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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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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

    含霜和含露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不过十八年华。自幼就被“红坊”领养,学习长笛和古琴,时岁积淀下来的好底子便是对音律的领悟来的比旁人要快一些、深入一些。这也给伊昔省下了不少气力。

    “伊姑娘,这个地方…”含霜凑到伊昔身边,指着曲谱轻声问道。

    伊昔正在给含露的古琴调音,昨晚可能被谁动过,不仅音成了怪调,弦都断了一根。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含露也是支支吾吾,不肯明说。

    伊昔也不再追问,争名夺利之事,看得多了,也就不稀奇了。况且还是在这样一个为皇宫效力的地方,任谁都想拔个头筹,又怎么可能不存在争斗?

    伊昔转头看向含霜手指的地方,明白过来说道:“音吹不稳是因为气息不稳,在这个地方,”她在曲谱上指着一个音说:“先换口气,像这样…”伊昔用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旁听来的循环换气法,给她示范了一下。

    她果然很快就领悟过来,伊昔看着她,浅浅一笑。

    换好琴弦,再调好音,含露重新试了一下,音质竟恢复到和之前的一样,不禁笑着惊叹:“真的…好了!”

    于是伊昔才领着她们开始练习那首《海滨音诗》。

    时光走得那般安静,不知觉间已近正午,从窗子外吹进来的股股热风让屋子里显得有些燥热,伊昔起身去将窗户关紧,回身的时候却看到那一对双生姐妹正默契十分地在演奏曲子,这场景,竟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依稀记起了那首《流浪者之歌》,第一次登台和封霖合奏的曲子。那年音乐节之前,她和他从未相识,只不过是因为先前的搭档来不了而临时换成了他,只来得及合过两遍,第二日两人便登了台。

    之后伊昔总会想,如果那年没有那首《流浪者之歌》,她就不会遇见那个叫封霖的男孩,没有封霖和伊昔的故事,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还记得当时钢琴音起的那一刻,伊昔感觉到从脑中席卷到四肢的一种微妙的麻酥,像听到什么召唤一般她放上弓拉开了第一个音,弹跳的音符仿佛有了生命,和着低低的钢琴音一同在她的世界里飞舞,忘了台下的观众,忘了对手带给她的紧张与压力,忘了那个同台之人也不过是自己前一天认识的而已,所有的所有,不过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台下连绵不绝的掌声,伊昔没有仔细去回应,因为她在回转身的时候,看见那个如阳光般灿烂的钢琴男孩,咧开嘴朝自己笑了。

    那是她第一次那般仔细地看着封霖,笑着的封霖。

    伊昔这般想着的时候,却忍不住在心里将自己嘲笑一番,记忆中的片段究竟能在时光中保鲜多久?

    拎上早已经空了的茶壶出门,伊昔看着自己投在地上的颇为怪异的影子,只看了一下她就别过了眼,就如同她不愿意在这个世界里照镜子,她终究不愿去看那般陌生的自己。

    神思恍惚地走出了霜露阁,正要往右拐到后院去的时候,伊昔却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轻唤,让她猛地清醒过来僵在那里,忘了该如何动弹。

    “伊昔?”声音慢慢拉近。

    不一会儿,那人一袭青色衣衫已经走到了伊昔跟前。正午的阳光太刺眼,照得她几乎挣不开眼睛,只见了那人瘦削的体型,以及一张衬着青色衣衫下的极其苍白的脸。

    还有一条从额头划过太阳穴再隐入鬓发的,极为丑陋的疤痕,让他原本清俊的脸上平添了抹煞气。

    伊昔回过神来,眯着眼望着他淡道:“钱顾。”

    他仿佛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伊昔,真的是你…那日我遇见的,果真是你…”

    在巷子里那日,只见着她低着头的背影,虽感觉有一丝熟悉,但毕竟没见到那把她从不离身的琴,倒是看到了她亲自将扶辛给撂倒在了地上,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是她。

    她怎么可能来苍厥?

    可是此刻,他却不得不相信了。

    伊昔扬了扬手中的瓷壶:“抱歉,让一下,我得去弄点水。”说完就要绕过他离开。

    钱顾一急,竟然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等等。”

    伊昔目光微冷,迅速将袖子从他手中扯了出来。

    他的手还僵在空中:“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钱大人。”

    钱顾神色稍微恢复了一些:“伊昔,你在这里干什么?”

    伊昔淡道:“如钱大人所见,谋个生计罢了。”

    他震惊道:“你,你是…这里的姑娘?”

    伊昔笑了笑,不想解释,朝他微低了低头道:“就算是吧。钱大人您忙,我就不打扰了。”

    他却拦住她欲走的脚步:“伊昔…你就真的这般不愿意见我?”

    伊昔停住脚步,望着他。

    他苍白着脸朝伊昔走近了一步问道:“你为何会来苍厥?”

    伊昔淡笑道:“我为何会来苍厥?难不成,只允许你钱大人来苍厥?”

    他也笑,却带着一抹凄凉:“呵,我为何…来苍厥?伊昔你真的想知道吗?”

    伊昔转了身,并不想听。

    他表情有一丝尴尬:“伊昔,那日在静安王府,你为何不愿见我?”

    伊昔语气带讽:“那日…哦,没办法,当时伊昔受了重伤,腿脚不灵便,不方便见。”

    他眼里闪过一抹黯淡的光:“你…至今都没有原谅我是吗?”

    伊昔顿觉好笑:“原谅?钱大人开什么玩笑?您难道做了什么事需要我来原谅的吗?”

    “那日在老屋崖,我也是不得已才那样做。”

    “老屋崖那日…发生了什么?伊昔愚笨,实在没看明白。”

    他忽然抬起头,眼底闪现一抹张狂:“伊昔,你不用这般嘲讽我!我不在乎你怨我!如果重来,我依旧会那样做!裴斯卿那样的人,死一百回一千回都是不够的!”

    “我不怨你。我哪敢怨你?”伊昔轻叹。

    ?“最初还以为你是来救我的,呵,没料到你却是想借我来取他的命…兰花手链是吧?你在上面究竟涂了什么迷香呢?可惜啊,我们不在一个马车里,没能如你愿的将他弄晕,终究,该死的,都没死。”

    伊昔看着他苍白的脸,继续说道:“反倒是你们钱家,终于在你的手里败落了。”

    钱顾咬着牙狠狠道:“是裴斯卿害的!”

    “不,是你自己引来的祸。”

    “就是他!因为他,我爹才将我赶出家门,让我没了容身之地,来到这苍厥之国!是他逼得我哥不得不亲自斩了黎叔,宋叔…他还抄了我们钱家…”

    伊昔微怔,钱家,给抄了吗?

    “看到我额头的疤了吗?呵呵,伊昔,我差点就死在了沙漠里!那刀子…差点就从我的头上砍了下来!要不是我躲得及时,现在,哼,恐怕早已是一堆白骨!”

    伊昔盯着他额头上那个,因为他的情绪而变得更加的狰狞的伤疤。

    低叹一声,伊昔绕过他说道:“你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么。”

    “可是裴斯卿给的,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总有一天,我会一笔一笔还给他!”

    伊昔背着身:“你,还没打算休手?”

    “为何要休手?!伊昔,我每天早上醒来,看见这额头上的疤,便会想起冉青、我爹、我哥、还有黎叔他们…我怎么可能安心地活下去?”

    他又走到她跟前:“你告诉我,我如何能忘记,如何能安心地活下去?”

    “这样下去,何时才是个尽头呢?”

    “尽头?只要他死,便是尽头!”

    伊昔望着他:“那你,杀得了他吗?”

    “我终究会杀得了他!”

    伊昔淡道:“所以,依旧是无休止的杀戮,无休止的死亡?钱顾,人活在这世上,那么多的牵扯,你真杀了他,那些挂念着他的人若也放不下恨意,又要来杀你,你怎么办?”

    “那就看他们到时候杀不杀得了我了!”

    “钱顾,你怎么就看不懂呢?”

    “是你不懂!”

    伊昔盯着他眼底的那抹张狂:“或许我真是不懂…可是钱顾,你斗不过他的。”

    他眼睛带着危险地眯了眯:“斗不过?伊昔,你就那般护着裴斯卿?!”

    伊昔终究是不愿再和他纠缠下去,于是抬脚离开。

    身后的他却笑了:“怎么,你不肯承认?在他府里被他悉心照看了几个月,你也爱上他了?就像当初青儿一样?”

    伊昔头也没回,继续走路。

    “伊昔,你难道就不知道,当时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兰花链上涂了迷香,却是将计就计,不过牺牲一个小小的你,却能掌握扳倒我们钱家的证据!你说我利用了你,那他不也一样么?”

    伊昔眼睛微眨了一下。?

    终是轻笑一声,走到了院子门口,可是下一刻,手臂竟被他猛地拉了过去,连带着人也被他扭转过来,手中的瓷壶应声着地,光滑的碎片闪着正午刺目的阳光。

    她怒道:“钱顾,你要干什么?”

    “说啊,你是不是也爱上他了?他究竟哪里好了…让你们一个个…”

    “放开…”他的眼神让伊昔没来由地有些害怕,胳膊被他死死擒住,竟半分力气也使不上来。“你疯了…”

    “你最好放开她。”冷冷的声音从院子后面的林子里传来,听在耳里让人不自觉翻怵。

    伊昔转过头去,果然看见一身玄色锦衣的裴斯卿从林子里走了出来,身旁还跟着一个红衣男子。

    举止贵气,形容风流,一身红色,竟透出一种极为张扬的美,一双桃花眼更是眨得仿佛要将人的魂勾了去。

    赤定王?

    钱顾已经定在了原地。

    “哦,原来是钱大人哪!”那赤定王笑得很是明媚。

    钱顾脸色微白,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将伊昔放开,眼睛却直盯着夜琮旁边那个如玉面阎王般的男子。

    一刻的恍惚,他敛了慌意,朝他们抱拳道:“赤定王,静安王。”

    伊昔揉着刚得到自由的手臂,扫视场上这几个人后忍不住冷笑,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一不留神,手竟又被人握了过去。

    她拧眉一看,是裴斯卿。

    薄唇几乎紧抿成了一条线,目光冷凝,出口的话又像在极度压抑着什么:“伤着了?”

    伊昔盯着他,许久才摇着头回道:“没。”手已经从他手中收了回来。

    旁边的赤定王夜琮竟然笑了起来:“原来这位姑娘两位都认识啊,我还以为是“红坊”新来的丫头呢。”

    钱顾抱拳回道:“回赤定王,这位伊姑娘…是臣的一位故友。”

    伊昔扫了他一眼,对旁边的裴斯卿道:“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也不回屋,直接往院子外走去。

    “伊昔!”他唤住了她。

    钱顾也直盯着她的背影。

    裴斯卿问道:“你就这么走了?”

    伊昔转过身来:“王爷还有什么事?”

    裴斯卿一怔,看着她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旁边的赤定王笑道:“这位伊姑娘既然是钱大人的故友,何不一起坐下,喝个茶聊一聊?”

    伊昔低了低身子道:“小民孤陋寡闻,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和各位大人聊的,还是先退下了。”然后便不卑不亢转身走了。

    裴斯卿面上冷得结得出霜来,他看着那抹淡蓝色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后,才冷声道:“钱大人原来是伊昔的故友啊。”说着便朝钱顾一步一步走来,“既是故友,为何之前差点都要伤着她了呢?”

    钱顾盯着他脸上难辨的神色,喉头略紧。

    ?“这就是钱大人对待故友的方式?”

    钱顾仍旧维持镇定:“回静安王,我与伊姑娘已是许久未曾见,刚刚…确实是激动了些。”

    裴斯卿冷笑道:“激动?”说着朝钱顾又走近了几步:“激动到要伤人?若真是有什么怨恨不愉快,我裴某倒是很愿意倾听,更是不介意帮钱大人解决。”

    钱顾听得身子一震。

    “不过在此奉劝钱大人一句,以后纵是情绪再激动,也最好不要再对我的人动手动脚了。”

    夜琮在一旁轻笑道:“钱大人听明白了?那伊姑娘可是静安王的人。”

    钱顾抱拳低身:“回王爷,臣…明白了。”

    “明白就好,”裴斯卿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要是早知钱大人是伊昔的故友,在靖国的时候,我就应该对你们钱家客气一些的才好。”

    钱顾苍白的笑:“静安王对钱家已经是够宽容的了。”

    “是么?”深黑的眸子带着阴沉的笑:“钱大人近年来似乎都没有回去过啊,怎么,不打算去给你爹、你哥他们烧柱香?”

    钱顾慢慢地抬起眼睛看向他,竟是一抹压抑着的恨意:“静安王提醒得也对,是该回去看看了。不过现如今钱顾早已不是钱家的人,要想烧柱香,只怕也没那资格。”

    夜琮干笑两声来到两人之间:“怎么尽说些我听不懂的呢。”拉住裴斯谦,对钱顾道:“你们要聊也该找个阴凉点的地方聊,站这毒日头下说个什么劲呢。”便要带着他们到正厅找“坊主”去。

    可是没人动,于是夜琮有些尴尬。

    裴斯谦眯了眯望着钱顾:“钱大人近来可是操劳了,脸色竟是这般苍白。”

    夜琮听了却忽然走到钱顾身边,盯着他的脸道:“身体欠佳不好好休息,来这‘红坊’干什么?”

    钱顾淡道:“是大汗让臣来的,公主如今虽已经…但半月后毕竟是她的寿辰,总得准备准备。”

    裴斯卿眼底闪过一抹思索之色,问道:“半月后是她的寿辰?”

    夜琮点了点头。

    “都那样了,还如何庆生?”裴斯卿说着就要离开:“你们聊,本王先走了。”

    夜琮疑惑:“走?”忽然明白过来,又望了身旁的钱顾一眼,才道:“怎么,还不想回来?”

    裴斯卿冷笑:“是又如何?你那王府,时不时就能窜出个刺客来,还得堤防着会不会丧了命,待她那儿反倒安全。”

    夜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着他身形一闪,出了院子。

    时值正午,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地面往上直窜着腾腾的热气,整个大地仿佛要被烤熟了一般。行人少了,往日里热闹拥挤的街道此刻很是寂静。

    伊昔却是很享受此刻的寂静。不过一想,自己出门连坊主都没告知一声,屋里的含露含霜说不定还在等她,这样子,会不会下回直接就可以不用去了?

    冲动果真是要付出代价的。

    因这炎热便生了些烦意,肚子又忽然“咕咕”地叫了几声,伊昔才发觉自己是饿了。躲着毒日头,她快步往家里赶去。

    身旁却忽然袭来一阵风,还没惊觉过来,一抹玄色身影就已经立在了伊昔眼前。

    伊昔皱了皱眉:“你…”

    裴斯卿却一把牵过她的手:“饿了吧,先去吃点东西。”说完便拉着她往路旁的一家酒楼走去。

    伊昔拽回自己的手:“不用了,我还是回去自己弄吧。”

    裴斯卿又要来拉她:“你早上没吃多少,回去弄又不知得到什么时候了。吃饭都这般随意,难怪会得那种病。”

    伊昔后退一步,淡道:“我什么时候吃饭,得什么病也都是我的事,王爷未免也管得太宽了。”说完就要走。

    他静静地看着她:“那好,回家吃便回家吃。”于是便要跟着她一起回去。

    伊昔望着他:“你跟着我干什么?”

    “回去啊。”

    伊昔有些怒意:“王爷,难不成赤定王没给你安排住的地方?需要你和我们去挤那么个小木屋?”

    周围有些行人,被她那不大不小的一声已经给吸引了过来,伊昔有些赧然,恨恨地望了他一眼,却又听得他道:

    “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

    裴斯卿盯着她:“伊昔,你就这么希望我走?”

    伊昔微愣,轻叹一声道:“何必呢?你待那儿,也只会扰了我们的清静。”

    他淡笑:“是么。”

    伊昔接着道:“况且赤定王安排的,总会比我们那种寒酸之地要好的多吧。”

    裴斯卿轻描淡写道:“可是他那儿,状况一般比较多。”不止是刺客那么简单。

    伊昔一滞,明白了什么,想了想又道:“那你也不至于就没地方住了吧?”

    “有啊,你那儿。”

    伊昔冷冷扫了他一眼继续赶路。

    沿着稍显阴凉的巷弄,很快便见着了自己家的屋檐,被日头晒得仿佛要闪出金灿灿的光。

    伊昔推开门走进院子里,第一件事便是舀出一瓢水,洗个舒服的冷水脸。

    “伊昔。”身后的他却忽然唤了一声,说道:“今日…钱顾在‘红坊’说的那些,我都听见了。”

    伊昔顿住,一脸水渍地抬了头看着他。

    “他与冉青…我也是后来才知,原来他做了那么多,甚是包括与狼族的那场仗,都不过是因为冉青之事来和我寻仇。”

    伊昔看着他慢慢走到自己跟前。

    “一年前和狼族的那场仗,是钱顾在苍厥一手挑起的,什么挟持了我赤哈尔一族,不过是他转嫁给狼族罢了。他清楚得很,一旦大靖对狼族出兵,狼族一定会向苍厥请求支援,那时他便有机会力劝耶斯鲁出兵,联合狼族一举打入大靖。”

    “如此心思,我又何不将计就计呢?反正狼族是迟早都要灭了的。可是钱顾他太天真,纵使耶斯鲁有多垂涎桓南那片草原,可萧征驻守在慕斯达外城的精兵都未撤,耶斯鲁又怎敢轻易同意他出兵呢…”

    “既然是他的错,那为何要牵扯到钱家?”伊昔平静地问道。

    裴斯卿的声音低沉无起伏:“钱顾没有他们钱家的暗助,一个人又怎能成得了事?钱浩然他们错就错在,不仅包庇还参与了。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做了钱顾的替死鬼。”

    伊昔忽然想起了钱府那个大家长略显沧桑的背影,除了包庇,除了将钱顾在族谱上除名来免去他的祸端,他们又还能做些什么?

    裴斯谦抹去她额头脸颊上的水珠,轻声道:“伊昔,那日老屋崖…”

    “算了吧。”伊昔避开他拂过自己脸颊的手,知道他要说什么,当下打断他的话。

    裴斯卿神色黯淡地收回了手,继续道:“我当时确实都知道,他在一路跟踪我们。可是他埋下火药,你坠崖,却是我没料到的,更没料到止瑶…”

    伊昔无所谓道:“你不用和我说这些。”

    “你不想听是么?”

    “都过去那么久了,没必要再翻出来解释。”

    他竟轻声笑了笑:“是啊,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又何必解释。”忽又问道:“那钱顾呢,你恨他吗?”

    伊昔淡道:“无所谓恨不恨的,他那般做也有他的理由不是?”

    裴斯卿笑道:“所以我这般做也有我的理由是么?原来,都不过是我们自己在困扰自己罢了。”

    伊昔别过眼,不想看他眉间的那抹萧索。

    他却忽然说道:“伊昔,我若将钱顾做的那些一一交到耶斯鲁面前,你说他会不会迫于压力将钱顾削官贬职,或直接抓了丢入大牢?”

    伊昔轻叹了一声:“你本就是为了这个而来苍厥的吧?如今证据既然都在王爷手上了,这样的结果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你忍心钱顾遭如此劫难?”

    “王爷多虑了,如果真是劫难,也是他自己酿成的。而我与他不过是区区相识一场,再别无其他,实在谈不上什么忍心不忍心的。”

    劫难,又何尝不是因为心中的执念而酿成的呢?每个人都有解不开的结,冉青如此,钱顾如此,她也不例外,明知挣扎得越狠,勒在身上的绳索也越紧,却还是要狠命一搏。当劫难如期而至,哪能奢望逃脱得了?

    不过相识一场?裴斯卿早就料到这个答案,却仍止不了心底的一凉:“伊昔,我明日起程…回大靖。”

    忽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伊昔有片刻的恍惚,回过神来后她淡道:“是么,那王爷好走,伊昔就不送了。”

    裴斯卿盯着她:“你当真这般…无情吗?”

    伊昔望着他:“当然如果王爷需要,伊昔送也无妨。”

    他却忽然一步上前,扣住她的双臂沉声道:“伊昔,我常常想,如果…如果当初没有遇见你,该有多好。”

    伊昔看着他苍白如纸一般的脸色,忘记要推开他。

    “如果没有遇见你,没有把你从崖下救回来,我就不用去知道何为痛的滋味,何为绝望的滋味,也不会知道一个人的心还能薄情至如此,亦或许你的薄情只是对我一个人?”

    “伊昔,这世间究竟有什么是让你牵挂让你在乎的?除了你的封霖你的琴,你那过去的种种!你曾问过我何为情,那你呢?你可有心?你可知情?”

    他泛白的薄唇弯出一抹淡笑,手慢慢地抚上了她的心口:“告诉我,这里,这里究竟有没有过我的一丁点位置?”

    伊昔缓缓地拉下他的手:“王爷明日启程,今日还是好好准备准备吧。”

    “你想说的,就这些?”

    伊昔微低着头道:“你希望我说什么?”

    “你可曾与我半分真心?”他忽然问道,声音带着微微喑哑。

    伊昔有半刻的停顿,心想今天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每个人都想从她这儿得到一个答案,一个连她自己都模糊不清的答案?一些她从未用心想过,也不愿费心去想的答案。

    她还有爱人的勇气吗?整颗心都留在那个世界了,如今连家也回不了,注定是要魂无所依的吧?而眼前这个人,他能给的,会是自己要的那个归宿吗?

    伊昔这般想着的时候,耳边忽然又飘过钱顾的那声嘶吼:“说我利用了你,那他不也一样么?”她不愿承认,心间泛开的丝丝苦涩,终是在意么?

    苦笑一声,伊昔退开一步,轻声回道:“没有,从来就没有。”

    裴斯卿神色僵硬地看着眼前这个始终和自己保持着距离的女子,衣色浅得似乎都要没了颜色,眉眼也极淡,不甚红润的唇轻启说出那句“从来就没有”的时候,让人觉得就像听她说了一句极为平常的“这天气真不错”一般。

    无心,无情。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半晌也没有动静,良久才道:“如此…也算是个答案。伊昔,今晚,随我去个地方吧。”

    伊昔没有回应,也没有看他,她不知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闪躲他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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