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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凤去台空江自流
回到芦雪苑后,虽是喝了湘月做的姜汤,伊昔还是发了烧。
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总是会听到潺潺的雨声,持续了很久也不见停歇,有人撑开了一把红纸伞,站在雨中笑着望着自己,眉眼温柔,带着暖意。
伊昔朝他跑去却怎么也到不了他的身边,心悸不止,他却仍在那里柔柔地笑。场景忽的变换,那把红纸伞随着那人消失,伊昔竟发现自己又到了那个深幽的湖中,浮浮沉沉,只见了肆意飘荡的水草,缠住自己的腿与腰,挣不开逃不掉。
一个穿着湖绿色裙襦的女人幽幽地飘到了她的跟前,一脸深重的怨气,吓得她竟是一抖,才模糊间听到了什么。
“姑娘醒醒…醒醒!”很紧张的呼唤声响起,是唤她吗?
伊昔终于睁开眼的时候,见着的便是一脸忧色的湘月。
“姑娘一头冷汗,怕是魇着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伊昔一脸淡漠地扭头望向了窗外。
雨已停,冬天携着暖阳降临。
醒了便好?她却期望能永远这么睡下去,已不管它是梦魇还是美好。????
冬是萧条的。枯枝上最后一片黄叶已悄然飘落,少了蛙鸣蝉语,少了湖畔少女清亮的歌声,却在那挂着的红彤彤的灯笼里、暖暖的炉火旁,那依旧喧闹的集市里,大靖都城的繁华却是无论如何也消淡不下去。????
威严肃穆的皇宫坐落在京城的主轴线上,被一条碧清的护城河静静地围绕着,雕梁画栋,飞檐走兽,一百八十余载经风历雨的沉淀下,无不透露出一股庄重华贵之势来。
庆元殿外呼呼地刮着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风,嘶吼狂啸,而被紧闭门窗护住的殿内,依旧是暖意袭袭。
裴斯卿坐在屋角的软垫上,持着铁夹拨弄着炉内已经烧得红灿灿的木炭,衣摆微掀,云纹锦面上泛着炉火灼热的光,腰侧的玉流苏悬下来,被炉内的热气扑得微微摆动。
想起某张倔强不屈的脸来,心里就生了股烦意,莫名的。
他突然觉得那天应该抓着她问清楚,究竟喜欢的是谁?
“听说,京城最近来了很多异域人?”温润如水的声音,如满月下一汪澄净的清泉。
一个醇厚的中年男声回道:“回皇上,较往年来说是有增多。”
“是么?查清楚了是从哪儿来的吗?”
中年男生回道:“回皇上,臣已派人查清,都是些…苍厥人。”
裴斯卿望着炉内燃得热烈的火,微眯了眼睛。
左相秦宗狄的声音略显苍老:“皇上,臣听闻前段时间观天台曾预言今冬会有百年难得一遇的极寒,苍厥地处北部,若真极寒,肯定是首当其冲,如此看来,怕是一些已遭了灾的苍厥人来我大靖避难的。”
大靖皇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大将军石麓沉声道:“苍厥与狼族一直以来对我大靖的桓南平原虎视眈眈,如今苍厥遭难,狼族恐怕也要孤枕难眠了。”
梁成荫思量一番道:“就怕狼族并不孤枕难眠。若真是极寒,桓南平原恐怕也免不了要遭灾,到时候苍厥若集结兵力联合狼族打过桓山,情形就会对我大靖极为不利了。”
若桓南平原被占,再强渡莱河,大靖国恐怕就真的要失去那片肥沃之地了。
石麓凝着脸点了点头,甚是赞同。
“两位大人过虑了。”裴斯卿扔了铁钳站起身子,悠悠地踱了过来。
梁成荫一脸疑惑地问道:“王爷此话…怎讲?”
裴斯卿却走到一直静立在一旁的右相容荀慕身边,问了句:“右相大人怎么看?”
容荀慕一袭绯色长袍,玄纹云袖,纤尘不染,身形挺拔,姿态闲雅。初看之下,便觉带着年岁沉淀下来的稳重,让人不自觉地被他给吸引。
“微臣认为,苍厥和狼族,尚且不敢勾结。”容荀慕略作思量,才沉声回道。
在场除了裴斯卿和裴斯曦,其他的人都愣了愣。
容荀慕继续道:“各位可还记得,上月苍厥进犯我桓南平原,萧将军领兵直打入苍厥南大门,一箭射下了城门军旗,逼得那怯懦的统领呈上了苍厥国的投降令。如今,南大门下还有未撤掉的萧家军,论理,耶斯鲁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秦宗狄显得很不赞同,眼底扫过一抹疑虑,便拧着灰白浓眉道:“苍厥完全可以联合狼族从西边打过来。”
容荀慕嘴角弯出了一丝笑痕:“苍厥不但不敢联合狼族,还很有可能主动和我大靖求和——”他朝大靖皇帝低了低头道:“皇上,慕斯达那场连着十日的大雪,恐怕已经让苍厥的国库空上了许多。”
秦宗狄一愣。
气候恶劣造成的损失,恐怕连耶斯鲁都没料到会惨重到如此吧?密文上说,苍厥已有官员建议请求外援。
若真要外援,恐怕怎么也轮不到狼族头上去。
秦宗狄凝着脸盯着容荀慕,低低地哼了一声。
容荀慕又低低地道:“而且,两年前从狼族出走的女少主至今也还未归国,只要她带走的那块传国玉玺不重现国朝,狼族要想大规模调兵,恐怕也是很有难度。”
那是个谁都惹不起的女子,容荀慕在心底感叹了一番。
裴斯卿笑了笑,笑意间都带着股高深莫测:“右相大人的消息果真灵通。”背着手走到窗前,似调侃道:“本王最近倒也听说了个消息,说什么狼族的土木夜,几日前竟然把自己的亲妹妹送到耶斯鲁的床上去了,你说他这是……呵,但可惜啊,第二天又原封不动地给退了回来,真不知是那女子的魅力不够——还是狼族的吸引力不及啊。”
梁成荫撇了撇嘴,国内受着灾,投降令尚且还在别人手中握着,内外交患之下,怎敢轻易接受早已有嫌隙的他国供上来的女子?
石麓拍手称快道:“看来那天灾来得真是时候。如此,狼族再想与苍厥联合,恐怕是不可能的了,这真是天助我大靖!”
裴斯卿又笑道:“石将军真是快言快语。”
大靖皇帝微笑不语。
裴斯卿扫了眼那座中的沉默之人,漫不经心地说道:“对了,最近民间传闻——耶斯鲁几年前收下的‘天昭公主’近日在被逼着学习中原礼节,究竟是真是假?”
语落,左相秦宗狄的面色竟僵了几分。
石麓和梁成荫也似乎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下来。
大靖皇帝很是淡定地捧了杯茶,抿了一口。
良久的寂静之后,容荀慕道出了简单的两个字:
“联姻。”
一声落下,众人的眼神都齐刷刷地朝书桌后的大靖皇帝扫去。
许久后,只听了他幽幽道了一声:“这样啊。”
裴斯卿盯着当今皇上说道:“联姻这法子,好处甚多。灭掉狼族最后一丝幻想暂且不说,只说等到来年莱河关水渠完成,要拿回整条莱河的治理权恐怕都是有可能的。”
其实这道理大家都懂。
石麓心中不禁大叹,秦皇后当年也是福薄之人,仙逝得早,偏皇上又是个情种,一直以来都未曾再立,倘若那什么公主真要嫁过来,如今朝中的格局恐怕总会要发生一些变化吧。
抬头的时候,果然看见昔日的国丈大人——左相秦宗狄,此时确是一脸紧绷,脸上阴晴不定。
“朕有些乏了,你们先且散了吧,联姻这事儿容朕好好想想。”裴斯曦放下瓷白的茶杯,手扶额头轻声道。
他们便只好作揖退下。
?“为什么是联姻?”待屋里只剩下两人的时候,大靖皇帝一脸阴郁地抬起头问着那个一脸无所谓的静安王。
“联姻这事儿皇上应该也早有耳闻了,只不过今儿是第一次搬到台面上来讲。这么久了,相信皇上不会想不明白吧?”
“朕就不明白,这事儿为何不能对苍厥说个‘不’字?”
裴斯卿笑了笑:“联姻说来是上上策。若皇上执意要选择下策,臣不介意让萧征领兵打过南大门去。”
“哼,打过去…”裴斯曦一脸鄙夷的神色站起了身子,“你也不用拿这话来激我。”如今也算是太平盛世,谁敢轻易动干戈?战争一起,硝烟弥漫,然后便生灵涂炭?
苓儿,倘若你还在,朕这个时候该怎么办呢?
裴斯卿抚了抚袖口淡蓝色云绣。
“‘天昭公主’…”裴斯曦颇为头疼地低语道,“斯卿,听说那‘天昭公主’,生得似乎与旁人不同?”
裴斯卿扫了他一眼:“传闻是这么说的。”
“…你说,稚儿会与她处得来吗?”
裴斯卿浅笑,这才是问题的根结所在吧。
他起身拍了拍之前落在衣襟处的炭灰,忽的想起了某张童稚的脸以及他那多病早逝的母亲,于是说道:“恐怕到时候他处不来,也得处。”
裴斯曦慢慢地转过身子,语带嘲讽之意说道:“是,谁叫朕是天子呢。”
裴斯卿神色甚淡:“你倒也还记得你贵为天子,自从秦苓过世至今,你倒是纳过一个妃子没有?如今皇室中除了太子殿下,你可还留了其他的子嗣?这种情形于大靖江山存在多大危险,相信皇上应该比谁都清楚。”
“斯卿你不懂…朕不想辜负苓儿。”裴斯曦踱着步子走到书桌旁,脸上竟透着一抹萧索。
“不懂?”裴斯卿微微一愣,不知为什么,脑海里忽然窜入某抹淡蓝色的身影,忽的一下又飘过去了,像她的人一般琢磨不定。其实说到底也不过一个情字,他真是不懂吗?
“儿女私情罢了。与大靖江山相比,孰轻孰重,难道皇上会不清楚吗?”裴斯卿拧着眉头说道。
“儿女私情…”裴斯曦轻笑,“斯卿,朕哪天赐你一个王妃,怎样?”
“自是感激涕零。”他表示不在乎,起身朝门口走去,“时候已不早,我回府了。”
屋外依是狂风大作。
“对了,你和你府里的那个叫伊昔的姑娘怎么回事?”皇上似乎想起来什么,状似无意问道。
“就那么回事,一时兴起。走了。”然后便开了门。
裴斯卿出了庆元殿走到南门时,岑茗已经被冷风吹得面目僵硬。他将手中的狐皮暖裘给自家王爷披上,又支着手将他送进了马车里,正想说“回府”的时候,自家王爷却撩开了帘子道:“去乌缁巷。”
岑茗一愣,这么冷去那儿?
还没明白过来又听得车里低沉好听的声音继续说道:“你先回府吧,让伊姑娘换件衣服,我在‘醉香居’等她。”
帘落,北风嘶吼。
伊昔望着眼前的深蓝色夹袄——关键它还是件男装,很是疑惑地抬起了眸子:“这是干什么?”
岑茗面无表情:“姑娘只管换上随我去一趟即可,王爷还在那儿等着。”
那儿?哪儿?
“不去。”她转了个身,准备回到书桌旁继续那本《大靖纪》,岑茗却移步拦住了她的去路。
“王爷的意思,姑娘还是不要违逆的好。”
她直视着他的眼,不动亦不语。
“王爷不过三分热情,姑娘何不先且领着,于你于他都好。况且王爷也是应了承诺的,姑娘若真想得到心心念念的东西,这般逆着干岂不是与初衷背道而驰了。”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马车在街巷间疾驰着,蹄声踏破了晚霞的残光。
伊昔掀开窗帘的一角,静静地看着外面熙攘的街巷,听着已经快四个月未曾感受过的喧嚣。
终究,岑茗的那些话还是让她妥协了。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她听到岑茗的声音在外响起:“公子,到了。”
掀开帘子走出来,伊昔抬头看见那几个硕大金灿的“醉香居”的时候,有一些愣住。
他这又是想干什么?
色彩斑斓的姑娘们扬着绣帕娇声呼唤,调笑轻浮声不歇,至尊声色在这里华丽上演。可纵是偷得一副皮囊,半刻销魂,又有谁真的投下了半分真心?
伊昔随岑茗走入院内,扑面而来浓郁的脂粉气让她微微蹙起眉。那满脸横肉的老鸨很快地迎了出来,笑盈盈地说道:“哟,茗公子…这是带了哪家的公子哥儿过来了呀,长得这般水灵?”小小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岑茗身后清俊的蓝衣公子,满露赞赏,出口却又是不正经的调笑:“这得找个怎样的姑娘服侍着才好呢?”
伊昔盯着她陌生的面孔,竟不是记忆中的那一张,疑惑地环顾四周,同样的楼阁勾落,却找不出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们呢…?
老鸨却在趁她走神之时,伸手就要往她脸上一揩,旁边的岑茗微红着脸将手拦了下来:“放肆。这是王爷的朋友。”
那老鸨一听,面上立即褪去了轻浮,盯着伊昔上上下下又看了几遍才道:“哎…这样啊。茗公子,随我来吧。”
一路而上,他们在三楼一间雅房门前停住。
岑茗敲着门唤了一声“王爷”,听到里面应了一声后,才将门轻轻推了开来。
黄昏中素雅的房内,只有一白一黑,萧萧琴音。
“进去吧。”岑茗将她送至屋内,轻轻地在她身后关上了门。
屋中的白衣女子低头抚琴,模样隐在了琴前置着的一屏水晶挂帘里,琴声并未因她的进入而停止。窗前站着的玄衣男子,却是自她出现后便将目光定定锁在她身上,微笑道:“你来了。”
她发了烧迷迷糊糊度过几日,脸上气色还来不及恢复,又偏偏出门被这大风吹得紧,长长的腰带被刮斜搭落在身侧,丝发微乱,鼻尖泛红,竟如一只凄惶的小兔子般立在了他面前。
裴斯卿肆意地将自己的目光落于她身上,心忽然变得异常舒适起来——出庆元殿的时候,他确实是极其想念这张面孔的。
“怎么不过来?”裴斯卿看着她站在那儿静静地一动不动,禁不住道。
伊昔扫了一眼窗前那个微微一笑便风华无双之人,才慢慢地往屋里走了几步。
她忽然想起江南的奶奶说过的话:“美丽有时候是一剂毒药。”她知道奶奶在暗讽那个给予怯怯弱弱的父亲强大私奔勇气的女子,那个害得她无父无母了的自私的女子——一个美丽的让你多看一眼也觉得会灼伤了自己的眼睛的女子。
奶奶不知道,美丽其实是无辜的,它会不会成为一剂毒药,取决于欣赏它的人是否已无可自拔地沉迷。
裴斯卿受不了伊昔的心不在焉,长腿一跨走至她身前,将她揽进了怀里。
衣衫间还带着屋外入骨的冷冽之气,他忍不住皱眉道:“这么冷,岑茗怎么没让你多穿点?”
“不冷。”伊昔拉开了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走至矮桌前,敛裙坐下。
帘后的琴音出现了一丝破音。
伊昔疑惑地望了过去。刚走进屋里便已听出是那首《宫阙绝》,应该算得世间曲高和寡之音了吧,却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奏琴者的技艺,而是取决于琴的工艺。传闻只有那销声匿迹了许久的“二十四弦”——“九霄环佩”才奏得出这曲儿。
只是世间人皆不知,“九霄环佩”一直都在“醉香居”冉青姑娘的手上。
“王爷好雅兴,怎么不让这帘后抚琴的姑娘出来见见?”她漆黑的眸子望向帘后,“姑娘这首《宫阙绝》确实不错,只可惜琴音里少了股绝尘绝世之意,远比不上死去了的冉青姑娘的琴艺啊。”
裴斯卿深深地望了伊昔一眼,转头对帘后道:“行了,玉皠,出来吧。”
那女子便只好款款起身,莲步微挪,白玉般的手一伸,便出了帘子来,日暮间的光照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只见了细腻精致,娇柔美艳。
“小…小翠?”
那水晶挂帘还在晃晃荡荡,颗颗相撞发出来的声音甚是动听。伊昔却忽的站了起来,望着眼前的女子,惊得说不出一句话——精致的妆容下竟找不出一丝记忆里羞涩单纯的影子!
她可是冉青的随身丫鬟——小翠?
她的眼在裴斯卿和那名唤“玉皠”的女子之间来回晃了几遍后,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王爷真是…呵呵。”她禁不住笑了起来。冉青啊,你可知,千算万算都不过是他手里早已布好了的局,只等着你来跳罢了。
裴斯卿有些不明白她的笑意:“你笑什么?”
伊昔回道:“让我故地重游,难得见上这一番旧景旧人,伊昔真是多谢王爷了。”
裴斯卿听着她语气中难掩的讽意,拧起了眉头。
玉皠看着静安王收起了笑意后,竟浮现出一丝阴霾,心中一慌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他猛磕了几个响头,张嘴依依呀呀地说着些含糊不清的话。
伊昔嘴角的笑僵住,她奇怪地望着地上的玉皠。
她…喉咙怎么了?
“你…”
裴斯卿沉声道:“被军营的侍卫们用药给灼伤了,也就是——毁了。”语气却很是无所谓。
“静安王真是心狠哪。”伊昔转头望向他,全然不顾他目光一冷,“对你如此忠心耿耿之人,你也下得了手!”
裴斯卿冷笑道:“你怎知她对我忠心耿耿?”
空气凝滞。
玉皠忽然跪着爬了过来,扯住伊昔的衣服下摆使劲儿摇着头,眼底溢出了绝望。
伊昔蹲了下来,平视着她的眼,将握在她手中的衣服一寸一寸地扯了出来,面无表情道:“你不用解释。”
“本王倒很想洗耳恭听,看伊姑娘究竟怎么觉得她对我忠心耿耿了。”裴斯卿忽然狠狠地将伊昔拽了起来,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略尖的下巴,“伊昔,你可听清楚了,她本来可没这福分的。”
伊昔甩下他的手:“是么,当然!为你静安王所用,当然是有福分。”
裴斯卿冷冷问道:“你果然这般想。你认为,当初是本王将她安插在冉青身边的?”
伊昔反问:“难道不是吗?”
裴斯卿望着她,笑得无限烦闷:“是,当然是。否则她怎么可能会活下来?”
伊昔神色清冷。
玉皠却不知什么时候进了里屋,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张素白的纸,然后将它强行塞到了伊昔手上。
裴斯卿却一把抢过,看也没看便揉成一团握在了手里:“她既然要这般想,本王又何必解释。”
“是啊,王爷不用解释,我更是不屑去听。”伊昔说完就想转身离开,却被裴斯卿一把拉住。
便听得他闷声说道:“你不用走,本王给你们腾空间。”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了,背影都透着烦闷。
伊昔抿嘴不语。
玉皠看着那扇紧闭着的门,半晌后才重新回房,从衣箱底部抽出来一本被布紧紧包着的书,展开后拿过书中夹着的一封信,走了出来。
伊昔愣愣着站在原地,看着脸上泪痕未干的小翠将一封信塞到了自己手中。
伊昔皱眉道:“不用了。”然后依旧将信还给了她。
玉皠有些焦急,她拉住转身要离去的伊昔,坦然直视着她的眼,安静地动着嘴唇:“看看吧。”
伊昔才淡淡地扫了那封信一眼,却在瞬时愣住。
那素纸的封面上,熟悉的娟秀楷体正写着:伊昔亲启。
屋内暖烘烘的,气流窜动,带起那帘水晶,发出圆润动听的声音,夹杂着两人平稳的呼吸声,显得异常静谧。
冉青说,她从未曾奢望哥哥能成功,伊昔说得对,她踏上这条路不过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想对得住在那场浩劫中死去的人们…她终究是逃不了一死的。唯一对不住的,是钱顾。
冉青说,她最终还是明白了,女人之于男人,远没有天下之于男人那般重要,什么家恨,什么亲情,都是可以充当夺得天下的筹码。终于明白,父亲和哥哥,都是为了争得这片天下,欠下累累白骨,万千性命。
冉青说,对他,剪不断的爱恨纠缠,从无后悔。但若有来生,只愿做紫夕河畔最平凡的浣衣女,觅一良人,守得白首归。
伊昔良久才抬了头,默默地走到烛灯前,看着信纸燃成灰烬。
“之前的那些人,都到哪儿去了?”
玉皠神色惨淡,用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充军妓。”
伊昔的身子微微晃了晃。
之后玉皠将话写在纸上告诉伊昔,“醉香居”内所有女子在白氏叛乱后,都已被抓入军营充了军妓,包括她自己。现在的“醉香居”,早已暗中沦为朝廷的幕府——在那些往来的王孙贵人、他国的游子商人之间获取一切于朝廷有利的信息。
静安王予她新生,她予静安王可用的信息,不过是一场交易。
伊昔很久才回过神来,慢慢地走到玉皠面前,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又轻柔地抚了抚她纤细的颈部。
“刚刚对不起。”声音带着些沙哑。
玉皠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伊昔本想说“既然是新生,就忘了那些不快乐吧”,但最终还是没有,她怕她说出来后都会将自己狠狠嘲笑一番。
于是低叹一声,又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可要接客?”
玉皠的脸微微泛着绯红,依旧还是往昔那般羞涩的模样。她轻咬着下嘴唇,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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