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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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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致成,你好。下午章总告诉我,鉴定报告出来了,我们与他之间没有任何关联。我非常抱歉给他们全家人带来了这样的困扰。但看来我与许航没有分离的危险:-)我很内疚,我之前发给你的话太不妥当了。希望您能原谅我的莽撞。许亦真”

    我斟酌了一下,觉得这段话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了,便按了发送键。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我家那一层。许航冲进家门,大声喊道,家婆,我回来了。

    我妈妈从厨房里探出了头。我一下子冲到了她的面前,未等她的反应,我将她那瘦小的身子紧紧地抱在了我的怀里。我的声音在那一刻,因颤抖而含糊不清。

    “妈妈,谢谢你。我们安全了。我和许航。我一定会好好的,我以后什么都按您说的办。”

    妈妈愕然地放下锅铲,用一只胳膊回抱了抱我,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卫生间里传来许航冲水的声音。我将头靠近我妈的耳朵,轻声低语,

    “章家人做了亲子鉴定,许航和章洋之间没有关系。您已经知道我姐骗了你,对吧。”

    妈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担心地放下了手臂,认真看了看她的脸。她的表情很木然。

    会不会她真的不知道姐姐当时是骗她的?糟糕!我着急地说,“妈,您别太难过。姐姐虽然糊涂,但是我现在宁愿是这个结果啊。您原谅她,是她太不懂事了。”

    许航从卫生间冲了出来,朝餐桌奔去。我妈妈朝他喊道,“宝宝,你洗了手吗?桌上的东西先吃完了才能吃冰淇淋。”许航甩着手说,洗了洗了。然后忙不迭爬上了凳子,开始吃他外婆给他准备的大盏小碗,各种各样的零食。

    我和我妈妈一起看着他,往自己的小嘴里胡乱塞着巧克力饼干,吃得面颊鼓起来,一面朝我们笑。我搂了搂妈妈的肩,低声对她说,“妈,你看,我怎么能跟小航分开?”

    我玩笑地背诵了一句家乡土话,“屎壳郎说我儿香,癞癞姑说我儿光。你看航航多可爱。”我晃着她的胳膊说,“您要是让我不能每天看见他,我会受不了的。”

    我妈妈将她胳膊从我的环绕里抽了出来,她的声音很严肃,

    “你亲眼看到了那个,那个报告?你确定无疑?”

    我犹豫了一下说,“我没有。不过,这是章洋亲口告诉我的。后来我又和他当面确认了两次,他都肯定回答了。他一个成年人,不可能对这种事撒谎吧?这对他有什么好处?除非他没有人性。”

    妈妈冷哼了一声。“你最好跟姓章的把报告书拿来自己亲眼确认。如果有任何疑问,到医院再去复查一次。谁知道他们章家人背地里会搞什么鬼。”

    许航从凳子上跳下来,朝我说,“妈妈,谁要去医院?你生病了吗?”

    我赶紧对他说,“没有没有。”我想了想说,“妈妈也收到了通知,是宇航员的体检通知,你还记得吗?但是,妈妈怕剩下家婆一个人在家,所以在跟家婆商量,我到底该不该去。”

    许航走到了我的身边,吞吞吐吐地说,

    “妈妈,你也去体检一次吧。万一你和我都可以去做宇航员呢?”他的小脸上荡漾起开心的笑容。然后小人儿又仰起头对我妈妈说,“家婆,我真希望你也能被他们挑中。”

    妈妈问我,什么挑中?我朝她做了一个眼色。

    那天晚上,不太容易哄许航入睡。他总是躺下又坐起来,折腾了很久。故事书读了两本,都没有什么效果。我坐在床沿摸着他的额头,问他怎么了。他扑闪着明亮的眼睛,期期艾艾的,想要说什么又不说。我微笑着说,航航,告诉妈妈,你想要说什么吗。

    他开了口,声音很微弱。我凑近了耳朵,听了两遍才听懂了。

    他说的是,

    “妈妈,万一我们俩被挑中去做宇航员,剩下家婆一个人在家怎么办?我会想她的。”

    我抚摸着他的额头,低头在上面轻轻地吻了一下。我告诉这个可爱的小人,

    “不会的,如果只有妈妈和宝宝被挑中,我们可以选择不去。我们一家人,永远也不会分开。”许航朝我认真地点点头。于是我又对他说,“我们三个人,永远都不分开。”

    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似乎我的话让他很安心,他很快闭上眼睛睡着了。

    我回到房间,将手机拿了出来。没有回音。

    是的,陆致成没有回复我的短信。

    可能在他人的眼中,我的行为还是很让人不齿吧。自己稀里糊涂,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就随手指认章洋。结果我母亲又为我强出头,引来了这场闹剧。将章洋和人家的父母,大老远地从北京诓了来,搞得老人家心情激动,结果却发现是弥天大谎。然后自己再兴高采烈地说,“啊,我真高兴,我与我儿子不用分开了。”

    或许章洋他也会对陆致成说些什么吧?

    “许亦真,你最好还是不要言不由衷。”

    “你妈妈她从来都不说谎?她是一个诚实的好孩子?”

    “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两清了吗?”

    章洋的话,回响在我耳边。他对我,内心里应该已经是愤怒之极了吧,只是在表面上勉强维系着礼貌。会不会因为他父母确实喜欢许航,感到遗憾,想要在临回北京前再见一见许航,所以才命令他必须维持体面,不要撕破脸皮,对我破口大骂?

    章洋与陆致成,是多年的知交好友。陆致成自己也清楚这件事的所有经过,可能不用章洋多说什么,想来他也有自己的判断,我是什么样的人。

    至于我妈妈说的那种可能性,章洋骗我,他其实是许航的父亲,但偏偏要跟我说不是。当然,我不能百分百说,没有这种可能性。但我觉得,他若否认这一事实,将来就不能有理由经常能见到许航。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相信他还具备基本的人性。尤其是他的父母。对啊,他的父母怎么会允许他这么做呢?第二,或许是因为经济问题?可是,抚养自己的亲生骨肉,就算章洋感觉心理不适,我相信他父母也会有能力、有意愿这么做。我相信我亲爱的宝贝,还不至于让人那样嫌弃。谁能抵挡他那可爱的笑容?

    第三,怕我纠缠或威胁他?或许会有这种考虑吧。但是,他们这样的家庭,会害怕我这样的一介女流,和我病弱的母亲吗?没有必要吧。

    至于亲子鉴定书,我还是不想看。眼不见心不烦。无论是什么结果,只要章洋给我的结果是我想要的,不就行了?何必自寻烦恼。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难受?

    从此以后,我将再也见不到陆致成眼眸中的那一片和煦的阳光了吧。从此他将用一种漠然的神情对着我,像对待一个遥远的陌生人那样。我知道我自己自相矛盾得可笑。可是,这真的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我既不希望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我,也不希望他冷漠疏离地看着我。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女人心,海底针。就象章洋说的那样?

    其实,我只是希望,一切能回到十天以前。陆致成能保持我们认识这两年以来一贯的态度对我。而我,也从来没有听见过他私下里说我的那些闲话。那该有多好啊!我会多么快乐!

    无知的幸福,不是吗。

    “陆致成,我很抱歉。我希望我们今后还能做朋友。希望,那不会是一种奢望。许亦真。”

    眼泪又一次滴在了手机屏幕上,这一次我没有去擦它。

    叮咚叮咚,手机在我的手掌里骤然跳动,陆致成是好人,这六个字又一次在手机屏幕上闪现。我的心大力地蹦跳了起来,感觉要从我胸腔里跳跃出来,同时又好象漏掉了一两个节拍。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我轻声说。

    对面传来车流声,但没有人回应。

    “陆--陆致成,你在吗?”我犹豫地说,“是你吗?”

    “当然是我。”他低沉的声音传来。

    “我很抱歉,这件事变成了这样。”我的声音也很低沉。说实在的,我一想到他对我可能的看法,很难不觉得难过。

    “周末你和许航来见章伯伯和赵阿姨的时候,我可不可以也在场?”陆致成的声音里,听不出来任何情绪的起伏。

    但那句话就好像是灵丹妙药一般,我的心中立即感受到一阵熨帖。于是我略带羞赧地说,

    “谢谢你,陆致成。不过,我需要提前告诉你一声,我到时候还有一位朋友,可能会陪着我和许航一起来。他是我的大学同学,他叫程小乙。”

    陆致成应声而答,“这就是许航口中的那位程叔叔了?不是还有一位在加拿大的么,叫什么壮志凌云的,要不要通知他也打个飞的一起来?还有几天,应该还来得及。到时候大家欢聚一堂,来场群英会,互相认识认识,岂不是热闹?”

    那一刻,我几乎不敢相信我自己的耳朵。可是,他的声音入耳又是那么清晰,有力。

    我呆呆地听着它继续着,

    “许亦真,你的故事,完全可以媲美百老汇老牌歌剧MammaMia。我上次经过纽约的时候正好有幸重温了一番。如果你没听说过,或许你也应该去找来看看,正所谓生活永远比戏剧要精彩。你不会失望的。”

    我感到一片麻木,彷佛失去了语言的功能。沉默了一会儿,我终于慌张地说,

    “对不起陆总,打扰你了。谢谢你打电话来。”

    我垂下了手掌,盯着手机屏幕,它还在联通的状态。

    电话里只传来他那边车流经过的声音,陆致成没再发声。

    我也不知道我在等什么。或许,即便他那么说我,我还是舍不得挂断电话?因为我不知道,这会不会将是我与陆致成之间最后一个私人电话,而我想在这一刻再停留一会,再多停留一会儿就好。不顾尊严。

    是的,我知道我这样做很让人不齿。

    从小到大,这是我第二次对另外一个人这么做。即便对方赶我走,我也不走。

    第一次,是对秦月。

    我的泪,一滴一滴,滴在了手机屏幕上。我用手背捂住了嘴。终于,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哽咽,抽泣了一声。

    “许亦真”,电话里传来电流的撕拉声。我勉强将电话举起,稍微靠近了自己的耳朵。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什么叫做因爱生妒?”

    电话突然安静了下来,信号中断了。我举起它,确实,陆致成已经挂断了电话。

    我有些恍惚,揉了揉眼睛。我不知道他最后说的那四个字是什么意思。英爱生度?我的大脑好象短路了,我就像一只没头苍蝇一般,在我的房间里转来转去,口中喃喃自语,英爱,生度,英爱,生度,英爱生度到底是什么鬼意思?

    终于,我放弃了。我的大脑不能处理任何信息。于是我决定问问凌云,我该怎么办。

    “凌云师兄,很抱歉又打扰你。今天晚上陆致成将我比喻成百老汇歌剧MammaMia里的那位少时多情的单身母亲,我伤心、难过、生气、绝望,是的我简直都气糊涂了,我的大脑已经完全停止了工作。接着他又说了一个很奇怪的成语,我死活也理解不了,你帮我看看好吗,”

    当我在屏幕上拼写我听到的那四个字的拼音时,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一下子捧住了自己的脸。我是不是真的是弱智?我怎么会听不懂这么明显的话?都怪他之前说什么群英会,所以我才会想到英爱这个英字,还有韩国演员李英爱。

    生度二字,我想到的也是苦海无边,求菩萨度我,所以,我才完全无法理解他什么意思。

    陆致成,他刚才说他,他说他,ai我?他因为ai我,所以他嫉妒了?他嫉妒谁?他嫉妒章洋?程小乙?凌云?他为什么要嫉妒这些人?为什么?因为,因为这些人都可能是许航的父亲?而我,我是许航的妈妈。所以陆致成说,他嫉妒这些人。

    但是,这又到底为什么?

    我心里明白,我这样像一个花痴,更像一个纯粹的白痴。然而,我却无法制止我心底的那种狂喜,像金鱼吐的泡泡,从深海里不断地翻涌上来,一串一串,带着梦幻的光彩。我整个人就好像喝醉了酒,陶陶然,分不清东南西北。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在极度的喜悦中,我在我的卧室里,如癫狂般地走来走去。

    “从小到大”。我知道,这四个字已经让人犯恶心了,但我还是要说。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因为我许亦真和谁在一起,而去感到妒忌谁。

    这就好像,秦月绝对不会妒忌我们的妈妈(虽然她会妒忌我),大学时也没有任何人去妒忌陪在我身边的程小乙。

    如果有一天,他发现,他根本无需去妒忌谁呢?如果他发现,他是我从小到大,唯一一个深深吸引我的异性,唯一一个因为得到积极的回应而更加明确自己心意的人呢?

    他会感到欢喜吗?

    “凌云师兄,很抱歉又打扰你。今天晚上,我喜欢的那个人,他对我说,他说的那些惹我伤心的话,是因为他因爱生妒。他说他爱我。其实他不明白,他无需去妒忌任何人。我好开心。许亦真”

    我合上电脑,觉得甜蜜,幸福。或许也有点心酸。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秦月,你和许航的父亲,当初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心心相印,魂牵梦绕?即使互相伤害,也只是因为由爱生妒?

    为什么,你们最后没能走到一起?

    谁来告诉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