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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晴天霹雳
“苏小姐,您只有一个人来吗?”
“是的。”
“这是您的体检报告,请您务必做好心理准备,保持良好心理状态。”
“我知道了,麻烦你了。”离离从护士手中接过体检报告,努力让自己保持平衡,至少不可以在这个时候发抖。
肺癌晚期。
她早该想到是这个结果的,就像她母亲一样。努力不想去承认的事实,此刻血淋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应该要好好哭一场的,身边却再没有肩膀可以依靠。
“苏小姐,您的癌细胞转移非常迅速,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今天就可以入院治疗。”
离离摇摇头,她不能住院,因为她没有钱可以支付这么一大笔医药费。她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护士看着她神游天外,不置一言,她看多了病人知道自己身患绝症时疯狂的举动,眼前这个姑娘还算好的。
她,安静的,有些过分。
离离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她就像一个游魂一样在大街上逛了一圈又一圈,错过了回家的最后一班车,她是回不去了。天快黑的时候,下雨了,淅淅沥沥,却无法洗清这尘世间的污垢,也没有办法洗去她心中的阴霾。
很难受,胸口又开始闷了,闷得生疼,吸进肺里的全是二氧化碳,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眼前的景物开始不停转,不停转,怎么也停不下来。牧歌扬,牧歌扬,在昏迷的前一刻,她口口声声喊着的人,还是牧歌扬。
苏子青是第一个赶来医院看离离的人,他吓坏了,当警察打来电话说离离出了事,他疯了一样赶到医院,看到离离就安静地躺在床上,那么安静,而应该陪在她身边的牧歌扬,此刻却不见踪影。
从护士口中得知她已经是肺癌晚期,他恨不得现在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是他,那样他就什么都听不见了,不用去面对,也就不会这么痛苦。
最后,他打了一个电话给尹依稀,这个电话,他花尽了所有的自尊,开口向她借了五十万。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们都知道,这通电话以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他一直所坚持的骄傲,瞬间变成了废墟。
电话里,依稀没有问苏子青究竟出了什么事,到了医院才晓得,离离病入膏肓。现如今,秦水陌还在昏迷中,他们也不敢相信,这世界上竟会有这样巧的事情。
“牧歌扬知不知道。”
依稀努力着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知道此刻的牧歌扬正在宏德医院陪秦水陌。他和离离之间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离离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会没有陪在身边。
苏子青没有答话,他坐在离离的床边,握着她冰冷的手,心中祈祷她能快点醒过来,他要和她说话,希望能把一辈子的话都在这几天和她说完。
这是他的未离,她还这么年轻。
……
牧歌扬,陌陌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便是牧歌扬。他坐在自己的床边,看到自己睁开眼睛了,便忙着叫医生。
真好,她又开始做梦了,梦里有牧歌扬,如果是这样,那就让她一辈子做着美梦再也不要醒来了。想到这里,她便安心的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医生,她怎么样了?”
“病人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还是要密切注意病人的一举一动,她的精神状况不太好。”医生检查了一下吊在陌陌手上的吊瓶,确定一切都没问题以后,鱼贯走出病房,把空间留给他们。
牧歌扬粑粑自己的头发,去他的精神状况不太好,他此刻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飞到离离的身边,和她一起看着那些竹子有没有长高,桃花究竟什么时候会开。
眼看,就要春天了。
苏未离,苏未离,你一定要等我回去。
在牧歌扬的照料下,秦水陌恢复得很快,转眼,就是七天,牧歌扬已经有很久没有离开过医院了。他给离离打了很多通电话,无奈他们住的地方太偏僻了,电话怎么都联系不上。
也难为他能熬过这七天,他每天都想着怎么能够回去看看离离,看她一眼,至少能让自己安心。
下午,许久不曾出现的尹依稀出现了,从来都容光焕发的她,竟显得有些憔悴,他想开口问问她这些天去哪了,还没等他开口,依稀就先说话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要去。”
牧歌扬点点头,第一次,他觉得依稀也是一个很细心的女人,别人都只是被她美丽的外表迷惑了。
依稀从提包里掏出车钥匙交给他,“早去早回。”她说。这一刻,牧歌扬承认自己是感激她的,他应该谢谢她的善解人意,可是,没时间了,他要马上把离离接回来,要每天看着她,他才能安心。
小屋依旧是小屋,和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不,不一样的,他离开的时候,离离还在里面睡觉,可是现在,没有了,空荡荡的。事实上,小屋里什么都没缺,甚至还多出了离离一直戴在手上的破戒指。
然而,没有了她,跟没有了全世界没有多大区别。
她说过她会等他的。
牧歌扬开始拼命找,从这间屋找到那间屋,从这户人家找到那户人家,连山上,他都去找了。再后来,他开始等,两天,足足两天,他连喝水的时间都不敢走开,饿了就胡乱吃一点,深怕他一个不注意,离离就回来了。
第三天,他失望了。他已经可以肯定,离离食言了,她没有在这里等他。而这个戒指……
牧歌扬发誓,他不会就这么放弃的,他要找到她,至少要问问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回到别墅,牧歌扬倒头就睡,期间谁来敲门他都不理会。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没有一点生气。
陌陌在医院里等了他两天,他都没有出现,她知道他离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她不敢往下想,更不敢说出来,她怕跟他吵架,说不定他一生气,又回像那次一样,消失一个多月。
她不要。
“尹依稀,你给我出来。”
“这位先生,这位先生,医院里不能大声喧哗,请你出去好吗?”
牧歌扬的举动,让人很难相信他还是正常的,是的,他疯了,回去只看到离离留下的戒指的时候,他就已经疯了。
“你回来了。”尹依稀闻声从病房里走出来,见到的是牧歌扬一脸憔悴的模样,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尹依稀,你吧苏未离藏到哪里去了,我要见她,我要见她。”牧歌扬差点没冲动地冲上去抓住依稀的衣领,依稀看的出来,他很着急,他很担心离离。
“我可以带你去见她,不过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依稀先是一阵沉默,见牧歌扬没有异议,便继续往下说,“告诉我,如果在离离和秦水陌之间要你选一个,你会选谁?”
这一次,沉默的人换成了牧歌扬。这明明是一道很容易的选择题,他心底在呐喊,要选的人是苏未离,可是偏偏,他说不出口。
寂静,死一般寂静。
“牧歌扬。”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被沉默淹死的时候,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不敢转身,深怕听到的只是自己的错觉。
“牧歌扬。”
离离又唤了一声,这一次他相信不是自己的错觉,连忙转身把她搂到自己怀里。不过几天不见,她居然瘦了,这家伙到底会不会照顾自己,都说了让她乖乖等他回去的,要是回去了,他一定要狠狠打她的屁股,打到她求饶。
牧歌扬在心里如是打算。
看到离离来了,尹依稀知道自己不该站在这里继续打扰他们,解铃还须系铃人,年轻人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现在牧歌扬回来了,她可以空出一点时间,乘这档子,她也该抽空把和苏子青之间的问题解决了。
想到这里,依稀略显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暖暖的笑。
“苏未离,该死的,这几天你去哪了?”
牧歌扬把离离的头从自己怀里拉出来,严词厉色,看上去煞是吓人,但离离并不会被他这样的表情给吓到,她贪恋牧歌扬身上的味道,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想看着他,把他的样子深深刻进自己脑海里,就算喝了孟婆汤,也不要忘记。
“牧歌扬,你想我吗?”
离离朝他露出一个丑丑的笑,很诚心很诚心的想从他口中知道答案。
牧歌扬继续沉默,他才不想承认自己想极了她,想的快发疯了。对了,他还有一件事情要让她解释清楚……
他从口中掏出那个之前离离一直戴在手上的戒指,“你为什么把它留下。”
离离垂着眼睑,没看躺在牧歌扬手心的那个戒指,她知道他一定会问出口的,看样子,她刚刚问的那个问题,是得不到回答了。
“牧歌扬,你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离离的表情很奇怪,语气闷闷的,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他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你说好,牧歌扬,你不能反悔。”
“我绝不反悔。”
我绝不反悔。牧歌扬怎么也没想到,下一刻,这句话竟变成了他的噩梦。
“牧歌扬,我让你答应娶陌陌。”
离离的声音很轻,很轻。牧歌扬却听得很清楚,他瞪大眼睛看着离离,不敢相信他听到的。就在刚刚,他宁可自己耳聋了。
“苏未离,有本事你再说一遍。”他暴跳如雷,声音大得几乎整个医院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离离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大勇气,把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牧歌扬,我让你答应娶陌陌。
这一次,牧歌扬不再做无谓的挣扎了,他确信自己的耳朵没有出问题,从离离口中说出来的确确实实是这一句话。
“苏未离,别告诉我你是认真的。”
这是他给离离的最后一次机会,他没有办法想象此刻她要是说“对”或者点点头,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呵,她真是个贤惠的女人,原以为这是一道非常困难的选择题,没想到她都替自己选好答案了。
真是好得很。
最终,离离点点头。
牧歌扬崩溃了,他把前一刻还紧紧握在掌心里的戒指狠狠抛向远处,“苏未离,你有种。”他说,语气不留一点余地。
离离看着他的背影,渐渐变成了一个黑点,整个人就像瘫了似地跌倒在地上,她不想的,她真的不想的,可是她不知道,除了这样,她还能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他死心,她想让陌陌开心,如果她不在了,很多事情都可以很圆满的结尾,也许,上帝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
“未离,我们回去吧。”苏子青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来的,他扶起坐在地上的离离,替她掸去身上的灰尘,拭去脸上的泪痕,轻声在她耳边说,我们,回去。
离离再也支撑不住了,就靠在苏子青的肩膀上,放声大哭,她说,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苏子青偷偷抹干眼角的泪水,如果有机会看见上帝,他也很想问问他这个问题。
牧歌扬的动作真快,第二天,他和陌陌的喜帖就发到了离离手上,离离望着那张喜帖在病房里发了一整天呆,她从口袋里掏出牧歌扬送给她的那个小天使,露出一个丑丑的笑,好像那就是牧歌扬。
这个天使她一直带在身边,她是故意的,只把戒指留给了他,他送她的东西不多,真的不多,除了那个戒指,就是这个小天使,每一样,她都像珍宝一样宝贝,深怕自己不小心把它们弄丢了。
现在,戒指被牧歌扬丢了,留在她身边的,就只剩下这个小天使。它还是笑的那么灿烂,一副要抚平人世间所有烦恼的模样,但它的笑,此刻并不能带给离离快乐,她的快乐,已经随着她的身体,慢慢枯萎。
离离把头探向窗外,真好,又下雨了,今年的冬天雨水真多。
明明,还没到春天。
牧歌扬像傻子一样看着手里的戒指,他真是傻掉了,才会把扔掉的戒指又重新捡回来,像珍宝一样呵护。
也许,那天他们都太冲动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他气糊涂了,所以连理由都没问就答应了娶秦水陌。秦水陌是很好,但她不属于他,何况他清楚知道,自己爱的人只有离离,只有她一个,而已。
如果强行把他和她绑在一起,他们都不会幸福的。
下周一就是他和秦水陌结婚的日子,真佩服依稀,为怕他反悔,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喜帖都发出去,摆明了是让他没有后悔的机会。
但是,他还是后悔了。
他不该这么草率就答应离离,不该这样的,如果真是这样,他怎么会甘心,他的一辈子,难道就这么赔进去了吗,他以为依稀会反对的,才觉得她像个有血有肉的人,原来原来,是他想太多了。
牧歌扬一个晚上没睡,心里想的都是苏未离,他只想要她一个解释,哪怕是一个理由。
第二天天没亮,就起床去了离离家,他知道这个时候苏子青一定在,管不得想不想见到他,此刻的他只知道,如果今天不见到苏未离,他会一辈子难安。
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凑巧的事情,离离本来是在医院的,起来的时候看到苏子青趴在床边还没醒,没舍得叫醒他,一个人到住的地方收拾一些东西,下周二她就要开始做化疗,到时候头发全都会掉光,自己会变成秃子,想到这里,她还真舍不得这一头及腰的长发,养了这么久,很辛苦的。
医生说让她不用担心,她还这么年轻,治愈的机会很大。她总笑着说她一点也不担心,明明知道医生的话是谎言,还是乐得去相信。
肺癌晚期,治愈的机会能有多大,假如真的很大,当初妈妈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离离抬头,天空湛蓝湛蓝的,一如她记忆中祁宅那片纯净的天空,陌陌,我把牧歌扬还给你了,下半辈子,请你一定要活的开心,以弥补上半辈子的缺失。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还是愣了一下,还以为,再见面,会是在他当新郎官的时候,离离苦笑一下,并不想逃避,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你很早就出门了还是一整个晚上不回来。”
看见离离,牧歌扬的心一下子沸腾起来,就像沙漠里的旅行者看到了泉源,充满希望与喜悦。
“不好意思,这并不关你的事。”
离离承认是自己的错,不该这样对牧歌扬说话,不该这么没有礼貌,不该这么冷冰冰。她也知道,牧歌扬一天不死心,她就一天不能安心,只剩下一天了,后天,他就要结婚,而她,会一直住在医院里,再也不出现。
依稀已经给他们订好了星期二的机票,说是要去度蜜月,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大概,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她已经香消玉殒了,这样,是不是最好的结局。
“苏未离,你说话一定要带着刺吗?”牧歌扬的脸沉了下去,不复刚刚看到她时的喜悦,而离离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她以为,她掩饰地很好了。
“对不起,只是,后天你就要结婚了,这时候还来找我,这样是不对的。”
“有什么不对,难道说,你承认我们之间有什么……”
“请你不要强词夺理。”
离离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能够把牧歌扬的话回对地如此完美,就像事先演练过一样。
有些人,经历过了,就要强迫自己坚强,离离就是这样的人。
牧歌扬看不出离离眼中的哀伤,他被自己的哀伤淹没了,“苏未离,我们不要吵架,我只想问你一句,为什么?”真的,他快哭出来了,声音里带着哽咽,却不突兀,正适合这样悲伤的气氛。
“为什么?”离离在口中喃喃重复一遍,把自己的脑袋翻了一遍也找不出一个可以掩饰的借口。
为什么?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牧歌扬,我喜欢的人是苏子青,你知道吗,是苏子青,我爱了他十二年,可是他不爱我,这时候你出现了……”
“苏未离,有胆你就继续往下说。”牧歌扬红着眼睛看向离离,双手紧握,手背的青筋都凸起来了,可见握得有多用力。离离别开眼没有看他,看着他,眼泪会掉下来,看着他,谎话会被拆穿。不能看着他。
“这是真的,你知道的,我一直都爱苏子青。”
“那是以前的事情。”牧歌扬打断她,狠狠吻上她的唇,手开始在她身上胡乱摸索,突然在她大衣口袋里摸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掏出来,他一眼就认出那是他在别墅送给她的小天使。
她一直都带在身上,她一直都带在身上,牧歌扬的脸色柔和下来,甚至觉得事情有了回转的余地。他紧紧握着离离的手,想让她说出事实。
“还以为这小东西被我丢了,原来是在这口袋里,这东西原本是你的,现在还给你吧。”
离离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的他遍体鳞伤,她已经决心要放弃他了,他看得出来,不管自己怎么说,都无法改变离离的决定。
最后,牧歌扬放弃了,那个小天使被他丢在地上,像个被丢弃的婴孩,它的笑容还是那样灿烂纯洁,却再没有欣赏的人。
“苏未离,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是一个很无情的人。”
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不是那个招牌式痞痞的笑,他早已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牧歌扬了,从遇到离离那天起。
牧歌扬走了,离离还呆立在原地,冷风飕飕吹着,真冷,今天,真是冷。明明天气预报说今天是晴天的,怎么会冷成这样,每一道风都刮进骨子里了。
离离蹲在地上,把被牧歌扬无意中仍在地上的小天使捡起来,抹去它身上的泥巴。瞧,它还笑得那么灿烂。
抬头朝朝阳露出一个牵强的微笑,那张脸。
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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