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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启殿内。
太子妃在一旁哭哭啼啼,述说着她跟着太子这些年种种的不容易,身为太子妃惩戒宫人是东宫不仁的罪,与人争执是东宫不贤的罪,不生儿育女是东宫不孝的罪,穿着奢华是不体谅天下百姓疾苦的罪。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动不动就是天下百姓看着,动不动就是天下众生福祉,就算日日谨小慎微的过着,但也依然必须夜夜警醒着有人来抢夺东宫之位。这东宫之位到底有什么好,太子殿下日日想着若不是先皇后之子,若不是生而便为东宫,和荣王爷、怡王爷一样做一个闲散之人,也比如此卑微的忝居东宫的好。如此哭诉了良久,最后太子妃殿下方说出了最后的那一句话,若景王爷若真的想要这个东宫的位子,她和太子殿下都不是贪权之人,为何要狠下杀手,若太子薨逝让他们孤儿寡母的以后要如何生存。
虽然说太子妃此时一身素服,梨花带雨,哭闹着让国主主持公道。然而难得的是太子太孙欧阳克却只是跪坐在一旁,眼角含泪,却没有过多的言语。
无论是皇家还是平常百姓家,像这样的争执和抢夺,算计和阴谋,多多少少会波及到子孙后代。甚至很多时候,在一般的家庭中会将幼子推向风口浪尖,以博取更大的利益和群众更多的同情。其实谁又真正在意过孩子的感受呢?
国主欧阳烈坐于高位,双目微闭,眉头紧锁,并不言语。
事情的经过,太子妃娘娘的哭诉,太子的伤势,景王的失踪,这桩桩件件,没有一件事是容易处理的。
昨夜,刑部大牢之中。
梁小鱼支开了七姐,让七姐给我准备一些吃食。然后单独对我说道,景王殿下是可以统领天下的人,若今日被人构陷,是延国最大的损失。梁小鱼虽为士族,但战乱之时,也是满腔热血,投笔从戎,他跟着景王殿下打过仗,他说景王殿下排兵布阵,调兵遣将,都甚是诡谲,往往都能获得奇胜。现在天下五分,群雄环伺,太子殿下性格太过优柔,不易成为乱世之中延国下一代国主。景王妃此次被人构陷,幕后之人,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是我们一无实证,二无时间,明日若对质于殿前,景王妃可有想过最后的结果。若此次景王妃能够誓死护住景王,他日他梁小鱼一定拼尽毕生所学,为景王妃洗清冤屈。若太子此局败露于殿前,延国的未来便可期待。
梁小鱼的这些话,句句都是僭越的话,字字都是叛乱的心,但这些话背后又事事心系着百姓,挂念着延国。这些人太过清醒,对国家的期待又太过天真,他们都有着自己的判断,都有着自己的主意,一心辅佐自己想辅佐的人,甚至为此得罪权贵,背上骂名也在所不惜。实在不清楚像他们这样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梁大人,在京都像你这样的拥护景王的人多吗?”
“半朝朝臣。”
“军中呢?”
“半边江山。”
我抬头望向牢房斜上方的小小的窗口,此夜已过,从窗口处落下一缕缕金色的阳光,光线照射着空气中浮动着的一颗颗颗粒。欧阳景既不结党,也不逼宫,却能让那么多人归入自己的麾下。无心帝位,却引发朝堂之争,这样的人要不就坐上这个至尊之位,要不就是死路一条。
延国太子在景王的光环下,估计生存的甚是艰难,朝臣们的质疑,将帅们的不信任,太子殿下位坐东宫的不安,可见一斑。
延启殿上。
太子妃哭着说道:“还请陛下,严惩这个刺杀我夫君的凶手,查清幕后指使之人,还太子殿下公道。”
算了,我既是无辜,景王殿下也一定是无辜的,居然这个局是冲着我来的,我一个人抗也就抗了。方才离开刑部大牢时,梁小鱼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景王妃本来就是个傻的。
谁又能真的计较一个傻子的不对,只要我此时不认,他们以后就有的是时间查明真相。
好吧,一切为了延国。
殿中形势正呈现胶状之势,殿外太监忽然禀道:“启奏陛下,怡王殿下在殿外求见。”
国主欧阳烈正想着如何处理这件事,我跪在殿内正想着如何装疯卖傻的逃过此劫。现在怡王欧阳乐求见,估计谁都没空见他。
只见国主欧阳烈对着殿外太监挥了挥手,道:“稍后再见。”
太监躬身退下,片刻后又出现,道:“启奏陛下,怡王殿下说他,抓到刺杀太子的刺客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欧阳乐昨日还酒醉如鬼,今日居然能够抓到刺客。
延国国主眉心舒展,眼角含笑,道:“让怡王进殿回话。”
只见欧阳乐浑身酒气,带着一个乍一看与我有几分相似的女子进殿。再走近些才发现,这个女子恐已过韶华之年,眉角眼梢都有些许皱纹盘爬在脸上,发饰鬓间也有些许华发掺插其中。
太子妃见到此人先是面容紧绷,脸色如土,后来她看见跪在地上浑身酒气的怡王殿下,深吸乐一口气又恢复了镇定,伏首哭泣对着国主说道:“陛下,京都之人谁人不知,自怡王妃去世以后,怡王殿下日日酗酒,昨日更是醉卧在儿臣府邸,今日他随意在大街上抓了个人,便想用此人顶罪,公然偏袒已逝怡王妃的九妹,陛下,太子殿下冤枉啊!”
怡王欧阳乐摇摇晃晃,整理了一下衣裳,双眼迷离,却言辞清晰地说道:“今日卯时,儿臣从太子府宿醉而出,自小巷穿过回自己的府邸,在儿臣府前的青石小道中正巧撞见了佩娘,那时候佩娘浑身湿透,脸色苍白,跪在地上求我救救她女儿。”
国主挑了一下眉头,问道:“佩娘?”
欧阳乐躬礼回答说:“回陛下,便是儿臣身旁跪着的女子。此人名叫佩娘,本是同我母妃一同来到延国的东陵国舞女,母妃有幸得蒙父皇垂青纳入宫中,佩娘却一直在勾栏里巷求存,儿臣母妃身份低微,除了每月接济点银钱给佩娘,其他的母妃也无能为力。今日佩娘在我府前寻我,便是希望我看在我母妃的份上,护佑她和她女儿平安。”
话说到此处,太子妃突然瘫坐在地上,双眼发直。
月初,她和太子殿下共设此局,在勾栏里巷四处寻找与景王妃身形相似,又容易控制的女子,谁曾想到这样一个年老色衰的舞女,居然有如此来历。
一着棋落错,满盘皆输矣。
国主看了一眼太子妃,心中已是了然,对着欧阳乐,说道:“你接着说。”
欧阳乐躬礼言道:“佩娘本一生孤苦,年轻时生一女儿,百病缠身,夫君不知所踪,只有日日到勾栏里巷接些别人不愿意接的活计,养活家人。三日前,太子妃找到佩娘,让她到太子府演一场戏,说是为了宴会助兴,佩娘并没有多想。那时候太子妃对佩娘说为了演出效果,让她三日前便藏在了太子府后花园的废弃的角楼里,不能让府中任何人发现。本来佩娘手中拿着的是西域杂耍用的工具刀,想着配合太子妃演好此戏,能得到一生无忧的酬劳。但是昨日夜宴,佩娘在后花园中刺向太子殿下的刀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把无比锋利的匕首,看着太子殿下血流不止,危在旦夕,佩娘自知此事她已无路可走,但想着还在家中躺着的女儿,所以一时慌张,想起了前日,太子妃对管家说的太液池引活水入府的封口年久失修,池下有半人大的洞随着流水漂进来很多的民间杂物,让管家抓紧时间找人修葺,佩娘本就是东陵国长大的人,自小便谙熟泅水,于是便在众人发现太子遇刺之前,遁入太液池中随水流出府。”
引活水入府是当下京都城庭院建筑的特点,但各府在建设的时候就已经用注浆封住了入水口,除了水流能够流入进府内,就算你是三岁儿童也没办法通过封口。
若欧阳乐此言属实,那么只需要派人去查看太子府邸太液池引活水入府的封口十分完好,便能证实。
国主欧阳烈声音低沉地对着跪在地上的佩娘说道:“既已逃脱,为何现在又主动来到殿前?”
佩娘哭泣着说道:“民妇怎也没想到,我一出水面,便有数人蒙面杀来,若不是一个蓝色华衣男子相救,恐现在民妇便死于非命。”
是景王。
我急忙问道:“那个救你的男子现在何处?”
佩娘说:“我急于逃命,哪里顾得上回头。”
国主问道:“为何会找到怡王。”
佩娘说:“民妇本想着逃回家中,但是想到太子妃前前后后的所作所为,我的家中也未必安全,可怜我躺在房内的女儿,到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情急之下,我想到了怡王殿下,我想着有他母妃和我儿时的情谊,他就算不相信我这个老婆子的话,也会想方设法护我女儿安全。”
国主望着瘫坐在地上的太子妃,说道:“佩娘此言可是属实?”
太子妃冷笑一声,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国主欧阳烈对着太子妃说道:“你既然已是太子妃,将来必能成为一国之后,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太子妃道:“如此胆战心惊,夜夜难眠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景王贤德,太子欲退位让贤,但是古往今来有多少废太子能有善终,他国我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自己的子孙考虑吧。”
国主欧阳烈道:“景王何时想坐着东宫之位了?”
太子妃道:“满朝文武都想让他坐上去,他能不坐?臣妾就算多穿一件衣服都是错的,他呢,他顺手送给克儿两大车奇珍异宝,满朝文武谁有异议?父王怎么能如此偏心?那些文武百官们怎么能如此刻薄?”
国主欧阳烈道:“既然享常人不能享受的荣华,就应该付出常人不可付出的代价。这一点太子没有教你吗?你怎可拿瑞儿的性命来设局?”
听到国主此言,欧阳乐冷笑一声,说道:“父王,佩娘只是一个舞女,太子殿下可是文武兼修的储君,若无太子协助,一百个佩娘加起来都没办法刺杀成功。”
国主欧阳烈低下头来,先皇后英年早逝,只留下一子,他始终想着要将最好的留给他们的孩子,却不曾想过这样一个孩子,惴惴不安地做在东宫之位上,最后从软弱可欺变成了现在这样算计权谋。
沉默之时。
殿外太监突然慌忙地进殿禀道:“陛下,太子殿下薨了。”
听到这个消息,瘫在地上的太子妃瞪大了双眼,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整个人都呆了,傻了,鬓发散乱地黏在颊边,仿佛苍老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