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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乡讯

    由于并非神后,每每与炫一同临朝时,我这个所谓的女主人,却只能席地而坐。竟然和我作宠物时没什么区别,连个藏在角落里的偏坐都没有!为了抗议他们对我的蔑视,我在炫脚边的地上铺了条很华丽的毯子,还加了厚厚的、好看又实用的坐垫。更为了答谢那些神官对我的忽视,我经常怂恿玲儿,去“骚扰”她正忙碌的父亲。

    悠闲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近十年的光景过去了,已经长大的玲儿,尽管看上去只有凡人十岁左右孩子的模样,却也早已没有儿时那般顽皮了。

    我依旧扮演着朝堂上的装饰品,也依旧把玲儿带在身边,只是她已经不常去“骚扰”她的父亲了。

    其实,我也可以不这么闲的。

    原本,作为圣妃,职责还挺繁重的呢!我以前不明白,直到炫将我封为正妃后,突然有人来朝我禀事,这才明白,原来作圣君的妃子,也是有职责的。在我之前,一直是玉儿管事儿,可我被立为正妃,后庭之事,自要转向我处禀报。

    突然面前多了一大堆的事情要做,还真有点不适应。炫那家伙,事先也不知会一声,竟然还躲在一边看我笑话。真是……唉~!

    别的事情到还好说,无外是些家务分工之类,只是,仙境物类繁多,诛多妖精、灵兽,竟只能归为畜类,做食材之用,可叫人怎得忍心。然,不那样做,其数量之多,仙境又养不了。看着那些无论举止、样貌都实在不像人样,但又确实比之畜类聪明太多的劣等妖精,我还真想不出,留着它们有什么用。于是,我突发奇想,命人把那劣等的孽障,加以驯练,卖到凡间做凡人的宠兽。

    以仙家看来,那些劣等妖兽都是愚蠢、顽劣,不可教化之物,但以凡人的眼光看,却是聪明、可爱的紧。当然了,跟那些纯畜生相比,终归不是一个等级,不管哪个凡人得了,无不爱得仿若珍宝。

    看那些孩子一个个的寻了好归宿,我暗自欢喜,谁知却被炫骂了一通!

    我也是太粗心了,怎么就忘了让那孽障绝育呢!那些劣等的妖兽,虽然资质极差,却也仍是仙家血脉,万一在凡间生出妖物,岂不祸乱人间。

    后来,就为了我那时,一时的头脑发热,炫不得不派了大批的神将出去,追寻那些被我卖到凡界的妖兽,帮他们“断根”。只是,卖出去的妖兽虽可逐一查找,却难保它们没有与凡界异类有染过,如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这竟成了圣族一块无法根治的心病。

    也就因为这件事,我在玉儿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和趾高气昂的傲慢目光中,将后庭的大权,又交回了她的手上。

    所以,我仍继续闲着!

    我已经不太记得那件事的具体时间了,只记得那天,百无聊赖,正昏昏欲睡的我,隐隐约约的听见,似乎有人在说一些有关迦楼方面的消息,便忽地来了精神,抬起头、“竖起”耳,正想听个仔细,没想到,刚一抬头,正看到朝堂末端的穹顶上、幻荧幕中,显现出一个苍老的身影!

    我蓦地瞠大双眼,死死瞪着那道幻幕。那老人的声音,随即充进我耳中——“吾,冶家无术,冶下不严,致使迦楼之境私斗不绝,实愧为一世君王。今虽侥幸……”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的声音,显得那么的苍凉,函着深深的哀伤与无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那般苍老的身形……怎么可能呢?

    一刹时,我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猛然起身冲向荧幕,冲入那团光影中,探手去抚那老人的面颊。我甚至浑然未觉,自己已然是珠泪纵横,就连那老人的影相已被定格下来,都没发觉。

    “天籁!”

    身后响起炫充满威严的喝斥,我这才猛然惊醒,想起自己身处天庭大殿之上,而且,现在正在朝议中。

    自知失态,我赶忙拭了拭泪,尴尬且有些怯懦地缓缓转回身,正准备退回炫身边,却见他正笑意岑岑地看着我!

    “你没有什么要说吗?”他问。各部神官、天将,各星域信臣、史令,目光也皆向我投来,或喜、或忧、或怒,表情各异。

    已成众矢之的的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言语,踌躇着,低下了头。

    “你是不想说,还是不知如何说呢?”炫又问我,语调中带着明显的笑意。

    看到他那副戏谑的神情,我更加得窘困了,几次开口,却终是没发出任何声音,又再次低下了头。

    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炫挥手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先听听那位老人家怎么说吧。”

    炫话音刚落,那幻幕中的老人又应声动了起来,他的声音也再次响起——“……虽侥幸安享太平,却无奈子嗣尽损于后宫之争,唯留一女,虽已立为王储,却又已失踪多年,吾苦寻数载仍未得丝毫音讯。现,吾已年迈,已无力再育子嗣,幸膝下上有一庶子,欲立之为嗣,然其为水族所生,恐族人不受,故决意送之入天庭请命,恳请圣君予以扶持。”

    音讯播完,幻幕消失,我却仍兀自盯着空荡荡的穹顶,看着那苍老的身影消失的位置。

    我无法相信,那位老人——我的父王,他还不到两千岁,也不过刚刚步入暮年而已,怎么会一下子苍老成这般模样!

    是我!一定都是因为我。我的失踪和了无音讯,让他老人家受了沉重的打击。

    我正掩面呜咽着,身后又传来炫的声音——“你想好要怎么说了吗?”

    一时间,我头脑一片混乱,也不知怎得,身体好像不受控制了一样,回身便冲口喊出:“我要回去!求你,炫,让我回去。无论如何,我也一定要回去见父王一面!”我的喊声,在宽阔的殿宇间回荡着,久久未绝。

    炫眉头皱了起来,缓缓地站起了身——“天籁……你就是那位失踪的王储吗?”

    “我……”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低头默认。

    低着头,我听到,炫干笑了两声,随后又仿佛自言自语地叨念道:“真是没想到,我竟然真的……收了迦楼的女王!”他叹息着,向我走了两步,续而问道,“那么,……天籁,你身上,王族凭信可还在?”

    “这!我……”我的印信、辉章,早都被我那畜生王弟拿去毁了,就连那个卵壳做的脚镯,也都被他碾成粉沫洒在了宇宙中,此时怎还拿得出来!一时心虚,以为炫是不相信我,不免有些焦躁,急道,“我没办法证明什么,可是……我会回来的,炫,你相信我,我并不想回去当什么王储,只想见父王一面,只见一面而已。炫……”

    相对于我的焦躁,炫却显得很平静,他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不想放你回去。要知道,莫说王族,就是寻常人家,也总有一、两样不为外人所知的私用之物,不入贼子之眼,却为家人所熟识。天籁,为何你身上,竟然没有任何故时旧物!”

    “我……”我无言以对,只能干着急。因为我所有的昔时旧物,全部被我那王弟搜掠一空,别说证明自己是王储,我甚至不能证明自己曾经在迦楼生活。完全空口无凭,莫说炫不相信,就是迦楼方面,也未必会认我这个昔日王储。

    我的沉默好像印证了炫心中的猜测,他继而开口道:“堂堂迦楼王储,这是多么珍贵的猎物啊!是什么样的‘盗猎者’,竟然要洗去你身上所有的王储印信。这不是自损货价吗?你身上能带多少、怎样珍贵的物件?竟能比你本身更有价值!更甚者,他们竟然把你像仍垃圾一样胡乱丢弃,而不加以利用。”

    他这番话,引发了朝堂上的一阵议论。似乎大多数人都和我一样,认为他是不相信,我真的是迦楼王储。

    “天籁!”稍顿了片刻,炫洪亮的声音再度响起,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几乎绝望的我,毫无意识地抬起低捶的头,看着他刚毅而平静的面孔。

    迎着我的目光,他问,“你有没有对那些‘盗猎者’,表明过身份?”

    这让我如何回答!我还用得着表明吗?!我沉默着,再次低下了头。

    “为什么不回答?究竟有,还是没有!”

    我依旧沉默。

    炫又笑了,他说出了令人震惊的答案——“或者,你跟本不需要表明!”

    他话音未落,朝堂上便二度响起哗然之声,而我错愕的神情,也让众人印证了他们的想法。没错,我根本不需要对那些‘盗猎者’表明身份,而这只能有唯一的一个原因——他们,本来就认识我!当然,我也得同时认识他们。

    “天籁。我的爱妃,你现在,是否应该‘恢复’记忆了呢?”炫示意众人禁声,并且坐回了玉坐上,依旧笑意岑岑地看着我。

    “这……我……”多年的相处中,我也渐渐猜到,炫早已看穿了我失忆的谎言,但他此刻当众点明,我还是有些惊慌。

    “到底是什么人绑架了你,又是为什么而绑架你?!”他追问。

    我相信炫,迎着他审视的目光,我发誓我是想说的,可是,提到那个人,我就不得不忆起我最不愿想起的记忆,而要回答他的问题,也很难回避不去题及我所遭受的蹂躏。

    顷刻间,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泪痕画满了我的面颊,泪珠儿几乎成串连坠。我几次开口,最终却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时间,大殿中一片沉寂,只听我一人呜咽。忽地,炫的声音又起,压下了我的呜咽声——“是那位即将成为王储的庶王子,对吗?”

    储位之争,平凡无奇。小到一家一户,大至星海帝国,处处皆有。炫能猜到,我并不惊奇,欣然以点头代答。

    见我点头,炫很重的吐了口气,说道:“古往今来,多少帝国、豪强,雄霸一方,几遇强敌而巍然不动,最终,却总因萧墙之祸而自行瓦解。”说完这些,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少顷,他续道,“他要害你,也无外是为王位而已。照理,他应该会杀了你才对。我的爱妃,你是如何逃生的?又是怎么,辗转到了伊甸呢?”

    他有此问,本无可非议,不难看出,满朝将官也具有此疑,可我却如糟雷击,只觉锥心之痛,刺得我几欲身死。不觉间,我的身体仿佛被腐蚀了般软下来,打了个趔趄,便跌倒了。跪坐于地,我蜷作一团,颔首、捧心而泣。

    蓦地,一声硬物碎裂的巨响惊诧了所有人!众人寻声望去,只见炫捏碎了玉坐一则的扶手,长身而起,——“你没有逃脱!”他的声音饱含威严且极其响亮,明显充斥着强烈的愤怒,“即没有获救,也不是逃脱,将你送到伊甸,原就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看他此刻的神情,真可让人深切体会,何为——雷、庭、之、怒!

    炫的震怒,足可让人望而生畏,可不知为什么,面对他如有实质的目光,我却隐隐感到一丝丝安慰。仿佛他的双手,缠眷在我肩头!

    我静静的看着炫,总觉他眼中有些异样情素。忽然间,我下意识地抚了下自己耳后的某处伤痕,恍然忆起——姻缘签!他透过姻缘签,解读了我的思绪。

    天啊!那他岂不是也知道了……若是那样,他会不会……会不会……不要!!炫,不要看!求你,不要!!

    似乎感应到了我的恐慌,炫对我传来了包容的安慰气息。那般温暖的气息,让我心中深藏的那个冰封的角落,仿佛猛然暴露在了夏季炙热的烈日之下,瞬间即崩溃了。积郁已久的伤痛终于找到发泄孔,我也终于找回我声音,冲口喊道——

    “是!是他,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是他约我出宫游海,引我进那些盗猎者的陷阱。之后我所遭遇的每一步,一点一滴都他是精心策划的。他亲口对我说,他不要我死,只有予圣族为奴,才能让我永不超生!”

    我的嘶喊声还在大殿中回荡着,耳朵就隐约捕捉到了炫握拳时,筋骨较劲发出的嘎嘣声。随即听到他咬着牙,强装斯文的念道:“这孽障,对待至亲上且如此,若然为帝还能得了!!”

    “不——!”仿佛被那至亲二字刺激了,我的嘶喊声猛地再次冲口而出,“他不是!他不是我弟弟。在盗猎者的飞船上,他亲口告诉我,他不是我弟弟,是继后前夫的遗子。父王也知道的,所以他不疼他,不喜欢他,排斥他;所以,他要父王付出代价!”

    听了这些话,炫猛然一惊,随即很不顾形象的骂道:“你……蠢婆娘,怎么不早说!”

    面对这骤然的责骂,我惊得愣住了,不明白他为何有如此骤然的转变。

    面对我呆滞的目光,炫深深地叹了口气,惋惜的道:“十几年了,太晚了,天籁。我敢断言,那老头已经……不得善终了。”

    “什…什么?!”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对我实在是个过于沉重的打击了!

    一时间,我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心境,我甚至忘记了哭泣,一张口,开开合合,却不知道要说什么。猛得回头,看着那个曾映出幻幕的穹顶,伸出手去,仿佛要把父王的身影从中抠出来似的。可我什么也摸不到!

    那一刹那间,我的身体仿佛变成了机器的一般,冰冷、没有任何温度,但却仍在运作。我猛得蹿起来,瞬间即冲回到炫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跪倒在他脚边,凄声哀求:“帮我!帮帮我。我不要这样,不要!!……炫,还有机会的,一定还有机会的,你帮帮我!”

    “太晚了。”炫看了我一眼,又抬头看向那穹顶,叹惜地道,“那孽障如此险恶,我敢断言,所有能证明他与迦楼王室没有关系的‘证据’,早都已经一应具灭了。现在的迦楼星,恐怕只剩他这一个,所谓的王族了。”说完,他温和而缓慢却又不容反对的,强将我的手掰开,甩向一边。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身旁的地板,两眼毫无焦距,惊愕的瞠大着,无法相信我的沉默,竟会犯下这株连九族的重罪!

    我的头脑彻底混乱了,完全不知所措,唯有心中的万分悲痛,显得那么的清晰。

    “我……我还可以做些什么?我该怎么办?……帮帮我,炫,我一定要做些什么。你帮帮我!!……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我再次抓住了炫的手臂,疯狂的摇着,嘶喊着。

    炫低头看着我,表情十分严峻。我隐隐感觉到,他在作着一个相当沉重决择。那双注视我眼睛中,含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良久,他好似释怀的笑了下,那笑容,显得有些自嘲的意味。接着,他仰头深吸了口气,顿了顿才又吐出来,之后,他目视前方,突地喝到:“传令!”

    这一声,喝得所有人一阵惊颤,满朝将官随即应声,肃然而起,等待他的命令。

    “那孽障一到天庭,立即扣押,所有随行人员一并软禁。全面封锁一切相关消息,不可放纵一人,不得疏漏任何只言片语。”他的声音,坚定、且铿锵有力,可那之后,他匆匆扫了我一眼,叹息似的,语调低沉地续道,“另外,……命吾弟令烨,——速归。”那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格外沉重。

    也许是来自故乡的噩耗太令我震惊,和悲伤了。当时的我,并不明白炫的用意,只听他又说了最后两个字——“退朝。”那话音未落,我便被他拉着,退出了大殿。

    我们一出大殿,炫立即命人去叫几个担负要职的官员,看样子,他还要安排一些较具体的琐事。

    当他回头看我时,又露出了那种带有自嘲意味的苦涩笑容,叹了口气,随后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道:“立刻回去收拾行装。先带玲儿回伊甸,等我捉住并处置了那孽障,我们就立即动身去迦楼。”之后,他就丢下我,朝后殿的密议厅走去。

    那个地方,除非圣君本人亲自点名,否则任何人也不得入内。就算是太子代主监国,也只能使用其它议事厅,而不能使用那间殿阁。我当然不会傻得跟过去!兀自领着玲儿转身离去,回了我们在天庭的居所,并遵照炫的要求,开始打点行囊。很快,我们母女便被依照炫的指示送回了伊甸,并且藏了起来。

    玲儿以御神将的身份进入了雪仪、紫月就读的学校,而我,又回到了当初,初到伊甸时居住的那个竹林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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