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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航在实验小学的学前班就读。他运气不错,招生考试的时候,遇到了一位看上去才二十出头的年轻老师。我记得他朝人家问好,第一句说的是“姐姐好!”。我当时略有不安,立即更正他,让他喊老师好。那位老师只笑了笑,没说什么。许航可能没意识到那是个错误,也没意识到那声称呼有恭维之意,从后来看,确实带来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总之他就全程笑嘻嘻的,而且在外婆的千叮万嘱之下,也没有像平时那样上蹿下跳,一直很乖守规矩,回答问题也大声。最后竟然也给这小子蒙混过关了。
也不知道他的学前班老师,现在会不会诧异,这位年轻人的面试当年到底是怎么过关的。
我到的时候,孩子们正在学校操场的一角玩一些游乐设施,我便隔着栅栏站在那里看。我看到许航,也看到了周逸飞。周逸飞是住在我家附近的一个小男孩,以前周末时在附近公园遇到,我与他的妈妈打过招呼。两个孩子在学校外面遇到,自然是激动万分,他们疯跑追逐,玩得不亦乐乎。后来我与他妈妈就交换了手机号码,时常约了周末下午到那个公园去,让他们俩能相伴着一起玩。经常都能消磨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操场上,许航是个很活跃的孩子。他和周逸飞站到了一块,他还拉着周逸飞的手。一点也看不出,他不把人家当作最好的朋友了。而周逸飞也兴高采烈的,两个人抵着头在说悄悄话。一会儿他们又各自跑开,带领着好几个孩子们,和他们追逐着。
我正在看的时候,发觉学前班的老师走了过来,我赶紧向老师点头问好。
老师笑着说,“最近不错啊,来接了你儿子几次,怎么,不让外婆来接啦?”
我抱歉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最近工作有点忙。”
她表示理解,说家长会的时候,还是希望我能到。我说好的,我下次一定来。然后我问她,许航在学校怎么样。
老师微笑着说,“许航很不错。老实说,我做老师也有一些年了,像这样聪明懂事又大气的孩子,遇到的也不多。他和很多同学小朋友都处得很好。最近班会,我选了他做班长。”
我的心,一下子激动地跳起来。一种明亮愉快的情绪,完全代替了之前的种种。
老师又笑道,“你看,你都不知道这件事。”她又转头去看操场上奔跑的孩子们,“我猜,许航也不会回家说。他前天还来找我说,他不想当班长了呢。”
我问,为什么。
老师回头冲我笑,“你这个做妈妈的,难道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性格吗?”
我试着回答,是不是因为,怕和其他小伙伴们生疏了?
老师点头说,“他说,他当了班长以后,周逸飞好象有一点不睬他了,而且常常对他说的话表示不服气。他觉得难过,所以还是不做这个班长的好。”
我听了笑了。老师也笑。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看年轻人今天心情不错,有些兴奋地在座位上扭来扭去,便问他,
“宇航员同学,我听老师说,你最近当班长了,是吗?”
他看了看我说,“妈妈,我当班长,你是不是很高兴?家婆说她很高兴。”
我告诉他,是啊妈妈很高兴,为什么没告诉我。
他抱怨道,“你整天加班。”过了一会,他又抬眼跟我说,“妈妈你高兴吧?你高兴的话,那我就继续当下去。”
我取笑他,“那如果周逸飞不高兴,表示自己不服气,你怎么办?”
年轻人得意地说,“我问过他啦。我愿意继续把他当作我最好的朋友,他愿不愿意也这么做?无论我是不是班长。我对他说,班长无所谓的,我也可以不当。他说他愿意。”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我才回过神来。
默默行驶了几分钟,我朝后视镜里看了看许航,然后慎重地对他说,
“航航,你当班长,妈妈高兴。是因为你的老师信任你,觉得你可以承担这个任务。做班长,要做全班同学的榜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件事,既然你答应了,你也愿意,就要好好当下去。不要因为想和谁做朋友,或者想让家婆和妈妈高兴,就去不当,或者接着当。”
他说,“那如果周逸飞真的不高兴了呢,怎么办?”
我朝他笑笑,“如果下一次你最好的朋友当了班长,比如说,周逸飞当班长了,你会不高兴吗?”
“不会啊”,年轻人说。“我会为他高兴的,这样我们俩都当过班长了。这样最公平。”
我笑着说,那不就行了。最好的朋友,是不会因为发生在对方身上的好事而不高兴的。
许航思索着,点了点他的小脑袋,说他会好好当好班长的。
吃了晚饭,将年轻人交给我妈妈,我说我要出门一趟,有点事。许航正在看电视,超人动画片正到了关键的时刻,他用手比划着,模仿着电视里超人的动作。所以他看了我一眼,轻易地放我走了。
我开车出门,漫无目的,在街上乱转。无意中路过一家街边小店,飘逸坊,门口一个小转灯。我将车停在了附近商场,走过来,进到这家店里,要求剪头发。
店里没其他顾客,理发师和小妹都在看手机。见我进来,请我坐。
理发师问我,想要剪成什么样的,我对着镜中人说,越短越好,无论什么样子。他拿来一本模特杂志让我挑选,我随手指了一个最短的。但我对他说,请别给我剪刘海,折腾不起。前面的头发保持能夹到耳朵后面的长度。
理发师再问什么,我就没回答了。他试图玩笑地问我,我是不是失恋了。我笑了笑没说话。
他说,我应该继续留长发,还是长发好看等等。我再次朝他笑笑,示意他继续。
我发现,理发师果然是一种坚持自我想法的职业,有时候甚至明确违背顾客的要求。他给我剪了一个齐肩的长度,打薄了一些。两边头发,垂下来,微微贴在了脸侧。和我指的杂志上那个近乎男生的发型大相径庭。只是前面的头发符合了我的要求,没给我剪成刘海。他修剪了很久,我不好意思让他再返工。最后,我说了一句谢谢,付钱出了门。
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左右转转脖子,感觉脑袋轻了很多,很轻松。
一回到家,航航看到我,高兴地扑上来说,妈妈,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啦。
我抱着他说,夏天到了,头发短了方便,下周带你去理发。他立即蹦起来跑开了。
我妈妈看到我,笑了笑说,这样好。晚上洗完头发睡觉,第二天不容易头疼。
小航和妈妈睡了之后,我回到自己房间,打开电脑,再打开手机。
没有未接电话留言,工作邮箱也一片静悄悄。
对自己下午的情绪大发作,我在剪头发的时候,已经感到心内懊悔。凌云刚说了一句,我终于成为了一名对老板来说举足轻重的员工,我就“受不住三顿饱”,觉得自己有了资本,可以胡作非为了么。
我打开那份工作报告,按照下午的会议内容,继续做修改。
我仔细回忆着自己和一些同事们对各部分内容的阐述和补充,再按照笔记中陆致成的建议,字斟句酌地修改着。笔记中也有一些章洋的建议,似乎也很好,我也放进去了。等我终于觉得满意了,伸了一个懒腰。我看了看屏幕右下方的时间,已经是接近凌晨十二点半。
现在就发给陆致成吗?让他觉得我是一名还算合格的工蚁?
他昨晚说,时间太晚,不想再给我发修改意见。当时我听了,还觉得一阵甜蜜。他一定是不希望我收到文件,接着熬夜修改,或者是心里带着负担入睡。
我在发送键上,犹豫地停住了手。
我不由想起了他在会议上那句冷淡的发言。工作的时候就要想着工作,要有点职业精神。
是啊,我到底在矫情些什么?
这份工作,报酬优厚,是我与许航还有妈妈,我们全家目前生活水平的保障。当年还是委托了那个我这辈子也不愿意再麻烦的人,托关系找门路才得来的机会。我就那样轻易地放弃了吗?说什么,“天下公司也不止你一家”,说这种轻飘飘没有分量的威胁,做出螳臂挡车之态,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我自己知道,我无法放弃这份工作。也不过是徒增他人的笑料而已。
我按下去,点了发送键。然后,我去洗漱,准备睡觉。
等我从洗手间回来,工作邮箱里,躺着一封新邮件。是陆致成发来的。
只有两个字。
“收到”。
第二天,我走进公司,低着头,来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启动电脑。我告诉自己,是的,我应该具备职业精神。那就当昨天的事没有发生过吧。如果今天陆致成和章洋显出任何不高兴的样子,我就向他们俩郑重道歉一次。
脖子后面,缠上来一只温软的胳膊,我回头一看,是叶蓉蓉。
她小心翼翼地说,“亦真姐,你还在生气吗?对不起。”
我笑着摇了摇头。她高兴地抱住我的肩膀说,
“那太好了!啊亦真姐,你怎么把头发剪了!这样没有以前好看了呢。你还是留长头发好看。”她娇笑着,直起身子,站在我身旁。
我笑了笑对她说,“夏天到了,剪短了凉快,方便。”
周姐端着茶杯,也走了过来说,“没有啊,我觉得好看,很清纯,像个在校大学生。许亦真,我觉得你留短发挺好看。”
我朝她们说,“谢谢蓉蓉,谢谢周姐。”我合掌拜了拜她们。
她们笑着走开了。
叮----,工作邮箱里来了新邮件。
这是一封公示信,署名是章洋、陆致成。信中宣布,综合部打算做一份计划书,参与总公司一个名为“阳光海岸”房产开发项目的投标。如果能拿下这个标的,总公司将会在临江市率先试点该项目。如果成功,再推广至其他城市。
那就有很多事可以做了,我隐隐觉得兴奋起来。
刚离开椅子,准备去晨会,就看到有三两同事向我打招呼,并恭喜我。
我有些诧异。周姐走过来说,许亦真,我为你高兴。我问为什么要这么说?她说,你没看到邮件吗?头儿们宣布,由你和叶蓉蓉负责这次投标计划书的具体事项,其他同事配合你们俩,包括头儿们自己。
我坐回电脑旁,又看了一遍那封邮件。是的,邮件的中间部分,提到一句周姐说的话。上面确实写着,“综合部全体同仁,包括我们这两位boss,都会予以配合”。
我没看错,邮件里确实写着,两位boss这几个字。
我的心里,一阵高兴和感动的情绪涌起。我深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注意一下职业精神。
试问有几人能不为五斗米折腰?我确实为我和航航高兴,心里一阵轻松和惬意。看来我的工作稳定性,并没有因为自己昨天不管不顾给上级甩脸色而受到了威胁。实在是侥幸!
许亦真,你要记住这次的教训,将来再也不能这样了。我默默地告诉我自己。
陆致成。
我又一次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突然又觉得有些酸涩感。感动,是一种我无法控制的情绪。我知道,我也相信,是他在帮我,帮我获得了章洋的首肯。
虽然只有几分钟就要开晨会了,我还是破了例,点开了163信箱,写了几句。
“凌云师兄,有时候,感动是一种我无法控制的情绪,她自己偏要来。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我恐怕是难以做到了。今天,陆致成帮我争取到工作上的一个机会,我想我会努力的。----你的朋友,许亦真”
我匆匆发出了这封信。
走进会议室的时候,我已经迟到了一两分钟。我快步走到同事们为我预留的座位,欠身说了一句抱歉。我坐下来发现,侧对面的章洋抬起头,定定地望着我。他的眼神里,有一些惊讶,和我看不懂的光芒。我不能再说,那是一种打量猎物的光芒。
那几乎可以说是,一种叫做迷茫的东西。
我坦然回视了他片刻,然后我便转头去看长桌顶端的那个人。我并不吝啬自己此刻,在眼中所能表达的温暖和感激之情。
他没有抬头。
过了一会儿,陆致成抬眼环视会议室里的所有人。他的眼光,也向我投射了有一两秒钟。我尽量微笑着,热切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很冷静,并没有因为与我的目光相逢,产生任何变化。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我的头发有了些变化?
我暗笑自己,如何让人能轻易注意,一名工蚁今天围裙上的花纹,有什么细小变化?
但是,我仍然感激他,不是吗。
或许,这就是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所谓的知遇之恩吧。
我坐直身体,端正精神。
于是开会,他让我阐述目前计划书的总体框架与简略介绍。每个人面前,有一份打印的版本。我翻开一看,正是我昨夜凌晨时发出的那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