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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面时,牵肠挂肚,万般相思。
一见面,却各种针锋相对,不依不饶,像是生死仇敌,不斗个你死我活,永不罢休。
这可真是相见不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当贺星推着自己主子,回到暂住的一家院子时,积压在姬安心头所有的情绪,似乎在他的视线落到墙角一丛含羞带怯开得无声无息的栀子花数时,全然地爆发了。
一道银色的长鞭,自他腰间奔腾而出,哗啦一声抽向那棵绿白相间暗香浮动的栀子花树。
排山倒海般的力道,像是火山爆发,携带着岩浆一般炙热的情感,轰隆隆地将那一株一人高的花树,砸成了一地残骸。
扑哧————!
一口鲜血,喷射状喷出,宛如天女散花一般,在前方的地板,胸前的衣襟,撒上了无数斑斑驳驳的血点。晕染开来,像是开出了一朵荼蘼至极的血花。
“公子!”贺星惊呼出声,被眼前的一幕,惊得魂飞魄散,胆颤心惊。
“公子!”
“公子!”
“公子!”
脚步声纷踏而至,惊呼声不断,几名心腹像是箭矢一般,飞窜而至,将姬安围在中心。
一脸冰冷的文睿,提着长生,风驰电掣般从后院赶来。约莫是赶得急,长生手里还端着一个未来得及放下的竹筛子。筛子里满是晒得半干的药材。
可怜的长生,被衣领勒得脸红脖子粗,差点喘不过气来。
与忠诚木讷的文轩不同,文睿性情冷酷,手段凌冽,是宛如杀人机器一般的存在。只见他一个掼掷,长生脚下踉跄,跌跌撞撞地向前猛冲了几步,才险险地站稳了脚步。而筛子里的药材,却像是落英一般,撒了一地。
长生心中恼极,正要谴责这厮的冷酷无情,手段暴躁,却一眼瞥见了自己公子,被他那一副口吐鲜血心似已木之灰的样子,给惊得后背一凉,心中一颤。
他将竹筛子匆匆地塞到一人手中,整个人像是猿猴一般窜跳过去,一把抓住了姬安的手腕,两根手指搭放在脉搏之上。
空气似乎一下子静止了,所有人的呼吸,似乎压到了最低。唯有春风不解人意,卷起地上的残花败叶,在空中飒飒起舞。
许久,长生皱着的眉头,才缓缓地舒展开来。脸颊上的两个酒窝,像是盛满笑意一般,透着一股轻快的味道,“好了,好了,公子这段时间压积在胸口的淤血,终于吐出来了,这是好事,好事!”
好事个屁!只要遇到了那个女人,公子跟本就没有任何的好事可言!
贺星暗暗腹诽,心中恶意满满,恨不得那个女人立刻胎死腹中,最好还是一尸两命!
“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姬安声音喑哑压抑,眼睛里血丝弥漫,像是被困在笼中的狮子一般,有一种疯狂的躁动,在血液里汩汩地流动。
主子曾经癫狂发疯,像是恶魔附身的一幕,从每一个人的脑袋之中,点石火光地闪现而过。众人不约地暗暗将神经绷到最紧,互相地对视了一眼,像是战士寻找掩体一般,隐在重重的屋檐或阴影里。
偌大的庭院之内,只剩下轮椅上的姬安,在一棵华盖如伞的大树之下,望着一丛被毁得支离破碎的栀子花树,心痛得几乎要窒息。
原以为翻越过了万水千山,前方会是茵茵绿草,满地繁花。最心爱的人,会在那里,与他携手,从此岁月静好,浅笑安然。哪里能够想到,到头来,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场笑话!
笑话,对,一场笑话!
他捏起衣裳下摆上沾染了几滴鲜血的络子,看着与五彩丝线交缠的缕缕青丝,眼睛里泛起丝丝红色血光。
曾经有多甜蜜,现在就有多绝望!
他就像是一头受伤的猛兽,被人逼入了绝境之中。
这一刻,心中涌起了滔天的巨浪与无尽的恨意。手指轻轻地一拢,然后再紧紧地一合,被摩挲得起了毛边的络子,瞬时变成了一小把彩沙,从他苍白的指缝间,徐徐地漏下,落在地上。阵风吹来,那些沙,随风而起,飘飘摇摇,消散在大地之上。
姬安内心的这场飓风海啸,也许除了他自己,唯有身后的这棵大树知晓。
这棵枝叶繁茂的大树,静静地耸立在他的身后,默默无声,目睹了随同那彩沙一同溅落在地上的一滴泪,还有藏在那滴泪中的黑色绝望。
这一边是喧嚣于尘的愤怒与逆流成河的恨绝,可是,在那一边,重重的屋檐与华屋之后,则是若狂般的欣喜,和雷动般的欢喜。
却说老太君,一路心急火燎地赶回到了府中。
在众仆惊愕的目光之中,这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撅着屁股,在书房里一阵翻腾寻找,终于在一个前朝的青花瓷瓶之中,扒拉出一幅画轴出来。
看着颜色发黄的画布之上,一个明媚皓齿,既美又飒的女子,老太太的眼睛,漫上了一层水花。
“娘————”像是一个小孩子似地,她嗷地一声哭了出来,震得伺候在身后的婆子,险些吓破了胆子。
老太君虽然年纪大了,脑子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可是,她乐观豁达,整天笑嘻嘻的,哪里会因为什么事情而哭?可是,现在,她却鼻涕眼泪一大把,哭得伤心不已,委屈至极。
这——这——要是让王爷知道,还不得扒下她们身上的一层皮下来!
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婆子丫鬟,几乎是使出洪荒之力,才将哭得稀里哗啦的老太君给哄好。
重新梳妆打扮过的老太君,像是捧着稀世珍宝一般,捧着那副美人图,从内院奔到了正厅之上,眼巴巴地望着厅外。
她坐了站,站了坐,像是屁股上长了毛似地,根本就是无法淡定下来,嘴里咕咕哝哝地念着,“怎么还不回来?还不回来?”
终于,在她望穿秋水的目光之中,一道高大轩昂气势冷冽逼人的身影,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徐徐地转过影壁,走了过来。
许是看到了老母亲,此人目光一下子变得柔和,身上嚣张肆意的霸气,像是潮水般迅疾地消退。他稍稍地侧头,低低地吩咐了几句,几名谋臣与下属,领命恭敬地退了下去。
“迟儿,迟儿,”老太太眉宇舒展,皱纹延展,笑得像是一朵花儿,“你猜,我今个儿在街上遇到了谁?”
大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清河王———拓跋迟,此刻,褪去了身上所有的锋芒与煞气,像是老虎藏起了獠牙与爪子,如同一个普普通通的儿子一般,迈着轻快敏捷的步伐,迎了上去。
“娘,”他将身材较小背脊微微有些佝偻的老太太,小心地搀扶到座位上坐下,“你遇到了谁?这么地高兴?”
哪想老太太屁股一挨到座椅,就像是被钉子扎了似地,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迟儿啊,我跟你说,”老太太神神秘秘地凑到近前,“我遇到我娘了,她不仅替我付了饭钱,还一拳将撞向我的贼人给打了回去!”
说罢,还有模有样地,学着王琳琅的样子,打出一拳。
拓跋迟怔住了,脸色微微地一变。
“你看,你看,”老太太急切地打开了手中的画卷,“就是我娘,一模一样,我不可能认错。”
画中的女子,睁着一双明若秋水的眼眸,正含笑地望着他。娴静柔美,却又英姿飒爽,像是一朵傲雪的寒梅,静静盛开在寒冬之中。
“迟儿,你说她为什么不认我?我等啊等啊,足足地等了四十多年,等得头发都白了,终于等到到了她,可是她不认我!”似是说到了伤心处,老太太的眼泪汩汩了往下流,一滴一滴地落在拓跋迟的手背上,像是火舌一般,烫得拓跋迟的灵魂都颤了一下。
当年,父亲领兵在外,却遭人暗算,战死沙场。还没有从这一噩耗中走出来,他又接到了外祖母遭仇家陷害,惨死他乡的消息。当时,母亲临产在即,被迫一夕之间长大的他,独自抗下了所有。将外祖母身死的消息,瞒得个严严实实。只是说,师门有要事召唤,外祖母回师门去了。而这一瞒,便一直瞒到了现在。
这些年,那些背后下暗手的仇敌,早就被他挫骨扬灰,铲除得干干净净。可是,他有愧啊!是啊,他有愧!不仅是对当年风华绝艳的外祖母,还是对如今跟她长着一模一样面容,却被遗弃在外的女孩!
外祖母被葬在无人知的深山峡谷里,每年只有他,还有四季的风,来祭奠她。那个身份高贵本该千宠万娇长大的女孩,却流落在外,吃尽了人间的苦楚。
“娘,别哭,别哭,”拓跋迟将头脑不甚清楚,混乱了时光的老母亲,轻轻地搂在怀里,“我陪您去找她!”
那个右臂有着弯月印记,身怀巨力的女孩,如今以这般强横浩大的姿态回归,就算他想回避一二,却也是绝无可能了!
如果一切都注定了无可避免,那就放马过来吧!
这一生,他又曾畏惧过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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