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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车里,呆在我家楼下的车库,也不知呆了多久。之前章洋打过几个电话来,我将手机关机了。我知道已经到了下午,大概一两点钟的样子。我感觉不到饿,似乎也没有觉得很难过。
对章洋欺骗我的愤恨,慢慢地消散了。
章洋与姐姐是大学同学,那么现在也年约三十。凭空冒出来一个已经这么大了的孩子,让他和他父母贸然接受,欢天喜地的相认,想来也是强人所难。
他心中对我,对我妈妈,必然也是十分愤怒的吧。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起过秦月。
几天前他还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对我说,他梳理过所有与他有过关系的女人,他很确定他没有流落在外的孩子。今天他又说,“很荣幸,当年的我有幸成为了嫌疑犯之一”。看来他对姐姐,在感情上必然是极为不忠的。
我将脸埋进了掌心。
不,我转念想到,我还是不要这样评价姐姐曾经的爱人吧。他的父亲说,“人年轻的时候,难免会犯下一些错误。知错能改就好啊。”这不也是在为章洋辩解吗?
我知道,刚离开陆致成住处的时候,我心中是悲愤交加的。为什么?只是因为我愤怒对章洋对我的欺骗和捉弄吗?那是一个因素。但是纯粹只是因为这一点吗?不,不是。我很明白,那是一种逃避。是我对于我终将要与许航分离,对于这种担忧在虚幻而短暂的安心之后,终于要变成现实的一种深深的恐惧和逃避。
章洋,你知道吗?你给了我短短四天的心安,让我自以为侥幸,我与许航永远也不会分开了。现在你又将它轻易地夺去。但是,那并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执迷不悟。
是啊,从我妈妈告诉我,秦月临出国前对她交代了,许航的生父是她的大学同学、同居男友章洋,我就应该做好完全的心理准备。是我自己罔顾事实,不停地希望事情不会真的是这样,会不会是秦月撒谎了,会不会是妈妈弄错了,所以我才会将章洋对我的捉弄信以为真。难道不是因为他对我投其所好,给我的消息正是我期盼的,我才会不管不顾地接受了吗。我闭着眼睛,都不愿意去核实一下消息来源。我只盼着他不要出尔反尔,能一直坚持自己一开始的说法。
许亦真,你知不知道你很可笑。章洋现在不愿意陪你演戏了,你就恼羞成怒了?事实就是事实,容不得半点虚假与含糊。你真的要做好心理准备了。从此以后,就不再是你和航航还有妈妈三个人相依为命了。很可能到最后,只会剩下你和妈妈两个人相依相伴。或许你今后要等到节假日、寒暑假,才能有机会见到许航。再过几年许航长大了,有了新的伙伴、新的生活,进入他的少年时代,他的父亲再组织一个新的家庭,等他融入其中之后,可能就会把你和他外婆忘了。
一阵伤感向我袭来,裹住我的全身。
不,不,我还不能这样自私,只想着我自己。许航已经六岁了,他越来越敏感,别人都有爸爸,他没有。万幸的是,现在在他还没有更明白人事之前,他的亲生父亲和爷爷奶奶就来和他相认了。这对他来说,难道不是一件特别幸运的事吗?现在,他有我还有他外婆,还有了爸爸和亲祖父母,他终于和他的小伙伴们一样,有了完整齐全的一家人。
至于他是否会忘了我和他外婆,那真的有什么关系吗?就算是一般的家庭,父母和子女朝夕相伴的日子,不也是短短的十几年么。小鸟总有一天要长大,要离窝振翅而去,独留空巢中的老鸟孤单地守望在那里。我不过是提前一点经历这些罢了,这怎能与许航的幸福和快乐相提并论?我的精神忽然间振奋了起来。
果然,等一个人愤怒的情绪风暴平息下来,才能心平气和地看待发生的事。许航,我最亲爱的宝贝,从他的角度来看,今天真是一个值得他终生庆幸的好日子,不是吗?他拥有了真正的父亲、爷爷、奶奶,这些血脉至亲!
还有一点。秦月当年与章洋分手之后,独自一人伤心难过,还坚持着一定要将许航生下来,被许航外公赶出家门也在所不惜。我虽然不知道他们俩人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这不正说明,姐姐当年爱章洋至深吗。能被我亲爱的姐姐如此爱重的男人,应该也没有那么糟糕吧?或许章洋是在姐姐离开他之后,因为伤心难过,才有的一些荒唐往事呢?
以后见了姐姐,他或许能与姐姐重续前缘呢?有了许航这么可爱的孩子,想起他们曾经相知相爱的过去,这种可能,也不是完全不存在的啊。就算是人事变迁,再难复原,有了许航这样共同的牵绊和纽带,姐姐与章洋也应该能好好相处,至少象一般的朋友和亲戚那样联系吧?
如此想来,我也应该与章洋处好关系,为了许航。
秦月会不会已经联系过章洋了呢?如果她认为妈妈已将许航早早送给了章洋父母抚养的话。章洋会不会有可能知道秦月的联系方式呢?
是啊,我上午气糊涂了,没想到这些。我没想到过,还会有这样难能可贵的机会和相当的可能性。我得立即找章洋问问,只要能避开许航,稍微小心点就行。现在章洋知道了许航是他的孩子,为了许航好,他应该不会故意告诉许航关于姐姐的事吧?我只要反复叮嘱他,暂时不要让他的父母知道就行。等联系上秦月,看她的具体态度再说。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情完全明朗了起来。我打开手机,屏幕显示是下午两点半。过了一会,屏幕弹出了几条信息。
“许亦真,你在哪里?怎么不接电话?章洋。”
“许亦真,我知道你很生气。你一个大人,不要和小孩一样脾气。”
“许航一直哭着找你,我需要带他来见你。见讯立复。章洋。”
我叹了一口气,准备给章洋拨过去。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陆致成是好人,闪现在屏幕。
我心惊了一下,立即接起了电话。
“许亦真,你在哪?”他急切地说。
“谢谢你陆致成。我在我家楼下车库,快到家了。”我回答他。
“你快点回家看看。你上午开车的架势,很让人担心。我从公司HR查到了你家里电话,打给阿姨说了几句,她说你还没到家。不好意思,我刚才又打了一次。章洋想说话,被你妈妈骂了一顿,你又一直不开机。你怎么回事,动不动就关电话?以后不许随便关手机,听到没!”
陆致成的语气很严厉,怒气冲冲。
我不安地嗫嚅道,“好,知道了。”
他又说了一句,快点回家去,便挂断了电话。
我赶紧锁好车,三步并作两步,跑进了电梯。开门进家,我妈妈默默地坐在沙发上。
我关了门,轻声对她说,“妈,你都知道了?你一早就知道,姐姐说的是真的,对吗?”
妈妈冷哼了一声说,“卑鄙无耻的小人。怪都怪你那不长眼的姐姐,当初瞎了眼。白白地被他害了一生。”
妈妈猛然用手蒙住了脸,不再说话。我上前,轻轻将她抱进了怀里。
她依偎着我。她的泪很烫,濡湿了我的衣服,她无声地哭着。我满怀心酸,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我们默默相拥着哭泣。
秦月,你快些回来吧,别再让妈妈这么难过。她的身体不好,我真的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你听话啊,给我们一个消息吧,好吗?给章洋一个消息也行。无论怎样,只要你回来,一切都好了。
妈妈擦拭着泪,仰头问我,“章家那对老不死的,对小航怎么样?”
我吸了一口气说,“他们都很喜欢航航。”
妈妈冷笑道,“亏他们好意思。”我默然。
妈妈又问我,“那个姓章的畜生呢?他也肯认自己当年的风流债?”
我呐呐地说,“目前看起来,他对航航也很好,很喜欢许航。”
妈妈扬声道,“他敢不喜欢?除非他真的被猪油蒙了心。我这么好的外孙。”妈妈瘪着嘴,用手捂着,哽咽了起来。我轻轻地抱着她的肩膀。
过了一会儿,妈妈又说,“怎么,章家人就这么把许航要去了?不放他回来了?”
我犹豫了一下,轻轻对她说,“妈,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
“我想和章洋协商一下,能不能让许航继续留在我身边读书?等许航小学毕业,他家的条件更好,到时候再让他们接到北京去。现在许航还太小了,离不开我们。他们要是想见航航,可以让许航节假日和寒暑假去和他家,和他们一起生活。妈妈,你看这样好不好?”
“不行。”妈妈很冷淡地说。
“妈,你别担心我,我会照常结婚成家的。”我将手抚上她的手背,试图安慰她。
妈妈甩开了我的手。“许亦真,你到底懂不懂?你拖着一个六岁的孩子,再有一个常年吃药的妈,有哪个好男人愿意娶你?就算人家知道你还是个黄花闺女,不介意你瞎胡闹,谁会愿意背负这样的负担,替你养孩子,养的还不是你的亲生儿?这世上能有这样的圣人?”
我垂下了头,“也许,程小乙可以”,我轻轻地说。
“程小乙,程小乙,程小乙前两天说这几天就来看你,他人现在在哪?”妈妈拿手指戳了一下我的脑门,愤恨地说,“你还以为你青春貌美得很呢,是个男人都惦念着你,都愿意替你白养儿子,白养我这个累赘!”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怎么这么糊涂!”
我的心下一阵黯然。
过了一会儿,妈妈抓起了我的手说,“亦真,妈妈不是打击你。你整天说程小乙,你们俩真的有男女之间的感情吗?可以结婚成家,在一起过一辈子的感情?就算小乙是个老实孩子,帮你养了许航和我,你对人家公平吗?人家耗费了一辈子,就为了帮你养家?”
我感觉羞愧起来。妈妈又叹息了一声。
“自从你上次提起,我也曾经想过,小乙是个好孩子,值得托付一生。你与他在一起,是个不错的归宿。但是,人家真没把你放在心里啊。我知道,他把你当朋友,对你们母子一直很照顾。他也知道许航的底细,心里不会介意。可是妈妈不是傻子,他没把你当作他心爱的人啊。”
我再次垂下了头。妈妈拍了拍我的手背说,
“别这么垂头丧气的。你不是说,还有一个人,你对他有意,他对你也不错的?”
我的心跳剧烈了起来,听她继续问我,
“那个人如果真的与你,情投意合的,许航去了章家,你不就可以和他,”
“妈,”我快速打断了她,“我绝对不会为了我自己的事去牺牲许航的!”
妈妈急切地说,“你这孩子,这怎么能叫牺牲呢?难道航航不盼着你过得幸福?”
“妈,航航还是个孩子,他不懂这些。”我伤感地说,“妈妈,就像你说的,我已经不年轻了。人家的选择有很多,不一定看得上我。您就别烦恼这些了。”
妈妈,你知道吗,那个人,他现在只是希望与我做朋友。他祝福我,工作顺利,家庭幸福,一切都好。您没说错,他对我是不错,可是,不是我想要的那种不错,您明白吗?他看不看得起现在的我,我不知道。至少我知道,他看不上我。否则,他不会给我发那样的短信。
我妈妈又叹息了一声说,
“那就顺其自然吧。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强求也强求不来。”
我知道,我可能触动了妈妈自己的伤心往事。我感到很内疚,默默握紧了她的手。
我想起来,许航还在等我,于是对她说,我要给章洋打电话去接许航。妈妈站起来走开了。
“嘟--嘟--”电话接通了。
“喂,许亦真,你终于肯回电话啦?”章洋在电话里,略带嘲讽的口气。
“我来接许航回家,希望你不要再阻扰我们。”
章洋说,“不用了,我送他回来,我知道你家地址。再让你开车,出点什么事,我还担心我的宝贝儿子呢。”他身后有人抱怨了一声,他住了嘴。
到了和章洋约定的时间,我站在我家楼下等着。
一辆银色的奔驰,潇洒地在我家门前的花坛处转了一大圈,停在了我的身边。副驾座位的玻璃窗降了下来,章洋带着一副墨镜,朝我咧嘴一笑说,
“亲爱的,上车来吧。”
我上前打开了后排座位的车门。许航躺在上面,睡得正熟。肩膀处和腿上,系着安全带。我轻轻关上了车门。对章洋说,“请随我来,前面有地下车库的入口。”
章洋说,“许航还要再睡会儿,刚才在家玩得太累了。地下车库空气不好。我们出去开一圈,兜兜风。”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动作。
章洋龇着一口白牙,朝我笑道,“怎么,你难道不想和我叙叙旧情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他淡然笑道,“就算没有旧情可叙,难道我们就完全无话可说么?”
我想了想,打开了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系上了安全带。
他一踩油门,车骤然启动,猛然转了一个大弯,瞬间上了马路,如箭离弦一般朝前猛冲了出去。我惊呼了一声,压低嗓音说,“喂,你能不能开慢点?许航在睡觉呢。”
一阵风吹来,我将副驾的车窗摇上。
章洋直视着前方,他很沉默,我也没说话。
在这一刻,他会不会突然问我,“你和许航,到底是什么关系?许航的母亲到底是谁?”
我的心跳渐渐快了起来,我按住了车坐椅的皮垫。我回头看了一眼许航,他睡得很熟,小脸上带着笑容。他在睡梦里动了动,咂巴了一下小嘴。
章洋开口道,“你--”
我在同时说,“对不起。”
章洋用手掌敲了一下方向盘说,“你先说,女士优先。”
我深呼吸了一下,轻轻开口,“对不起,让您和您父母受惊了。你们心里很难接受吧?这件事,不是我预先有意要这样的。”
章洋对着前方的林荫大道说,“除了我,还有谁?”
我懵懂了一下,有点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他加了一句,“还有谁,可能是许航的父亲?”
我立即回道,“就是你,没有其他人了。”我不希望他将来误会秦月。
他默默地开着车,没说话。我想,或许我也可以问问他往事,我希望能帮他回忆起秦月。
“章总,你以前说,你没有可能在外面有孩子。是这样的吗?”
他龇牙笑了一下。“我以前没想到还有你这条漏网之鱼啊。”
我有些尴尬起来,赶紧说出正题。“您能说说看,您以前的那些女朋友,都是些什么人吗?”
他又笑了,转头看我,“许亦真,您不是北京人,您能不说您了么?我知道你们南方人,说您也太见外了吧。还有,你确定你要一直叫我章总吗?”
我调整了一下坐姿,对他说,“那我以后称呼你,许航爸爸,可以吗?”
车子疾速转了一下,避开了路上的一个井盖。
章洋的神情严肃。他回复我,“别再说话,我们到湖边再说。”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湖边的风景很悦目。
章洋开车进了一处宅院,在门口刷了卡。
他找到一处树荫,停好车,将四面车窗打开通气。然后他开车门走了出去。我于是也打开车门,随他下了车。我转到后排座,探身进去摸了摸许航的额头,体温正常,他舒服地动了动,翻了一个身,继续睡着了。我退了出来,轻轻关上车门。回头一看,章洋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
他背光站着,我看了他一眼,有些吃不消烈日刺眼,垂下了头。他朝前走去,我喊住他,问他去哪?他指了指前面不远处树荫下的座位。
我们一起坐了下来。他问我喝什么?我说水。
他微微一笑,“怎么,不喝酒啦?你戒了?你随便喝,我喝水就行了。”
他这种说话的方式,让我不太适应,好象他认识我很久了一样。我轻咳了一声说,我从来不喝酒。他晒笑了一下说,好,许小姐从来都是滴酒不沾。许小姐是从来不说谎话的好孩子。
有侍者上来,他点了两杯冰水,又点了一壶香片。
等茶水上来,他双手一摊朝我说,有冷有热,请君自便。我点了点头,拿起小壶,往冰水里对了点。金黄色的茶水在一片无色透明中弥漫开来,象一阵烟。
他神态淡然地说,“你刚才问我,我以前的那些女朋友,都是些什么人。”
我点点头,看着他。
他咧嘴一笑,“许亦真,你确定你想知道?”
我回答他,“是的,我想知道。”我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我还想知道,秦月排第几。
他用手指摩挲着下巴,慢慢开了口。“说起来,有一个加强连。”
我微微张了嘴,不知如何反应。他突然笑了。“许亦真,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好玩?”
我怎么忘了,这个人满嘴胡话,根本做不得准。我抿起嘴,回头去看不远处的那辆车。
他唤回了我的注意力。“好啦,不跟你开玩笑了,我告诉你。”
我回头,盯着他的脸。突然他又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
“许亦真,你这副神态,真的很象一只小狗。”
我心头一激,哗啦一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