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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水阔鱼沉何处问
裴斯卿强撑着意识,将门猛地拉开暴吼道:“岑茗!”
正在楼梯口兀自打坐的岑茗倏地站起身子,绷着脸跑了过来,看见满头大汗的裴斯卿后神色蓦地一紧:“王爷…?”眼望向屋内,却立马明白了什么。
“把君悦楼封了!让杨凯…关城门…”裴斯卿扯住他的袖子,铁青着脸咬牙道:“别放走任何一个人…”
岑茗却着急地扶住他:“王爷你…”
“快去…!”
岑茗才点了头道:“好,我这就去。”
裴斯卿看着他转身离开,意识里的黑暗终于猖狂地袭来,他紧闭着双眼沿着墙滑下,自嘲道:“果真…让人轻信啊。”
伊昔顺着绳子,从四楼的窗口跃入房里的时候,手心犹在冒着冷汗。
怀若刚将她稳在地上,门又倏地被推开——是从六楼下来的琪翊,手里果不其然拿着那段粗绳。
怀若接过来,迅速走到另一个窗口重新绑了一段,亲眼看着它直落到楼底下,才转身对他们道:“快点!”
伊昔惨白着脸,看着他们俩:“怎么是你们…”
玉皠的信里只告之了她该怎么做,却没有明说是谁会来接应她,起初在酒楼遇见那个与容止瑶相熟的店小二时,她甚至以为,裴斯卿已经知道了她的整个计划。
可后来却知那店小二也是来帮她的,伊昔便更犯糊涂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门外已经隐约传来了嘈杂声,琪翊拉着伊昔来到那个面向紫夕河的窗口,将她推了上去:“都别说了,先下去要紧。”
伊昔便被他抱着从四楼滑到了地面,等怀若也下来了以后,便领着她沿着君悦楼后这条僻静的长堤狂奔了起来。
风呼的从她的耳边过,几乎要刮裂开她的脸,脑袋里也是空白一片,不知跑了多久,远远地看见了一条蓬船停在码头,旁边还立着一位黑衣男子——是何帧乾。
幽幽月色下,他一脸凝重,见到他们三个人后,迅速上船拉开布帘将他们护了进去,才沉声喝道:“快开船。”
水声潺潺,寂静的湖面被划开一道又一道水纹,将月影拨得凌乱。而船内,伊昔借着那昏暗的烛灯,扫视着坐在周围的何帧乾、怀若、琪翊,那一刻她才感觉,这一切是真的。
她出来了,自由了。
远处的湖岸,隐隐传来一阵声响,拥挤的人群里已经开始有了异动,何帧乾伸手拉开一个布帘的小角,借着月色,便依稀可见岸上持着兵器的侍卫们在急急奔走,城门附近,更是乱成一片。
“那静安王的速度真是不错,东门竟然这么快就给关了,看来我们走水路出京还真是对的。”琪翊收回目光,拍了拍身上的灰。
伊昔低了头,愣愣地看着手上还零散沾着的白色粉末,又听得他接着道:“按理他服了药是要昏迷的,果然不愧是静安王,竟然还能强撑着下命令关城门。”
伊昔眸光微闪,不明白自己当时把茶递给他时候,为什么没有把药全撒进去。
何帧乾盯着岸上的混乱若有所思道:“是啊…”那般冷静的一个人竟然会为这么件事下令关了城门。他忽然转头对伊昔道:“伊昔,白氏那案子,你确定已经清了?你已经被定了无罪了?”
伊昔面色一冷:“无罪便是无罪,任他再编什么理由,关城门也好,下通缉令也好,也休想再将我抓回去。”
何帧乾将船头的布帘重新放下,笑了笑:“总之你如今是自由了,之前我在码头等得真叫个焦急,就怕救不出来该怎么办才好。”
“救不出来大不了被那姓裴的给抓了,至多不过赔上我和琪翊两条命,”一直静默的怀若忽然冷冷地说道,“至于伊姑娘,也就只好再回到那牢笼里继续待着了。”
伊昔转头望向烛光中她颇为帅气的侧脸,低声唤道:“怀若…”
琪翊翻眼望向了船顶。
怀若转过脸来:“你也别这么唤我,这五个月以来,你不是在那儿待得挺欢快的么?我说伊昔,你被那人困了这么久,难道就从没想过法子要逃离?”
伊昔抿嘴不语。
“竟然直到现在才托人来帮你。也幸亏玉皠想到了我们,又恰巧我们刚好来了京城。可是如果我们没来呢,在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呢?你是不是就会一直在那儿这么待下去?”
琪翊交叠着手抱住后脑勺,靠向船内唯一一张还算宽大的木板,懒懒道:“怀若,算了吧。”
?“不会。”伊昔低声答道。
如果他们不来,她也终会想办法走的,她怎么可能会在那里待下去?
怀若看着一脸认真的伊昔说道:“那怎么会直到现在才想走?好好的你怎么又卷到白氏谋反案里去了,还去招惹了那姓裴的…你都不知道如今外面是怎么议论你和静安王的…”
伊昔打断她,平静道:“那只是谣传。”
何帧乾干笑着缓解尴尬气氛道:“怀若你也别追问了,人既然已经出来了、平安了,那些谣传的不真之事就不要再提了吧。”
怀若只好闷声不吭了,许久才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如今你那把琴…是留在那儿了?”
伊昔脸上便蓦地添了抹白,她低声说道:“不过一把琴而已。”而后又在心底强调一番:不过是一把琴而已。她只怕自己下一刻就会控制不住地返回去接琴,只有这样不停地想她才能静下来,才能适应身后再也没有那把琴的重量感,才能继续在这条船上待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伊昔朝何帧乾问道:“那个店小二是容止瑶派来的?”
何帧乾微愣,许久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容止瑶…为何知道我要走?”
何帧乾神色微黯,吱唔着不愿明说。
伊昔盯着他闪躲的眼:“是玉皠告诉她的?”
何帧乾一急,只好解释道:“是那郡主上醉香居逼的玉皠,她说…她有法子助你离开,玉皠才同她说的…”?
伊昔一怔,果然如此么。
“所以,也是容止瑶告诉玉皠,说裴斯卿今晚会带我上君悦楼,你们才得以早早地做好了准备是么…”
他们三人都沉默不语。
那个女子,怕是早在带她出府那日,就起了疑心了吧,可是她竟然会选择帮自己,伊昔细想着,不明白又或许,明白。
“玉皠现在可是已经出了京,在沽镇等我们?”
船内却忽然一片寂静,伊昔疑惑地望向了他们:“怎么了?”
何帧乾脸上闪过一抹失落之意:“她…不愿意离开。”
伊昔一惊:“不愿意?”当下便越想越气:“她究竟在想什么?留在京城有什么好,替裴斯卿办事,哪天不小心把命丢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找不着。你们为何不多劝劝她…”
何帧乾低声道:“我们劝不动她…”
“劝不动就完了吗…你们——”
怀若忽然在旁边插了一句:“容止瑶已经答应了我们,说她既然也参与了这件事,就一定会护玉皠周全的。”
容止瑶?伊昔问道:“她为何会护玉皠周全?”
怀若答道:“条件是你走的远远的。”
伊昔一愣。
何帧乾低叹了一声道:“伊昔,玉姑娘你就不用担心了,她这般做一定也有她自己的想法,我们左右不了…容止瑶既然也应允了我们,玉皠就应该不会有事的…”
伊昔侧过头,不愿再多说。
何帧乾又道:“伊昔,这条船…约莫天亮便会到京城的边郊沽镇,下一步往哪儿走,你想好了没有?还是,”他微微顿了顿:“还是和我们一起,南下,去江南?”
伊昔盯着船内的小角落,是啊,她该想想究竟自己要往哪儿去了。
南下?东进?西进?还是北上?如果北上,裴斯卿是否会料到?可是她想不出自己能去其他地方的理由,沉默了一会儿便低声对他们说道:
?“我…要去苍厥。”
语落,在场的三个人都僵住。
怀若拉住她的手,震惊地问道:“你疯了啊!如今京城这里是暖和些了,可是漠北那里是什么气候啊?!冰天雪地,荒草不生的。况且还要穿过那么大一个沙漠,现下怎么可能去得了?”
琪翊也坐直了身子,一脸紧张地盯着伊昔。
何帧乾掩去眼底的一抹失落,疑惑地问道:“你…为何想去那儿?”
伊昔说道:“那儿比靖国安全…”
怀若皱了眉问道:“安全?靖国如此之大,难道还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吗?何必要跑那么远去?”
伊昔盯着她的眼道:“怀若,我已经决定了。”
怀若看着她一脸肃然,一时语塞。
气氛变得有些奇怪,怀若的脸上也有些挣扎犹豫之意。
琪翊却忽然侧了侧身子,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我不去。”
伊昔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怀若轻咳一声,伸手对着他的肩膀就是一拍:“不去也得去。”
“不想活了才去那儿,那是去找死。”
“琪翊你说什么呢?去还是不去?”
“…”
“琪翊,你说真的?当真不去?”
琪翊闷声答道:“不去。”
怀若瞪圆了眼睛,怒道:“我去,你难道不去?!”
琪翊缩着身子:“…不去。”
“好,那你就别去。我如果真死在那儿了,你就好好的和我死去的爹娘交代吧!”怀若说得很是干脆。
琪翊背对着他们的身子忽然一僵,便无声了。
何帧乾笑得很是含蓄。
伊昔望着这两个人一来一去,都被他们给弄糊涂了,便轻声问道:“你们这是?”
怀若双手环胸也靠向了木板:“没事儿,伊昔,我也决定了,陪你去苍厥。”
伊昔一愣,随即道:“不用,我一个人…”
“开玩笑,你一个人去得了?别说了,就这么定了。”
伊昔仍是摸不着头绪,问道:“你们这究竟…”
怀若很果断地打断她的问句,说道:“先休息会儿吧,明早上岸了好赶路。”说完便闭着眼睡去了。
伊昔之后咽下了嘴边的话,何帧乾看了她一眼道:“放心睡吧,我在这儿守着,到岸了喊你们。”
伊昔朝他点了点头,也闭上了眼睛。
船内寂静无声,只有外面船浆划动河水的声音,在清辉月色下潺潺悠悠。
静安王府里,裴斯卿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强撑着身子缓缓从床上坐起,看清了房里的那抹蜜色身影,才哑着嗓子吼道:“岑茗呢?”
晴云放下刚热好的汤药,才一转头便见裴斯卿已经从床上下了来,便快步上前扶住他:“回王爷,岑茗在屋外候着。”
?“让他进来!”裴斯卿推开她独自在凳上坐下,撑住额头道。
晴云欠了欠身子:“知道了,王爷,药放桌上了。”说完才转身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见岑茗开门进来。
“人呢?”
岑茗刚进屋,劈头便是一句冷冷地询问,心一紧,低头道:“回王爷…还没找着。”
裴斯卿冷哼一声:“现在何时了?”
“王爷睡了一晚上,现在是辰时三刻。”
没想到那些药竟让自己昏睡了整整一晚,裴斯卿心内冷笑又问道:“杨凯呢?”
岑茗低头回道:“杨将军得了王爷的命令后,迅速关了城门,只是之后皇上听闻了这件事,怒斥说关城门一举甚为…甚为荒唐,于是在今晨寅时又下令将城门开了。”
裴斯卿扶着额头却是轻笑了一声。
“她如今可是…出城了?离开了?”
岑茗低着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东门的码头,可有查过?”
岑茗一惊:“回王爷,不曾。”
裴斯卿盯着桌上那瓷白的茶杯,忽然想起昨晚她将茶递给自己时脸上的微笑,心内竟是前所未有的荒凉:“是啊,我不说,你们又怎能知晓她的那些小心思?”
她说希望他们永不相见,连她那般珍爱的琴也弃了,如此决绝。她的那些笑呢?她的柔声细语,她予他的拥抱,唱给他听的歌儿,究竟都是不是出自她的真意?
伊昔,你…够狠。
“岑茗,去芦雪苑。”语落,裴斯卿便起身出了门。
一路仍是熟悉的风景,?府里的一切也都还是往常那般模样,院子里仿佛还能看见她慢慢悠悠踱步走着的淡蓝色身影,转过身来,极淡的眉目下是被冷风冻得泛红的鼻子,总是不紧不慢地用着那种很清冷的语气唤着“王爷”,即使抱住了却仍能感觉她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拒绝之意。
裴斯卿走进了芦雪苑,她的寝房,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木兰香,那墙壁上挂着的两行“千江有雪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仍旧透着一股绝尘之意,书桌上摆放着一本《大靖纪》,页面摊开在那儿,仿佛主人不过出去一会儿,片刻就会回来。
梳妆台上,是她那把极普通不过的桃木梳,夹着几缕断了的青丝,放到鼻尖,发上的木兰香已经淡得没了踪影。打开妆奁盒,赫然看见一对“绿雪含芳”,还是当初稚儿送给她的,却从没见她戴过。
抬头看见靠墙的案几上正安放着一个黑色的水曲柳木盒,里面躺着的便是那把被她狠心遗弃了的琴。
裴斯卿走了过去,打开了琴盒。
那把琴正躺得静谧安详,暗红色的漆面泛着崭新的亮泽,只不过琴弓不会再被拿起,琴弦再也发不出动人的音,那枚松香也从此失去了意义。
可这是她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伊昔,你究竟如何舍得?”
裴斯卿勾唇一笑,转身走了出去,对门外的岑茗道:“让湘月去前厅。”
岑茗心一紧,额头滴落了一滴冷汗。
前厅,三两个丫鬟吓得低了头僵站在门外,不时用眼偷瞄那个跪坐在厅内地面上的落魄之人,气氛凝滞,压得人透不过起来。
这院子也只不过少了一个人,为什么就会变得这般不一样了呢?冷清,窒息,死寂。湘月静静地跪在冰凉的地面上,惨淡地苦笑一声。
正厅的木椅上,裴斯卿仍旧是扶着额头,深黑的眸子盯着这静跪于他面前的杏色身影:“知道为什么吗?”
声音很低,低得听不出其中暗藏的情绪。
身旁的岑茗在袖中暗暗握紧了双手。
湘月盯着青石地面:“回王爷,奴婢不知。”
裴斯卿冷笑一声:“是么?”又问道:“昨日她出府之前,和你说了什么?”?
湘月低着头:“昨日姑娘出门前,只说了…那把琴,就托湘月照看了…”却从没想过,这句话听来,原来是这样一个意思。
裴斯卿问道:“那你告诉本王,她莫名其妙地和你说这些话干什么?!”怒喝得湘月一抖,“她那般护着的从不离身的一把琴,都交给你照看了,你还说你不知道?”
裴斯卿起身走了下来,到她的身侧弯了腰道:“你告诉本王,和她如此亲近的人,竟然会连她要走都全然不知吗?”
湘月摇着头:“奴婢…从来就不知道姑娘要走…”
裴斯卿盯着她的侧脸,眼露阴霾:“湘月,你究竟怎样才肯说?”
湘月身子一震,仍是低着头。
裴斯卿眼底闪过一抹戾气,他抓住湘月的肩膀将她提了起来:“说啊!她连个府都出不了,究竟是如何与那玉皠联系上的,又是如何计划离开的?!”?
湘月抬了头,却已是满脸的泪痕:“王爷,奴婢真的不知道啊…”说着眼角又滑下几滴眼泪来:“姑娘从来没有私自出过府,也没有人来芦雪苑看过她,她每日除了练琴就是看书,甚至话都不曾多说一句,奴婢从何而知她要离开啊…”
裴斯卿怒喝道:“那当初留你在她身边究竟是干什么的?”
湘月扯出一丝苦笑:“奴婢何尝不想与姑娘走近一些呢?可是她却总是那样,不温不火,让人看不明白更是亲近不了。亦或许,姑娘从一开始…就从未相信过湘月吧…”
她未曾相信过她,她又何时相信过了这府里的任何一个人?
裴斯卿一愣,嗤笑道:“原来,竟连你也看不明白…”而后送了手,任湘月跌落在冰凉的地面上,“你就如她所望,好好照看那把琴吧。”
湘月一动不动地坐着,神情恍惚。
“岑茗,派人去‘醉香居’!”裴斯卿也不再理她,沉着脸甩袖出了门。
而这日,天气尚好,“火趣记”里,生意兴隆。
容止瑶仰头喝光杯中的酒,又想斟满,却见酒坛里已经见底了,便对那店小二扬声喝道:“小二,再来一坛!”
对面坐着的白衣男子收起手里那把描金的扇子,拿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对那一路奔来的小二道:“不用了,还喝下去,她连自己姓什么都会不知道了。”
容止瑶将空酒杯往桌上狠狠一放,脚踩着座椅咬牙道:“沈知你…给我闭嘴!本郡主怎么就不知道了,姓容,姓容!听清楚了,姓的是容!”
一声喝下,四周迅速集聚过来客人疑惑的目光,那名唤沈知的男子侧了头当没看见,更当没看见对面这容貌俏丽的女子在撒酒疯。
容止瑶听不到他回话,身子一软又跌回了座中,脸上竟露出沮丧的神情来:“沈知你说,我就让那伊昔这么走了,二哥会不会因此恨死我?”
沈知放下了酒杯,展开扇子在胸前慢慢地摇:“嗯,很有可能。”又伸手拿了一串烤熟了的鹿肉递到她手里:“吃吧,这个好了。”
容止瑶眯着眼接了过来:“你说我,为什么要帮她呢?”咬了一口鹿肉,竟开始嚎啕大哭:“二哥既然喜欢的是她,我就该好好留着她呀?可是,可是那伊昔她明明不喜欢我二哥啊!我…为什么二哥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呢?我不甘心,我…”
沈知将鹿肉塞进了她嘴里:“快吃,这东西冷了就不好吃了。”
容止瑶便只好吞咽着口里的肉:“伊昔心里早就有人了,二哥怎么就看不明白呢?…这东西能强求得过来吗?”
沈知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说道:“嗯,确实不能强求。”
容止瑶面色一哀,却硬是将眼泪逼了回去,扬头喝道:“我说小二,酒呢?!”
“没酒了,都让你喝完了。走吧,我送你回去。”沈知说完便起了身。
容止瑶手一挥,推开了他的搀扶:“回去?!回去干什么?回去看他的脸色,受他的气?”
沈知心知肚明地一笑,也算她明白那裴斯卿会上宫里找她。
“回你的宫里,宫里有你大哥护着,你那二哥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容止瑶眯了眼望着他:“沈知,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住宫里的啊?说!从哪儿知道的?”
沈知轻笑一声:“郡主大人,是您告诉小的我的。”
容止瑶疑惑地皱了皱眉:“我?怎么可能是我…”
沈知将她扶至门外,抬头便见早已在外立了不知多久的一群侍卫,浅笑一声说道:“这位郡主怕是在小店里喝醉了,烦请各位大人好生将她送回去吧。”
那领头侍卫颇为头疼地低叹一声,暗想今儿这差事真真难办,转身掀开了轿子的布帘,待那白衣男子小心翼翼地将大靖朝大名鼎鼎的瑶越郡主送了进去之后,才掩上帘子对身后那帮弟兄道:“好了,起轿回宫吧。”
这话说得蛮折煞他一身武士的威武形象的。
路过“醉香居”的时候,竟看见侍卫长小刘领着一群人匆匆而过,伸手抓都抓不住,看着方向是要往城南去,难道出什么事了?回神一想,还是先好好将郡主大人送回宫再回去问吧。
轿子里的容止瑶大睁着眼望着轿子顶,却是一副神智清明模样,一路晃晃荡荡地回了自己的锦崇殿,果然如沈知所言,在门外就见着了淮平和岑茗,于是大吸一口气,做赴死状抬脚进了屋。
容止瑶清了清嗓子,喝退了门口的宫女,恍若未见站在一旁的绷着一脸杀气瞪着自己的玄衣男子,朝那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的裴斯曦道:“曦哥哥…”
“容止瑶!”裴斯卿自齿间迸出几个字。
容止瑶吓得身子微微一抖,而后才缓缓地转头朝裴斯卿望去:“呵呵,卿哥哥也在啊,今儿这锦崇殿里真是热闹。”
说完就要去桌边倒茶喝水,却被裴斯卿半路截住,听得他冷冷说道:“你告诉的她我会去君悦楼?”
容止瑶闻言只好停住脚步,问道:“什么‘她’什么‘君悦楼’?哥,你在说什么啊?”
裴斯卿一步步走近她,冷笑道:“我说什么你会不懂?呵,真没想到啊,你竟然会套我的话去帮她!”
容止瑶神情淡定地回了一句:“止瑶怎么套你的话了?又帮谁了?”
裴斯卿一怒,猛地扣住了她的肩吼道:“到这会儿了你还想装糊涂么?告诉我,她去了哪儿?”
他强硬的力道让容止瑶疼得一缩:“谁去了哪儿?…卿哥哥,你弄疼我了…”
裴斯曦见状赶忙从座椅上起身走了过来:“斯卿你这是在干什么?放开止瑶。”
裴斯卿不为所动,恨恨道:“容止瑶你别以为我不敢治你!”
他怒目中透出来的狠意让容止瑶的心猛地一抽,而后便剧烈的疼起来,她冷笑道:“是么?那卿哥哥准备如何治我呢?…没错,是我,是我告诉她的!”
裴斯卿目光一狠:“你!”
“卿哥哥,连我都看得出那伊昔对你无意,她那日看我爹的眼神…她心中明明就已经有了人了,你为何还要如此固执呢?”容止瑶不顾他面色冷冽,大声问道。
“那也是我的事,轮到你来插手了吗?”
“是啊,你的事…可是你这样关着她,就能留得住她吗?一个不属于你的人,你能留得了一辈子吗?”
裴斯曦站在一旁,脸上依旧是那种云绕山水般的柔意:“斯卿,朕尚且记得你还说过,那伊昔也不过是你一时兴起的而已。”
裴斯卿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仍是朝容止瑶逼近:“告诉我,她去了哪儿?”
容止瑶站着不动,眼都没眨一下回道:“我不知道。”
“容止瑶!”
“我只不过告诉了她你会去君悦楼,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裴斯卿忽然就阴沉地笑了:“她?玉皠是吧?现在恐怕已经让我给抓了,我不急,我慢慢找,我将这天下翻个遍也总有一天会把她找出来的!”
容止瑶强行掩去心里的震惊:“玉皠?!哪个玉皠?”
裴斯卿笑着说:“止瑶你还真会装傻,真以为我不知道?”
容止瑶急了:“这不关她的事!卿哥哥你有何证据?你不能乱抓人!”
“那你就告诉我她究竟去了哪儿?”裴斯卿吼道。?
裴斯曦皱了眉头:“够了,闹成这样就够了!”
裴斯卿仍是狠狠地盯着容止瑶。
容止瑶额头已经冒出了些冷汗,当初是她逼着玉皠才将这个计划告诉自己的,更是亲口答应了何帧乾会护玉皠周全。
“卿哥哥,玉皠是无辜的。”
裴斯卿眼底闪过一抹残忍:“你若将你知道的告诉我,她便是无辜的。”
裴斯曦在一旁若有所思道:“斯卿,不过是一个女人,值得你如此吗?走了便走了,难不成这天下还找不出一个像她那样的人了吗?”
裴斯卿转头望向他,轻笑一声:“不过一个女人?呵呵…”
容止瑶看着他的失魂落魄,许久才幽幽地问道:“卿哥哥,你究竟是因为爱上她了,还是只是因为得不到?”
裴斯卿神情一僵。
“若是找回来了,她的快乐你能给吗?她的幸福在你身上吗?你爱她,她爱你吗?”
裴斯卿眼底闪过一抹刺痛,伸手就要揪住她的衣领,却被裴斯曦半路截了过去。
“斯卿!”
“他们走的水路,会在沽镇上岸。”说完容止瑶便仿佛失去了力气,腿脚一软,扶着桌沿跌坐在了凳子上。“除了这些,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裴斯卿转身就要出门,裴斯曦却在他身后问道:“斯卿,你可是想清楚了?”
裴斯卿脚步一顿。
究竟是爱上了,还是只是因为得不到?
那天,出宫的路,他一个人走了很久,终是再也见不到那个女子真心一笑,嘴角露出的浅浅梨涡了,再也不能与她一同在林中漫步了,再也不能在一旁看她静静地读着书、作着画了,不能一同饮酒,不能一起下棋,甚至不能听到她的讥讽,连那远远的琴音都听不着了。
那一日,京城边郊的沽镇忽然来了一群禁卫军,沿码头向村内一路挨户搜寻,却最终无果而归。当晚的京城里,静安王府后的松烟岭被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之后的十多年未曾见过一根儿苗的影子。而城南的“醉香居”也于第二日被查封,从此在人们的视野里消失。
“崇顺九年春,西北狼族蠢蠢欲动,出兵挟持我朝游牧赤哈尔一族,扰我西北安稳,我朝以石麓和梁成荫两位将军为主帅,联合边疆守军萧征兵力,出兵狼族,两军征战七十四天,我朝剿灭狼族最后一支部落,凯旋,天下从此再无狼族其国其人。而后五月初五,莱河关水渠全面竣工,至此,莱河全段的治理权收归大靖王朝,沂河河谷平原从此再无水患,水渠流芳,大靖福泽万世。”——《大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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