,慕容家不明白,可辰璧一向是明白你的!”靖贵妃说着抱住了她。细细吻那一滴一滴落下的泪珠,那晶莹的泪湿润了贵妃淡染胭脂的唇。“可慎儿啊,今时今刻,你若再不答应我,我只怕我也,保不住你了。”
“好久,好久没抱过我的慎儿了。”靖神妃将头埋进慕容慎发间,嗅着那熟悉的发香,苍皇傅一那个狗东西,得到了这么好的慎儿,自己几十来年从不舍得碰一根头发的女子,他居然那样不珍惜。
“白姐姐,对不起。”神后任由她抱着,就这么抱着,终于说出了这几十年一直萦绕心口的六字。
当年,她答应同靖神妃作伴,一同离开未央城,两个女子不问俗世做个伴,再不管那些臭男人,两姐妹逍遥自在了余生。
可第二天,她就穿着大红的嫁衣嫁给了神帝。
“终于再听到慎儿,叫辰璧一声白姐姐了。
辰璧这辈子也值了。”靖神妃紧紧抱着慕容慎,安抚那般轻拍着她的肩膀,“慎儿今晚就安心睡在这宫中,明儿自有我心腹带你出宫,白姐姐替你去会会苍皇冠,”
“……白姐姐,你行吗?”神后犹豫了片刻,开口询问。
她动摇了。她不想留在这宫中早不是一年两年的事。
“你忘了?姐姐是括天强者,又是东海白家族人,就算谈不拢也能全身而退。”
“那姐姐,现在就休息吧,养精蓄锐。”神后犹豫了片刻,目光明朗了起来,她倒了一杯酒,递给了她,说道。
“好。”
靖贵妃接过,一口饮下。
靖神妃望着神后,神后也望着靖神妃,几十年日月,神后再也不是当初的那个少女,她端坐六宫主位,如今她的容颜比靖神妃还老上几分。
靖神妃也不在是当年的靖神妃,她望着珍惜的女子同自己的夫君出双入对,并肩端坐,只能抓破掌心,然后微笑着道一声神后娘娘。
她们都不再是曾经的她们,可她们如今四目相望,发现,即便阴差阳错的命运改变了绝大部分东西,可有些人有些心依旧没变,还是原初的模样。
当晚,两个伤痕累累的女子相拥而眠,慕容慎几十年间从未睡的如此安稳,这是她头一回躺在这女子的怀中入眠。
……
第二天,钟声敲响。
靖神妃从睡梦中醒来,却发觉身边无人。
“阿兰。”靖神妃开口唤慕容慎的侍女。
“娘娘。”阿兰应声入。
“已经卯时了么?你家娘娘在用早膳吗?”靖神妃笑问。
“娘娘?”阿兰似乎有些不解靖神妃的话,可依旧回答了她的话,“如今已经巳时三刻了,神后娘娘一大早就离宫了,让奴婢们不可打扰靖神妃休息。”
巳时三刻!!!
靖神妃愣住了,待她反应过来,如遭五雷轰顶。
那酒?
那酒!
“你为什么不拦住她!为什么不叫醒我!”靖神妃抓住阿兰猛地一顿摇晃,然后她狠狠摔开不知所措的女子,向门外冲去。
熙鸾宫外,整个苍皇神宫乱作一团。
靖神妃的心一阵又一阵地下沉,她未着妆容,甚至未穿好衣裳,就这么赤着脚跟着人流跑。
然后,她看见一抹令人惊心的艳红立于高高的城头。
她的手在发颤,喉咙也在发颤,只有双腿没有知觉的狂奔着。
为什么?为什么啊!
……
慕容慎看着乱做一团粥的神宫,心中多了一份苍茫里夹杂着愉悦的笑意。就同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那般。这样的任性对她来说可是头一次。
可那也只是一瞬,立马,她的心头就被铺天盖地的苦闷悲伤覆盖,她看见了那个女子,那个冲在最前头的女子。
白姐姐,慎儿不能负你,唯一不能辜负的就是你一人。慎儿绝不会拖累白姐姐,让白姐姐担负背叛苍皇拖累东海白家的罪名,白姐姐是那样高贵的人,绝不能因为慎儿落魄到过东躲西藏的逃命生活。
她深深凝望了靖神妃一眼,纵有千万不舍,她依旧未发一言。然后,她从城头之上高高跃下。
靖贵妃凝聚灵力拼命奔跑,已经冲到了几十步开外的地方,她高高跃起,却只抓住了女子红裳的一块碎布。
“……”紧紧抓着那块红布的靖神妃,她站在那儿,心底一片空白,那红布上绽开了一点点深红,那深红越来越多,靖神妃只当是天上下雨了。
她不敢探头去看城楼之下的女子,不管有多少人将头探了出去。
慕容慎不傻,自然明白,靖贵妃想用她的命换回她的命,可慕容慎这样一个骄傲的女人怎么会愿意别人为她付出性命?何况这人是靖贵妃,不,是白辰璧。
靖贵妃本也早该想到,以神后的性子绝不肯让别人替她犯险,更不能抛弃她神后的尊严和职责。可那一声久违的白姐姐,让她的心化作一摊水,脑子也被迷的看不清东西。
“神妃娘娘?娘娘?”一旁赶来的容妃见到她,跑过来拉她的衣袖。
靖神妃站在那儿,什么也听不到了,良久,她微颤的唇间吐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你为何总是负我,负的都是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