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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安的脸,此刻如冰似雪,没有一点儿人气,仿佛嗖嗖嗖地冒着无尽的寒气。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被他震飞出去的弟弟。他走得很慢,却很有力,一步,一步,仿佛踏在人的心尖之上。
“大哥,别杀我,别杀我,”姬行软倒在地上,嘴角吐着鲜血,眼睛里闪出无尽的惧意。此时此刻,他终于从对面那人眼中看到赤裸裸的毫无掩饰的杀意,这才真正地害怕起来。
顾不得心口之处传来的抽搐一般的绞痛,他挣扎着跪在地上,死命地磕起头,“大哥,你别杀我,别杀我。”他磕得那般用力,很快地额头处便是一片鲜血淋漓。
“不杀你?”姬安看着眼前之人,要说先前心里还有丝丝的温情,但是刚才那一幕彻底地将这似微弱的温情,给扼杀得干干净净!他的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容,“如你若愿!”
姬行的面上刚刚露出巨大的狂喜,可是,下一刻,这未散的狂喜,就变成了心胆俱裂的惧意,和刺骨入肺的痛意。他看到他的大哥举起了剑,那剑划着世间最凌厉的寒光,像是舞动的光影一般挥了下来。然后,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被什么四下扒拉了一下,他惊愕地下看,便看到自己的四肢与身体分家,像是被丢弃的棍子,四散在两边,而自己恍如光秃秃的树干一般,陡然地一个下坠,身子矮了大半截,血肉横飞地立在了地上。
他眼白一翻,彻彻底底地晕厥了过去。
当王琳琅穿过一地的死尸残骸,断肢残体时,纵使她是一个心性极为坚韧之人,可是,眼前这一幕,仍使她感觉到腹部像是被一双手紧紧地攥住一般,抽搐得厉害。
在越来越亮的天光里,那些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血红色的腥味弥散在空中,浓烈几乎要使人作呕。地上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全是鲜红的血液,在满地流淌。
她忍着极度的恶心与不适,跟在姬安的身后,走进了别院深深的内院之中。
内院的屋角旁,长着一大棵栀子花树。此时,白色的栀子花,正沐浴着晨光,开着轰轰烈烈,灿灿烂烂,将一树厚厚的翠绿,严严实实地遮盖了下去。淡淡的香气,飘荡在空中,透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气息,使得先前饱受血腥味摧残的嗅觉,不由地一阵放松与缓和。
“小舞,你怎么突然来这里了?”姬安在那花树前站定,看着披头散发满身狼藉的王琳琅,轻声地问道。他的声音,很轻很淡,似乎还带着微微的颤音,听得人心里像是被羽毛在轻轻地撩拨一般。
“还不是被人像是狗一般,追赶着跑了大半夜,搞得全身上下狼狈不堪,所以就临时想到你这儿休整一番,哪里想到————”王琳琅突然顿住了,说些说不下去了。
“哪里想到这里也是生死险地,充满了血腥和杀戮!”姬安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他的眼睛定定地望了过来,像是大海一般,深不见底,“不过,小舞,你临时的一想,不经意的一个小小行为,却让你在又危急关头救了我一命。”
说罢,他将一柄通体黑色的匕首,从袖底抽出,递了过来。
王琳琅将新月拿回,插回到刀鞘之中,“凑巧而已,凑巧而已。”当时情况紧急,无奈之下,她只好掷出新月,权当做暗器,将那毒针挡住。
姬安眼眸闪了闪,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瞧着对面女孩形容憔悴,满脸疲惫,一身风尘的样子,那些即将吐出的话语,旋即被被吞回到了肚子里,“那好,你洗漱一番,好好休整一下。”
“嗯。”王琳琅点点头。她不是一个矫情的女孩,行为举止甚是大方坦然。
目睹着那道颀长的声音,消失在弯弯曲曲的走廊之后,王琳琅便踏着一地的栀子花香,走进了上次她住过的房间。那里,洗浴用品,换洗衣裳,一应物品,都准备妥妥当当。她三下两下把自己脱得个精光,像是一个游鱼一般,在那又宽又大的浴桶里,扑腾来折腾去,将那一身污垢与血腥,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就一头倒在柔软如羽毛的被褥里。
原以为会因为那满庭院的血腥与杀戮,被刺激得睡不着觉,哪想,脑袋一沾上那蓬松松的枕头,浓重的睡意,便排山倒海袭来,她眼皮一沉,便跌入了沉沉的梦乡之中。
待到午后时分,她从酣眠之中醒来,一时间有一种恍惚不已,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栀子花独有的清香,隐隐约约,像是条条看不见的暗线一般,丝丝缕缕地飘荡过来,萦绕在她的鼻尖。她在床上静静地躺了片刻,待到纷乱的思绪渐渐地回笼,便坐了起来。
视线落到床侧,发现那里放着两套衣裳:一套暗紫色的男装,一套粉红色的女装。叠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想到卢家庒的追杀,稍稍地沉吟了片刻,王琳琅的手摸上了那套女装。
那衣裳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制成,柔软如云朵,轻盈似花瓣。上面的刺绣,精美而不张扬,透着一种极其低调的奢华。
这一刻,不知怎地,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师傅。往日在师傅身边,衣食不愁,撒娇卖萌,无忧无虑的日子,好似有一个世纪那么遥远了。这些年来,没有了师傅在身边,自己像是风雨中的野草,学会了独立,学会了依靠自己。可是,在内心的最深处,却又那么矛盾地有着一个古怪的渴望:继续做一个衣食无忧的人,有人疼,有人爱,有人为自己遮风挡雨。而自己只需要开心而自由地活着,没有人可以欺辱自己,没有人可以忽视自己————
想到这儿,王琳琅的心,突然涌起了一种淡淡的苦涩,像是咖啡的苦味一般,萦绕在心间,久久不散。
默默地呆坐了片刻,她窸窸窣窣地穿上了那套女装。对于一头乌黑的长发,她实在不知该怎么梳妆打理,索性编了一个粗大的麻花辫,用一根长长的丝带给绑在后面。
她一身清爽地从房间走出,便闻到了阵阵食物的清香。顺着那诱人口水的香味,她像是一个步伐轻盈的小鹿一般,轻快地跑到了膳堂之中。
在那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张大大的桌子,上面摆满了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白腾腾的热气升腾而起,阵阵的香气扑鼻而来,王琳琅被馋得直吞口水。
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欣喜地对着窗边的那个一个青衣的青年说道,“这些都是为我准备的?”
这一刻的她,无疑是美丽的。一身裁剪得体的襦衫长裙,衬得她身形高挑,身姿婀娜。行动之间,更是裙带飞扬,如同风吹柳叶。而那些精美的刺绣,像是隐着柳叶丛总的花儿一般,靓丽惹眼,犹如画龙点睛一般。
可最吸引的人,并不是这一身低调而奢华的衣裳,而是她这个人自己。英气的眉,黑白水晶一般的眼眸,挺直的鼻梁,蜜桃一般的水润嘴唇,这些仿佛散发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使得姬安久久移不开自己的眼睛。然而,最他心动不已的,却是她身上那股张扬的活力,像是灿烂的阳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嗯,都是为你准备的。”姬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使得自己仿佛加速度一般跳动的心,稍稍放缓了一下节奏。
“那我就不客气了!”王琳琅的眼睛几乎粘到了桌上的美食之上。她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她吃得很快,但是却有礼仪,似乎受到过良好的教养。可是,她吃得很多,像是饕餮一般,将桌上的饭菜,全部地扫荡而空。实在是难以想象,她那不大的肚子,是如何装下那么多食物?
姬安一口一口地抿着杯中的酒,视线却始终锁定在那专心吃饭的女孩身上。她吃得那般用心,那般津津有味,光是看着,便觉得是一副极美的画面,而胸膛里的那颗干渴沉寂已久的心,似乎也跟着欢快地跳动起来。
待到吃饱喝足,将桌上所有的东西扫荡一空,王琳琅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不甚文雅的饱嗝,她摸摸自己的肚子,脸上露出一个颇为高兴的表情,“好久没有这样敞开肚皮吃个饱了!”
对于她饕餮一般的食量,略有些通俗粗鄙的言语,姬安面上虽有稍许的惊讶,但是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鄙夷。“好久?”姬安顺着她的话,不由好奇地问道。
许是他的态度很是坦然,脸上流露的也是真挚的关切,王琳琅的心里,在这一刹那,突然升起了一股倾诉的欲望。
“很久,很久了,”她的脸上露出一抹怅然的表情,“我体质特殊,饭量奇大,一人一餐之饭食,足够一个成年男子一天之食量。师傅还在的时候,我跟在他的身边,什么也不用操心,一心只想做一个大米虫,美食吃不完,华服穿不尽,真正是一个快乐无忧的大胃王。”
说到这儿,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脸上露出一浅浅的笑容。这笑容虽然清浅,但是纯洁,美好,像是一朵安静的花,悄悄地开着黑暗的角落里。
微微地顿了一会儿,王琳琅嘴角含笑,继续说道,“这般地被娇惯着长大,没有长成一个肥球,全赖师傅的教导。他说,当今的天下,南北对峙,战乱不已,是一个豺狼当道的世道。拥有一身高超的武艺,一双强硬的拳头,在任何时候都绝对不会吃亏。不仅可以在危难时机自保,而且还可以在必要时刻惩恶扶弱。”
说罢,她伸出双手,看了看自己的指节有力薄茧丛生的手。“所以,我就练就了一双世间最强的拳头,和一身最凌厉的剑术。”
像是回忆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她的突然扑哧一笑,“可是,师傅却又不满意了。他说我是一个女孩子,这般厉害,日后还怎么找夫婿?所以就强迫我跟着他学习琴棋书画,说是日后就是装,也能装得淑女一点。他嘴里虽是这么说笑,但在教导我的过程里,却无数次告诫我:君子六艺,琴棋书画,可以铸造人的风骨和灵魂。所以,我必须重之,慎之,认真学,而且还要学好!”
说到这儿,王琳琅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深深怅惘和忧伤。为什么走得最急的,总是最美的时光呢?那些师徒相依相伴的日子,永远地一去不复返了!
“现在,我自认为学有所成,可是,师傅走了,世间再无全心全意护我之人,我学会了依靠我自己。这个如牛般的肚量,”王琳琅拍拍自己的肚子,“时饱时不饱,跟着我颠沛流离,受尽了委屈啊!”
她语中带着打趣,似是将自己的肚子,比作了一个人,引得一旁静听不语的姬安,微微地有些侧目。他的眸光锁在面前女孩身上,似是五彩的流光在他的眼中流转,“小舞,”他顿了一下,似是在斟酌着用词,“日后,我来护着你,你尽可日日,餐餐,敞开肚皮吃个饱。”
王琳琅有一刹那的怔愣,面前的男子的眸光像是世间最光彩夺目的琉璃一般,吸引着她几乎挪移不开自己的眼睛,“日日?餐餐?”
“嗯,日日,餐餐!”姬安的眼眸仿佛是世间幽深如墨黑深井之水,拖拽着她不断地往下掉。
“那我岂不是要真地变成一头猪?整天地混吃等喝,无所事事!”王琳琅暗暗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艰难地把视线从在那张妖孽般的容颜上移开。
“小舞,”姬安出乎意外地拉住她的手,将那嵌有深深指甲印的手掌掰开,摊平,“我喜欢你。”
这四个字犹如石破惊天,震得王琳琅像是屁股上像是着了火,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那只手也被她飞快地抽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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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爱一个人的时候,再坚硬的人,内心也会变得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