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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一夜中的两次小规模交锋不过只是大战之前的开胃菜,但悬挂在中心广场的几具敌军士兵尸体倒的确是对城内民众的情绪起到了一定的安抚作用。毕竟这已经是巴达维亚城在最近五年中第三次被马打蓝大军打上门来,虽说前两次交战最终都是以马打蓝一方的主动撤军而告终,但谁也不知道巴达维亚城能否挺过第三次的攻势。能够在围城之初就取得一些战绩,多少也能让城内民众对此战的未来走势稍稍变得乐观一些。
不过某些消息灵通人士,比如说苏克易和成大朋这类人,就已经从特别的渠道得知了与守军交锋的不过是马打蓝军的先头部队而已,而吊在广场上的可不是什么随便从城外堆积如山的敌军尸体中拣回来的几具,而是总共就在城下打死这么点人,想多挂几具出来摆摆威风都不行。
在初步试探了城头守军的实力之后,跟进的马打蓝大部队并没有立刻展开攻城,而是在城外扎下营寨,开始进行攻城之前的准备工作。不过按照他们以往的做法,大概这个准备期只有两三天的时间,届时就不再会是小打小闹的骚扰了。
趁着这段难得的平静期,成大朋带着他的慰问品来到了北城门外的城防指挥部,并在苏克易的引见之下,见到了城内守军的最高指挥官安东尼·范·迪门。
由于双方语言不通,加上范迪门军务繁忙,两人只是通过苏克易的翻译简单交流了几句。至于成大朋的来意,苏克易倒是已经提前跟范迪门说过了。由于有苏家人作为担保,加上成大朋本身在巴达维亚城内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气的商人,因此范迪门倒是没有怀疑成大朋这次主动登门的真实意图,很快便批准了他到城墙一线慰问作战部队的申请。当然了,出于安全考虑,苏克易也要作为陪同人员登上城头。
在战时围城期间,就算是有家底的商人也很难组织起像样的慰劳物品,因此成大朋所准备的东西格外简单粗暴——就全是一箱箱的现银。在给范迪门留下了一对沉甸甸的金元宝之后,成大朋指挥着自己的随从将装着银锭的箱子一路抬上了城墙。
由荷兰人设计修筑的巴达维亚城,其城墙轮廓是一个并不规则的棱堡结构,而荷兰式的棱堡在战争史上毫无疑问可以占据一席之地。荷兰的独立战争过程中,就是利用棱堡这种堡垒让西班牙的军队在尼德兰的战事步履维艰,最终尽管西班牙人武力占优,但却因为无法攻克为数众多的棱堡,不得不退出了这片区域。
荷兰其大部分国土都是平坦的低地,几乎无险可守,这就让荷兰人在战争过程中逐渐将堡垒设计得越来越复杂,单凭其结构就能为守军平添几分战斗力。而他们在爪哇岛西北角所修筑的巴达维亚城,可以说是集中了荷兰棱堡工事的精华,在防御的可靠性方面,东南亚地区基本没有第二处城市可以与之媲美。
当然了,在这个时空中由于海汉人的介入,棱堡不再只是欧洲殖民者才会修建的独特堡垒建筑。事实上三亚的胜利堡,就是按照棱堡原理所设计的防御型堡垒,其设计的防御能力要求以不足千人的守卫力量抵御十倍于己的敌军,足见这种堡垒的威力。
在世界战争史中,棱堡从16世纪开始在欧洲广为兴起,一直到19世纪后半叶才慢慢退出战场。这倒不是有人发明了比棱堡更高级的堡垒形态,而是此时开花弹开始在战争中广泛采用,传统的棱堡城墙无法有效防御这种新式炮弹的破坏,所能起到的防御作用也就不像前几个世纪那么大了。不过从目前来说,开花弹这种黑科技也只有海汉才能完全掌握,但也还没有正式列装炮兵部队,因此棱堡结构仍然是一种非常强悍的防御体系。
巴达维亚城的主城墙并不高,成大朋目测其高度按照海汉度量尺只有八到九米,比起广州府、肇庆府的城墙都要明显矮一截,厚度倒是差不多。不过与明式城墙明显不同的是,并没有在夯土城墙之外包上一层墙砖,这是因为砖石结构在火炮打击下极容易损毁,并且会容易产生跳弹而增加守军的伤亡。
另外在结构上也有着明显的差异,这里的城墙并非笔直的一条线,而是每隔一段就有一处向外突出的棱形结构,而城外在两处棱形结构之间,距离城墙大约三四十米处,都筑有一处小小的三角堡垒,里面驻扎有一到两百名不等的士兵,其位置也正好处于两边棱形结构的火力范围之内。
在这一层防线之外,才是连通水脉的护城壕沟。之前摸黑泅渡偷袭城下的马打蓝军,就是被这城外的堡垒驻军所发现,城里城外的火力夹击之下,很快就打退了夜袭的敌军。
如果成大朋没有去过三亚,那他大概会对巴达维亚城的这种古怪城墙感到很惊讶,不过有了胜利堡这个设计和施工更加成熟的堡垒在前,成大朋倒是觉得荷兰人修的这城墙只能算是一般般。毕竟胜利堡早就完成了混凝土的结构改建,论坚固程度远不是这夯土墙所能相提并论。当然他也没有因此而放松,很仔细地通过双眼和手脚来测量城墙的数据,并将其默默地记在心中。
成大朋在三亚培训期间接受过专门的城防侦察训练,其中的大部分内容就是由军方和建设部的老师授课,让学员学会如何在短时间内完成对城防工事的勘测,并将其结构复制到纸面上。而更高级的应用,就是通过观察推测出城防工事的火力点、薄弱点、屯兵点等重点部位。成大朋能够亲身上到城墙上近距离进行观察,自然是已经将这侦察任务的难度降到了最低。
不过老天爷似乎特别偏爱成大朋,还想换着花样把难度再降低一些。成大朋和苏克易上了城墙之后,很快便来了一名军官接待他们。而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安排,这个名叫巴特的军官居然跟苏克易还沾亲带故,在本地所娶的女子跟苏克易算是表兄妹的关系。虽然巴特本身有家室,在这里娶的亲只算偏房,但这层亲戚关系倒是作不得假的。苏克易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两人的关系,成大朋立刻也宽心了不少,起码这打交道的难度已经是降低了许多。
而这个巴特对苏克易的态度显然要比他的上司范迪门热络得多,在看过苏克易出示的范迪门手令之后,脸上就已经没有半点刻板的表情了,笑嘻嘻地用不太熟练的大舌头腔说起了汉语:“多谢成老板!”
成大朋谦虚两句,便让随从打开银箱,向巴特介绍道:“在下手无缚鸡之力,也无法参与作战,只能用这点东西来慰劳巴特大人手下的弟兄们,每人二两银子,请大人召集弟兄们来领取吧!”
巴特眼睛一亮,招过身后亲兵吩咐两句,当下便有人过来接手银箱。成大朋当然也不会不识趣地坚持要自己亲手发放,便示意手下人进行交接。至于这些银子到了巴特手上还能漏多少到下面的人那里,那大概就只能看他的心情而定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不管是银子还是别的什么,这些都只是成大朋用来套路情报的一个手段而已。这巴特正好是负责北边城墙守卫的军官之一,成大朋当然很希望能够从他口中套取到一些第一手的情报资料。
“听说马打蓝军已经与我守军交手,巴特大人可否指点一下这交战之处,小人也想瞻仰瞻仰。”成大朋很谦卑地请求道。
巴特显然也是一个没什么心机的人,听到这样的要求并没有觉得不妥,当下就拉着两人到了附近的一个棱形突出部,指着城外某处道:“看,那里有一片趴下的灌木,就是炮弹的落点。”
成大朋首先注意的却不是城外的战场,而是这个突出部的设置。这里是一处炮台,布置有两门火炮。从口径上看,应该是12磅炮,但炮身明显要比海汉的制式火炮体积更大更粗笨。成大朋虽然不是军事专家,但也接受过相关的培训,知道这是因为荷兰人的铸炮技术和材料都不如海汉,只能把炮身铸得更为厚重来保证其坚固。
成大朋再看看巴特所指的位置,目测了一下距离,便继续问道:“巴特大人,小人看那处地方距离城墙至少有百丈之遥,这炮火竟然凶猛如斯,可毙敌于百丈之外?”
成大朋这一嚼古文,巴特就听不明白了,只能由苏克易翻译过去。巴特听完之后笑道:“其实这还不是我们的最大射程,这两门炮至少能打到……嗯,用你们的度量单位,大概150丈左右。”
这个射程虽然比不了成大朋所知的海汉火炮射程,但也已经相当可观了,只是不知道这火炮的射击精准度如何,如果打得准倒还好,但要是最大射程下基本靠蒙,那就很难有什么实际的威胁了。
成大朋故意装作外行道:“如此利器,想必只要有个一二十门,大人便能守得住城防了吧?”
“一二十门?”巴特果断摇了摇头:“成老板,仅仅是我所负责的北城墙,就部署了超过五十门火炮。如果战事激烈,那可能还会增加城头的火炮数目。”
成大朋道:“马打蓝军竟然如此厉害?”
巴特这次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应道:“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马打蓝军也不是弱旅。我们有的武器,他们也有。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但这场仗不会轻松。”
成大朋听了之后也没有应声,抬头望向远处。隐隐可见的敌军大营外,有少量骑兵在外围活动,看来也是在预防城里的守军出城袭扰。而在这些骑兵的掩护之下,大约有近千人正在城外的平原上挖掘工事,搬运一些战备物资。虽然不知道马打蓝人会以怎样的方式来攻城,但在听了巴特的介绍之后,成大朋居然也对这场战争的走向感到有些惴惴不安了。
如果是海汉民团来守城,能比荷兰人做得更好吗?那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民团军守卫的地方还从未被攻陷过。那如果海汉民团来担当进攻一方,又该如何攻打这座坚城?
成大朋想着这些问题,不知不觉便有点走神了。苏克易见状,还以为他真的是因为巴达维亚城陷入危机而感到害怕了,当下好意安慰道:“成老板,你要对守军有信心才行。马打蓝国前两次来攻城的时候,形势远比现在更危急。当时议事会还就要不要献城投降进行过讨论,要不是科恩大人一力反对,这里早就变成了马打蓝国的地盘了。这几年科恩大人趁着休战期加固了城墙,又从西洋运来大量火枪火炮增加防御力,实力比早几年的时候强了不少。以在下之见,马打蓝国此次犯境,多半是要吃大苦头的。”
成大朋回过神来应道:“苏世兄说的是,有巴特大人这样的将领带兵镇守,巴达维亚城定是有惊无险。敌军来得虽多,但对巴特大人来说,这可都是实打实的军功等着去拿啊!”
巴特听了成大朋的恭维之后也非常受用,拍拍胸脯道:“放心好了,巴达维亚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马打蓝人会留下他们的鲜血和性命,作为冒犯我们的代价!”
巴特大概是从成大朋这里感受到了同仇敌忾的气氛,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居然毫不避嫌地向他介绍了自己所负责的这段城防区域的状况。成大朋倒是乐得无需再动脑子去套路,直接听巴特自己介绍就够了,适当的时候吹捧几句,巴特就会乐呵呵地继续说下去,浑然不觉自己正在向外人泄露重大军事机密。