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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午时三刻。
京都城,十三街,曲水池旁。
一紫衣道士,手拿着拂尘,端坐在一棵枝叶如盖,绿荫幕地的老槐树下,白色的槐花一串一串,夏风一吹,便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或落在那道士的肩膀上,或落在那道士的发冠上。
一刻以后,曲水池水面波纹荡起,涟漪阵阵,吐环流珠,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从水面破水而出,透湿的衣服衬得该女子的身材更加的婀娜,水滴从秀发间成股流下。
紫衣道士双眼轻启,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洛潇潇,你到底是在找景王殿下的人,还是在找景王殿下的尸体啊,这曲水池的湖底怕都快被你摸遍了吧。”
我顺手拿起池边的衣袍裹在身上,一边清理身上的积水,一边望着满身愧花的紫智说道:“京兆府尹在查访景王失踪那夜的情况的时候,十三街有一妇人夜间哺乳而起,下床关窗时正好瞧见,一蓝衣剑客在曲水池边持剑与数名黑衣人缠斗,就在黑衣倒地的时候,曲水池里冒出了一个数人高的黑影将蓝衣剑客拖入水中,从那以后景王便失踪了,我想看看这曲水池底到底有什么猫腻。”
紫智站了起来,挥动拂尘到另一侧,说道:“太子薨逝,太子妃殉情,国主将太孙过继到景王膝下,很明显是想立景王为太子。现如今,景王已失踪将近一年,禁卫军、京都府尹都快把整个京都城翻个底朝天了,周边的州县也挨家挨户的搜查,据说连青楼妓馆都不放过,一日三遍的搜,依旧是毫无线索。”
我眼望他一眼,说道:“一道士,说起青楼妓馆也不避讳。”
紫智撇了撇嘴,“一丫头,一天三趟的往水池里跳,也不怕感冒。”
我一边向前走,准备打道回府,背对着紫智说道,“你若真关心我,你就替我下去瞧瞧。”
“我,我可以找人替你。”
“是你自己不会泅水吧。”
一阵凉风吹过槐花如雪花般卷起。
紫智横握着拂尘,站在老槐树下低下头,咕喃道:“我会学会的。”
自京都府尹查出了这件事后,民间便传出了流言,说曲水池里出现了水怪,身形如猴,体形硕大,生性残忍,吞人蚀骨,现盘踞在曲水池底,随时取人性命。现如今周边百姓洗衣取水都绕到京都十一街的太塘湖去了,这里反而是一片萧索,到也方便我白日里前来查探。
诚如紫智所言,三个多月的时间九十多日一千零八十多个时辰,我到底是在等一个风尘仆仆、笑容满面的归人还是在等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我不相信,国主也不相信。
其实我们都在等待良人归来。
关键是到底是谁掳走了欧阳景,我可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说。
一路思考,一路步行至景王府,此时紫智称观中还有事物需要处理,便自行回道馆。其实我每次出门也没特意通知他,但是他总说他是二殿下的至交好友,不能让我有所损伤,所以每次我一到曲水池边,紫智就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他的家人都是死于水患,所以在他心中流水是最无情的。若是我有事,他虽不会泅水,但是好歹也是个照应。
烈日高悬,蝉鸣阵阵。
景王府前院,一十岁左右的少年,头戴冠帽,身穿一身素色锦衣,青带束腰,立在炎炎烈日之下,汗液成股从脸颊流下,身体却一动不动,待我步入府内,便见少年敛衿为礼,道:“母亲,回来了。”
我看了看日头,已过午时,再看了看府内的丫鬟小厮,面面相觑。看来府中的人也没办法劝得了这个小皇孙。
看着他这样,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假装端出为人母的姿态对着欧阳克说道:“是克儿啊,母亲都说了多少次了,让你不必等我,自行吃饭休息即可。夏日里日头正盛,你这样衣冠齐整地立在日头下,中暑了可怎么好?”
看着他少年老成的样子,再看着他一脸稚嫩的样子,再看着他被日头晒得通红的样子,一时之间我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和孩子相处,也不懂得如何教养孩子,国主也太高估我了,白送了我这么大个儿子让我好好教导,我不知道我是应该感谢国主还是应该怨恨国主。
克儿一边给我递上汗襟,一边说道:“母亲每日出门寻找父亲甚是辛苦,克儿怎么能独自一人在王府休息。夏日炎热,请母亲入内院更衣,克儿在厅堂准备了午膳,等母亲一同用膳。”
我回头看了一个孩子一眼,十一二岁的年纪却显得如此老成持重,也不知道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等我回到了内室,才发现温水和换洗的衣服已经准备妥当。哎,说到底现在在府里大多数时候都是克儿在照顾我,看来我应该去给国主谢恩的。
浴池内温水氤氲,热气蒸腾,我顿时思绪万千。
太子太子妃葬礼之后月余,国主便遣人封了太子府,欧阳烈既没有问我的想法,估计也没有去问太孙的意见,便将欧阳克送入景王府中,交由我教养。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慈祥仁爱的的人,府中突然多了一个孩子,晨昏定省,读书习字,常常让我觉得好不自在。我对这个孩子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吃了吗?饿了吗?
好在欧阳克本身也算成熟稳重、聪明懂事,读书习武皆不需要我操心,相处下来也算的上是母慈子孝,一片祥和。
一日,夜里闷热异常,我在房内辗转难眠,便披一莲青披风,坐在景王府里的未央池边看着湖水映着星河,漫游思绪。
“母亲,是在思虑父亲吗?”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我回头一看,欧阳克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我的身后,一脸担忧的看着我,也不知这句话到底是说给我听的,还是他想说给他母亲听的,心中一阵心疼。
说到底,他的亲生父亲,生身母亲,虽然不是直接死于欧阳景手中,终归还是因为欧阳景德名太盛,拥护者太多,太子太子妃终日惴惴不安,故而走入歧途。这笔糊涂账也不知在这个未加冠礼的孩子心中应该如何盘算。
看见他衣衫整齐的站在星光之下,我兀自说道:“克儿,你恨你二皇叔吗?”
欧阳克看着我不说话,沉默了良久,抬起头,问道:“母亲,皇爷爷会立二皇叔为太子吗?”
我看着欧阳克满是星光的眼睛,面对他这样一个问题,我也只能本能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本来以为只是闲聊,但是欧阳克再次说了一句话,让我皱紧了眉头,“他们都说皇爷爷会立六皇叔为太子。”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点点的萤虫从草丛里飞了起来,萤光照射在欧阳克稚嫩而坚忍的脸上,这时候我才细看,欧阳克的脸上隐隐约约有些许伤痕。看来今日他今日休假后第一次去宫学,便与人起了争执。
现在在这个皇城,除了我和景王,再也没有人可以护佑他了。太子太孙这个名号,在如今这个形势中,显得如此可笑突兀。
对于这些我心中多多少少也是懂得一些的,战场的争斗刀刀见血,而人心的战场刀刀割心。我看着欧阳克抿紧着的双唇,想来他是不会对我说今天发生了什么,皇族后裔身体里头都流着娇傲的血,更何况他在此之前都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太孙。
我轻叹了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对着欧阳克说道,“明日,我去和国主说一声,让他准你在府中学习,我替你另选一个太傅。”
“真的吗?”毕竟还是十多岁的孩子,听到我愿意护佑他,脸上立马出现了一丝喜悦之色。
宫中的势利之徒确实多了些,宫学的太傅也各有各地立场,现在太子薨逝,景王失踪,这样一个由太子府过继到景王府的孩子,再到宫学去读书,估计也学不到什么。
看来我说中了欧阳克的心思,现在脸上也稍微露出了一点点笑容,良久以后,欧阳克一边偷偷地看着我一边对着我说道,“母亲,克儿觉得紫智叔叔挺好的,前几日他来府中,偶尔帮我指点功课,相处之下,我觉得.......紫智叔叔挺好。”
这孩子,什么眼光,毕竟是生在皇城,见的人还是太少了。
我摸了摸克儿的头,对着他说道:“我还是给你再寻一个更正经的师傅吧!”
“紫智叔叔对母亲做了什么不正经的事情吗?”欧阳克瞪大他无辜的双眼问道。
额。
童言无忌。
“那倒没有。克儿不要误会。”我说道。
“可是,克儿还是认为紫智叔叔挺好的,他学问渊博,去的地方又多,引经据典,看待问题总是有不一样的见解,比那些只在皇城里读书学士们好多了。”
看着欧阳克一脸期待的样子,看来越是没正经的人越是会哄孩子开心。
“好吧,明日我去给国主说说看。”
“谢谢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